有那么一瞬间,孟茯是真的想劝沈夜澜,放了那格日勒,不然就薛蓉蓉这脾气,能不能送到南州去还是一回事。
而薛蓉蓉见孟茯跟个木头一般不理会她,那玲珑也不吱声,又威胁起来,“送我回去又怎样?我就哭到姑祖母跟前,以后也不叫你们好过,夜澜哥哥不愿意娶我,我自己相中了人,他又要百般阻止,就是这样见不得我好么?”
孟茯听着这话,不由得抬眼朝她看去,这事儿薛蓉蓉如此叛逆,绝对是说到做到的,也将方才那念头重新拾回来。
细细盘算着。
约莫半个小半个时辰左右,沈夜澜就回来了,带来了几个人,守着这帐子,任由薛蓉蓉在那里大喊大叫。
孟茯与他一起从里面出来,“如何了?”
“李世白已将他妹妹关起来了,天亮就送回鹤州去。”沈夜澜回着。
孟茯听罢,眉头一挑,她可记得玲珑说过,那李世白对李清雅是宠爱无度的,现在答应得好好的,只怕一回头,李清雅哭一回,他就心软起来。“你觉得他信得过?”
孟茯不想插手沈夜澜的事情,可这一次险些连累到自己的身上来。而且这不是齐国,这是辽国,处处都是危机四伏,她不敢大意,留李清雅这样的小人毒妇在身边。
反正她是不信李世白能真送李清雅走。
“自然信不过,你如何看?”玲珑和孟茯说过李世白的为人,所以她这样问,沈夜澜也不意外。
孟茯在他面前,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正经说起来,她和沈夜澜也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虽没成亲,但这婚约事情人尽皆知,因此算得一体。
所以便道:“你虽晓得他信不过,可是方才他大概已经以最诚恳的态度跟你道歉,保证会约束李姑娘,还要送李姑娘回去。你虽是他的上司,但这一次来辽国,便是你用不上他,但为了顾及齐国颜面,你也只能点头应下,若真一定要将李姑娘捆了,反而伤了这和气,惹了辽人笑话不说,反而叫他们趁机里间使什么手段,就不好了。”
这正是沈夜澜的为难之处。
所以他听到孟茯说出来,心底已经明白她余下的意思了,“所以你想亲自来处理这件事?”
孟茯颔首:“她明着是给薛姑娘下毒,可害的却是我。药毕竟是我制出来的,方才我又才与薛姑娘起了争执,薛姑娘若真没了,这一切罪过不都得算在我的头上么?我要报复她,那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可我不信李世白的那性子,好意思来寻我,他也没什么实质的证据,总不能因为怀疑,就来质问我吧?”说到此,眼神不禁有些怀念地看朝沈夜澜,“我现在倒是怀念起你当初在姜家村的时候了,唉。”
沈夜澜听到她这话,忍不住低低笑开,“你也莫要怨我了,生来就长成这个模样,也不是我能选的。”
孟茯连叹了几口气,“我虽不能保证将她送回鹤州,但也绝对不允许她这样的人跟着一起去上京城,但是我手里除了玲珑之外,没别的人可差使。”
所以朝沈夜澜问,“你那里有没有李姑娘她不认识的生面孔?”
沈夜澜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最迟天亮,我就将人找来,你以后就只管使唤他们。”他其实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也顾不得李世白那里,仍旧会将这李清雅押下。
交给李世白自己,那就是留下祸端。
只是没有想到,孟茯竟然会主动帮他,其实他是诧异的。
他的印象里,孟茯也就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姑娘。
如今,反而要她来帮自己。
这感觉,是有些奇怪的,但又让沈夜澜觉得心里暖了些。
他们间的交集,也不单只是那材米油盐酱醋那么简单,若多些这样的事儿交织,往后不是更牢不可坚么?
但看着灯火下的孟茯,还是有些愧疚,“本是带着你来玩乐,没曾想还要连累你去做这些事。”
“说这话,便见外了,我们是一家人,不是么?”孟茯仰着头看向他,眼里带着笑。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一家人。但也是一家人嘛。
沈夜澜抿开嘴角,“嗯。”
将孟茯送到帐前,沈夜澜交代了玲珑一些话,方也去休息。
孟茯觉得这天还没亮,就听到玲珑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姑娘,人已经来了。”
她虽是睡着了,可心里一直都惦记着李清雅这个后患,于是忙起身来。
等着收拾好,这天也还没亮,玲珑领着几个少年进来,男女都有,见了孟茯便纷纷行礼,“见过孟大夫。”
孟茯瞧着他们也是十六七岁的孩子,其实和自己也是一般的年纪罢了,好在也不是叫他们去杀人放火。
当下吩咐他们在李世白送人的路上,将李清雅偷偷劫走,若是不能送到鹤州去,找个地方关一阵子也行。
她的方法就是这样简单粗暴,一点花里胡哨都没有,但也不得不承认,最是直接有效的。
那李世白是舍不得妹妹,可昨日信誓旦旦在沈夜澜面前保证了,也不好反悔,虽是心疼妹妹,但还是要做个样子,先将她送走。
本是想着法子,等过两日,此事平息了些,在打发人接她去上京的。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当天中午,人就被劫走了。
李世白第一时间就怀疑沈夜澜,可私底下打听,沈夜澜身边的人一个都没动,连那薛蓉蓉今儿格日勒都还被他关着,暂时没往南州送去。
然后又怀疑孟茯。可就如孟茯所预想的那样,李世白没有什么证据,而且据他所知,孟茯也没有那样大的本事。
只暗地里与韩宣云那头问了些消息,方确定了此事与沈夜澜和孟茯无关。
可正是如此,他心里越发着急起来。
比他的着急的还有那薛蓉蓉,整日被困在马车里,原本她还想着趁沈夜澜派人送她回南州的路上想办法逃,然后在救格日勒。
却没想到沈夜澜忽然改变了主意,将她带着往上京去。
她这两日也没看到格日勒,只晓得他被关在队伍最后面的马车里,那马车不似自己所住的这里一样,有着厚实的车板,铺了羊毛毯。
而就是一辆囚车罢了。
夜里,她还听到格日勒痛苦的惨叫声。
所以有正在伺机逃。
比起李清雅那个祸端,薛蓉蓉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她这性子,放到外头去,轻而易举就能把人给得罪了。
这里又不是齐国,所以沈夜澜当然是不可能将她一起带着进上京城的。
但这眼见着不过一天半的功夫就要到了,沈夜澜还不放人,孟茯有些着急,“你到底如何打算?”一着急,也不称他作先生了。
既没有放了格日勒,也没有要送薛蓉蓉回去的意思。
沈夜澜扶着宽大的袖袍,一手提着那精致的白玉茶壶,“我思来想去,便是能将人送到南州,可到底是要闹,既如此,我索性就成全了她。”
孟茯听到这话,有些吃惊,“可格日勒不是楚家的人么?”
说完这话,孟茯想起薛蓉蓉的性子,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只怕还是会盯着格日勒不放的,还要拿楚家害薛家的事儿来威胁格日勒,对她好,以此补偿她们薛家。
正如是沈夜澜说的那样,既任由她整日撒泼耍赖,不如成全她算了。
而且那格日勒对她不是也有些情愫么?只是如今两家的事情,有些想不开罢了。
因此便道:“罢了,也算是缘份。”虽说是孽缘。
至于沈夜澜将他们带着往这上京城的方向走,而打算在途中放了两人,他二人就不可能再往上京城去了,只会反其道而行之。
如此一来,也不用担心薛蓉蓉在上京城得罪人。
也是巧了,沈夜澜正在寻个好时机,给薛蓉蓉能带着格日勒逃走的机会,没想到薛蓉蓉就开始自残。
然后沈夜澜这做表兄的,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眼前,只能照着她的意思放了人。
也恰巧是她这样不爱惜地自己伤害自己,以此来威胁沈夜澜,那格日勒感动不已,也没顾得上去想两家的仇恨,直接带着她就走了。
他二人走后,孟茯仔细回想起来,忽然有些疑惑地问着玲珑:“你说从第一天发现他们两人,你家三公子就将他们放了,甚至成全他们,你说会是什么结果?”
玲珑不解,孟茯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事情来?只摇着头。
孟茯下意识地想要分析自己的怀疑。
不过想到玲珑到底是沈夜澜的人,因此还是没将那些话说出口。
可是如今她想来,总觉得沈夜澜是故意将两人分开关起来,让人对格日勒用刑,还特意让薛蓉蓉知道。
薛蓉蓉本来就是个沉不住气的人,而且你越是不让她去做的事情,她就越是要赌气去做。
沈夜澜此举,无疑是推动了她对格日勒的感情。
以至于薛蓉蓉最后自残相逼,然后引得那本对她就有些情愫的格日勒暂时放下了两家的世仇感动不已,带着她走了。
不客气地说,薛蓉蓉就是个讨人厌恶的麻烦精,但是她罪又不至于死。
留在身边又惹人烦。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这个麻烦精转手交给别人。
而格日勒不就是个现成的人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沈夜澜这心思,也太深沉了不少。
也幸好,他是友军!
这算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于是晚上沈夜澜来陪她吃晚饭,玲珑也没在,趁着没人,她还是忍不住将这怀疑问出口:“薛姑娘的事情,你是故意的?”
沈夜澜听得此话,手里的筷子微微怔了一下,很快就恢复自然,“嗯。”
回得那样坦然,让孟茯反而有些没缓过来。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没算计我吧?”她其实是不想用算计这个词儿的。
但这一次格日勒和薛蓉蓉不就是叫沈夜澜算计了么?
“你这脑子里都在胡思乱想什么?我做任何事情,素来是不瞒你的。吃饭吧,乖。”一向严肃的沈夜澜难得露出一个笑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随后给她碗里夹了一些笋丝,“明日就到上京了,驿馆里什么人都有,想要再吃一顿舒心的饭也难了。”
孟茯晓得,各国前去给萧太后祝寿的人,都住在驿馆之中,哪怕各国使节有专门的独立小院,但到底是一个驿馆之中,人员来往杂乱。
不过也不要紧,她一个大夫,总不能叫人给毒了吧?
抵达这辽国上京城的时间,比孟茯所预料的要早些,但最叫她吃惊的是,这来迎接齐国使臣的,竟然是萧元脩。
她吓得忙放下车帘,生怕叫对方认出自己来。
下车的时候,也将自己包裹得只露出半张脸来,又因垂着头,那萧元脩与沈夜澜说话,没留意到她这里。
一直进了院子,随从们将行李都搬了下来,她才缓过来。
等沈夜澜得闲了,忙去问他:“怎么来接待使臣的人,是萧元脩?”她很是怀疑,萧元脩多半认出沈夜澜了。
两面之缘了。
“嗯。”沈夜澜颔首,见孟茯害怕,“不必担心,这里是上京城,他不敢乱来。”
孟茯倒是想相信沈夜澜,可是萧元脩的名声如何,她后来也听了不少,这就是个十足的纨绔,还是个好色之徒。如今自己跑到人家的底盘上来,哪里能安心?
沈夜澜见她垂着头,明显是不安心,于是思索片刻,“既如此,晚些我让宣云过来接你,只是要委屈你将这身衣裳换了去。”
他的意思是叫孟茯女扮男装。
也亏得这是辽国,正值寒冬里,身上穿得厚实,看起来十分累赘,倒也正好挡住了她那傲人的线条。
只是这张脸仍旧过份清秀了些,还是玲珑给她涂了不少黄姜汁,将那白皙的肤色遮了去,看起来有些像是个娇病的小公子。
沈夜澜抽空来看了一回,赞同地点着头,“你去了他那边,安心等我,最多一个月,咱们就启程回去,这些时日里,若是天气好,你也可四处转一转。”
想着是带她来游玩的,如今因自己有些事务要缠身,不能陪在她身边,仍旧是觉得愧疚,“回去的时候,我们绕道,我带你去戈壁上看一看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孟茯的眼睛一下亮了,对此事也充满了期许。
下午些的时候,韩宣云就来了,悄悄将孟茯带着混杂在这来来往往的各国人里,从驿馆里出去。
于城北一处小院子安顿下来。
他们就住在不远处,孟茯这里仍旧是玲珑照看着。
这上京城其实建都不到百年罢了,除了大部份建筑带着辽人标志性的圆顶之外,其实城里的布置,和那齐国的城池都大庭相径。
但是,与郦县一般,没有城墙。
郦县四周有山。
这上京城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孟茯住的这一处叫做晴川里,出了巷子拐一条街,就是一条专门卖药材的小街道。
除了铺子里,还有不少地摊,上头摆着的冬虫夏草,或是雪莲灵芝,都是孟茯在齐国时难以寻到的,一时不觉动了些心思。
又想起沈夜澜说一个月,可她晓得肯定不止一个月。
这么久的时间里,她总不能每日出来逛街玩耍吧?倒不如趁着这机会做点正经事。
三个孩子一点点大了,花的银子只多不见少,现在不能给人看病,总要寻个生计才是。
因此如今看着这满街的药材,便起了心思,收购一些药材回去卖给生药铺子里,赚些差价。
即便是卖不掉,自己以后总会用到的,反正怎么算,都亏不了什么本。
但手里的银子有些不够,玲珑肯定也没有,纠结了半日,写了张欠条,放在信笺里,托韩宣云打发人帮自己给沈夜澜送过去。
隔天下午,沈夜澜就送来了回信,孟茯打开一瞧,里面正是银票。
只不过她只想借五百两罢了,沈夜澜却给了五千两。
银票既然已经都送来了,孟茯也只好留下,想着用不完的到时候还给他便是。
有了银子在手里,也开始反复逛这条街。
玲珑知道她是大夫,但也不用每次都来这里么,心里甚是好奇:“公子,您到底想买什么药材?”
孟茯哪里是买药材,不过是每日来看看药材的价格罢了,大概摸出了门路来,什么时候最便宜。但是,这里摆摊的也好,开店的也好,都是辽人。
卖给他们辽人自己,价格的确是有商量的余地。
可若是异国人来买,价格就没得商量,孟茯哪里有这么多银子来烧?
何况她也是奔着赚钱来的,更不可能花贵价钱进货吧?
于是哪里敢出手,她需要一个引入行的人,而且还要本地人。
转悠了四五天,终于找到了目标。
“咱们去他家。”孟茯指着前面那家乌海药材店。
玲珑看了过去,平平无奇,与别的药材店也没什么区别?但见孟茯如此积极,也是一脸疑惑地跟着进去。
掌柜的是个身材高大的,今儿并不在柜台前,是他的女人守在柜台里,想是也见孟茯在这条街上走熟了,见了她十分热情:“这位小公子,我看你也来几躺了,到底想要买什么?我门店里可是什么药都有的,你只管说,我都能替到你找到。”
孟茯却摇着头,“我不买药,我想送给老板娘你一个孩子。”
她观察了好久,这夫妻二人已是三十出头的年纪,膝下却没有一个孩子,而问题就出现在女人的身上,也不是什么大病症,不过是吃几天药就能好的。
那老板娘闻言,尴尬地笑了笑:“客人说笑吧。”
孟茯也没在继续说这孩子的事情,而是点着药名,各要多少。
等着老板娘抓好递给她,她却将药推回去给老板娘,“这是替老板娘抓的,老板娘若是信我,吃过两副后,夫妻俩一处,总会有好消息的。”
没有孩子一直是这对夫妻的心病,所以哪怕她是客人,但一而再而三戳人伤口,这老板娘也没了好脾气,“客人,你要是再拿我开玩笑,就请出去!”
玲珑觉得孟茯一定疯了……生怕老板娘拿起掸子赶人,忙拉着孟茯出来。
可孟茯仍旧再朝那老板娘喊,“你自己是做药材生意的,药性如何,会不会害你,你是能看出来的,若信我一次,送你一个孩儿,你是不亏的。”
玲珑拉着孟茯,一直出了这条街,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身后传来老板娘的骂声。
对她此举甚是不解:“公子,您这是作甚?从前您也不是这样胡闹的人。”
孟茯扶了扶有些歪了的皮帽子,“前几天我们来街上时,我观她面色,想是来了月事,她那病症又不是很严重,吃了我这两副药,差不多也到了最好的时机,只要她信我,不出十天,肯定就有了消息。”
玲珑当然是信她的本事,但也纳闷,“那您好好给人说便是了,何故要这样?”
却听孟茯叹着气,“我如今没个正经身份,也不是大夫,她哪里会信我?我倒不如胡闹一场,叫她心里总惦记着,好奇心驱使下,也许就会试一试,到时候得了好消息,再见即便没有奉若神灵,那也是做神医来看待的。”反正她算着时间,这药吃完,也是排·卵·期了。
虽不敢保证百分百能中,但有一半的机会,孟茯也要赌的。
若是真赌赢了,说明自己有这做生意的天赋,到时候再借着他们家的名声收购药材,可不节约了不少本钱么?
又不会买到假药。
没有的话,自己就老老实实的,等此间事了,将银票原封不动还回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孟茯减少了来这条街的频率。
虽韩宣云他们也住在不远处,但极少过去,平日不过是让玲珑去问问沈夜澜那边如何?但今日他们那边却主动来了人。
只让孟茯带着药箱去。
孟茯听得这话,想着多半是有人受伤了,也不敢怠慢,收了不少伤药装好,急忙过去。
果不其然,也不晓得他们去做了什么,五六个人受了伤,虽是皮外伤,但到底是要休息一阵子,只怕手上的事情也要耽搁下来。
孟茯便是有玲珑帮忙,但也忙了半天的功夫。
又给他们开了药,出来才问韩宣云:“这究竟是在做什么?”她本想说这些跟着韩宣云的,都是些年轻的子弟,家里还有爹娘兄弟姐妹们等着,若真死在这异国他乡,家里人多难过?
但有些事情,有必须有人来做。
韩宣云晓得沈夜澜那边,什么事情都会跟孟茯提,因此也没有瞒孟茯,请了她到隔壁小厅里说话。
只道:“这些年咱们和金国辽国开战,都输在了这骑兵上,可他们的战马我们齐国是一匹也买不到,所以趁着上一次在凤凰山搅乱了几个部落间的关系,想趁机弄些马回去。”
辽国最好的战马,莫过于这上京的哈青马,听说是从西北天山下那里得来的。
辽国也是凭着这骑兵,才将齐国狠狠的踩在脚下,所以齐国,那军中的人,朝廷也好,做梦都想要一批哈青战马,可这前前后后,已经被辽国戏耍了好几次,不晓得都赔了多少银子进去,仍旧是没有拿到马。
韩宣云他们这一次也是伪装成夏国马商,本来已经跟着辽国马商谈妥了,哪里晓得最后又被摆了一道。
此番想起屋子里受伤的那些个兄弟,他气得两眼发慌,“诓了我十万两银子就算了,还伤了我们这么多兄弟!”末了又朝孟茯看去,“那银子,是你家先生攒了一年多的银子,如今全叫我给打了水漂。”
他如今是万分自责,“也是怪我,一心想要得到五千匹哈青马,心急了些,提前给了他们一半订金。”
朝廷被辽人诓了多少银子,孟茯没怎么动容。
但是听到沈夜澜赞的十万两银子,就这样被那些狡猾的辽人骗了去,一下激动起来,似乎能感受此刻韩宣云的愤怒,恼怒地拍起桌子:“也太过份了,怎么能骗人?一点诚信都不讲究。”
她拍桌子吓了韩宣云一跳。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她问道:“这银子能想办法追回来么?”
韩宣云努着嘴朝里面受伤的兄弟们看去,“我们人手不如他们,这银子不但没讨回来,还吃了这样的大亏。”后悔地叹着气,“怨我!”
孟茯却只想着,这些辽人也着实太可恶了,回去的路上,还在跟玲珑说此事:“十万两银子,我想都不敢想,这些人怎么就敢骗呢?”
玲珑这会儿见着孟茯生气的模样,甚至说想要将银子讨回的话,觉得她是有些天真无邪了。只劝着:“您省一省心吧,这些年来,不说私人手里,就是咱们朝廷因这战马被骗去的银子,就不下这个数了。”说着,于她眼前比划了一个数。
与朝廷被骗走的,韩宣云这被骗的十万两算得了什么?
毛毛雨罢了。
又劝着孟茯,“其实,也就是大家不甘心罢了,总想要碰一碰运气。可但凡能理智些,都能晓得辽国人不可能卖战马给咱们的。也不想一想,这辽国就全靠着这战马,才死死将咱们压住,怎么可能将这等利器卖给咱们?”
所以,在辽国其实贩卖马匹是犯法的。
几乎所有的马场,这背后都是权贵们再把持着。
话是这样说,可孟茯这心里还是堵得慌。
她其实是穿越而来的,齐国人也好,辽人金人夏人,再她眼里都是一样的。
对齐国也没有什么民族大义可言。然而现在听到辽人如此过份,来回戏耍齐国,骗人银子。
还骗到了韩宣云的手里。
当然,这重点是,那银子是沈夜澜的。
她和沈夜澜虽不是真夫妻,但是这一年多来相互扶持,姑且能算个难兄难弟吧?自己怎么能看着他被人骗了这么多钱?
心想这会儿沈夜澜多半还不知道。
于是第二天,她一大早就起来,全副武装好,将自己包得跟个绵粽子一般,催促着玲珑赶紧出门。
只是今儿不盯着药材了,就专门去打听这马匹的关系。
很快便得了消息,这辽国不卖战马给齐国,正是因为眼睛盯着齐国那片江山。
可这私下里,各个部落间是有交易来往的。
而且贵族子弟们赌博玩耍,也经常用这牛羊马来做赌注。
今日在坊间就听闻,西边马场家的少爷,输了三千匹哈青马给一位大人家的公子。
不过这公子才差人去赶了马回来,还没到自家的马场,转手又输给了别人。
可是,这种赌局且不说她无名无份参加不了,她也没那运气。
所以这条路行不通。
不免是哀叹连连,玲珑大概也明白她想做什么了,觉得都是些无用功,也就好生劝着,“这战马的事情您也别操心了,前赴后继栽了那么多人,也没一个成功的。”
是啊,孟茯也觉得想弄到战马,简直比登天还难。
嘴上是答应了玲珑,可还是关心起这些贵族少爷们的赌局来,每日换一套装束凑到賭楼下看榜单,今儿是个卖零嘴儿的,改明儿又成了小贾商。
玲珑现在就看不懂她想做什么了?只能每天跟她玩起这变装游戏。
瞧了七八日,有一日她忽然问玲珑:“手里还有人使么?给我两个。”
玲珑不解,本来想提醒着她该去药材街那边打探了,看看那老板娘到底吃药没。
可叫她这一打岔,也就忘记了,以为她有什么大用处,忙招了两个人来。
沈夜澜总共给了她六个人,其他四个用在李清雅的事上。
如今还剩下这两个。
然后孟茯自己带着就出门去了,也不喊玲珑,好叫玲珑担忧,想着要不要去回了三公子一声,她觉得孟茯最近实在太不正常的,每日都神神叨叨的。
从那賭楼回来,画了些乱七八糟的图纸,也不晓得是做什么用的?
到了下午酉时左右,孟茯回来了,神情有些不对劲。
但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你去帮我将韩先生请来。”孟茯这会儿说话,气息有些虚。
玲珑隐隐觉得出了事情,不敢耽搁,忙去请了韩宣云过来。
韩宣云一进来,孟茯就将一堆乱七八糟的腰牌钥匙递给他,桌上摆着墨汁,她趁着玲珑去叫人的这当头,写了这两排名字,指着上面那一排道:“上面是你们的名字,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呼伦部落赛罕少爷家的总管和马奴。”
又指着下面的名字,“这些是阿木尔名下的马场管事,你拿了我给你的这些腰牌,直接赶了马,就往齐国回去,一步也不要回头,到了玖皁城,将马交给沈大人。”
韩宣云听得云里雾里,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他却是晓得阿木尔家的马场。
他那十万两银子,就是阿木尔骗去的,人也是阿木尔伤的。
可怜如今人在屋檐下,却是不得不低头,只能认了栽,连仇都没报。
孟茯见自己各种腰牌都递给他们了,连名字怕他们记不住,还专门写出来了。
见他还傻愣愣的,有些着急,“你倒是快去啊,你们不是都有辽人的衣裳么?赶紧换了,东西都收拾干净。”
韩宣云听到这话,才慢慢回过神来。
孟茯说的这些话,每一个字分开他都懂的。但是连在一起,就有些不明白,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问着:“你让我们冒充赛罕家的管事?”
就听孟茯说道:“哈伦部落上次跟白隼部落才打了一架,战马死了不少,他此番跟阿木尔赌了几天,才赢了这批马,现在已经收手,打发人去阿木尔家的马场交接,那些人现在我的手里,你只管以他们身份将马拿到手里。”
但此刻孟茯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关乎他们能不能把马群赶走,“你手里有没有会驯马的?”
韩宣云他们此番虽有几个任务,但这主要的就是为战马,因此这些兄弟里,当然有那么一两个会驯马的。听到孟茯问,连连点头,忍不住满脸的激动,“会,会!”
“这些哈青马到底是野马驯服而来,所以里面必然是有马王的,到时候直接找到马王,赶着马王走,后面的马自然会追来。”她对马起先是一点都不懂的,也就是这些天逐渐了解的。
所以那上千匹马,只需要几个人就能赶着走,正是因为这个道理。
只要控制住马王,其他的马自然会跟随而行。
事儿虽然还没成,但韩宣云听到孟茯的这些话,已经浑身激动了,当即忙朝孟茯行了个大礼,“孟大夫,若是此事成了,你便是大齐的功臣!”
功臣什么的,她没兴趣,她就是想着那十万两银子不能白白叫他们骗去了。
当下挥着手催促道:“快去吧。”从来没人敢这样算计过,那些人又骄傲惯了的。所以孟茯料想这些人应该是没有什么防备,两方人马又不曾见过面,到时候只认牌子行事。
只要战马到手了,就算是被发现,也不慌,只管一路往前行就好了。
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阿木尔家的马场来了一个认识赛罕家管事的,那韩先生他们只怕就在劫难逃了。
韩宣云刚走,孟茯就开始收拾东西,“咱们这里不能住了,换个地方吧。”
玲珑现在才后知后觉,孟茯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声音都是发抖的,“好!”
两人收拾好,当天就挪了地方。
这上京城有一个莫大的好处,就是来源于辽人的传统习俗。
城池没有城墙,没有城门。
四通八达,处处皆有大道。
所以这来往人群杂,这进了上京城的人也极少真的到各衙门去登记。
孟茯她当然不可能傻不拉几去自报家门。
所以如今扔了这处房子,又去别处安顿。
只要舍得银钱,辽人才不管你是什么人。
何况他们如今在辽人眼里,就是一对瘦弱的齐国主仆罢了,一点武力值都没有,所以彪悍的辽人才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晚上,两人吃过饭,孟茯早早就睡了。
其实她一整天都害怕得要命,但又不敢表现出来,这偷天换日的法子,第一天听说贵族公子们赌马的时候,她就想到了。
也正因为想到,才每天变着身份去那賭楼下看贵族们的输赢榜单。
又慢慢摸清楚了他们各家仆人的名字。
所以那天看到阿木尔输了六千匹战马,她就立即叫玲珑将人喊来。
然后路上拦劫了赛罕家的管事和马奴。
虽是冒着天大的危险,但孟茯还是想要赌一把。
这应该是她平生以来,做的最大,也是最轰动的一件事情了。
所以别看她还算是平静,其实现在躺在床上,整颗心都是发着抖的,浑身打着摆子。
她不晓得韩宣云他们成功了没有,又或是东窗事发,他们逃了,死了!
她想着想着,可能是因为过于紧张,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然后就做起了噩梦,梦到阿木尔和赛罕都举着弯刀在她身后追。
吓得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
竟然看到沈夜澜就坐在床前。
她以为还是梦,直接就往沈夜澜怀里扑了过去,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我害人了,若是韩先生他们死了,我怎么面对他们的家人?”说着,竟呜咽地哭了起来。
做那决定之前,她凭着一口热血,也有些赌气。
可现在逐渐后怕起来,觉得自己行事太草率了。
“现在晓得怕了?”沈夜澜伸手搂住她,手掌温柔地往她背上轻轻拍打着安抚。他是一个多时辰前才得到消息的,六千匹战马,已经顺利离开上京城了,而且不管阿木尔和赛罕家都没有发现。
任由是谁,只怕也没料想到,这样一个简单粗糙的偷天换日,居然是个十八岁不到的姑娘家一手策划出来的。
他到现在,真真切切地抱着孟茯,却仍旧觉得太难以置信了。
又觉得好笑,以往是多少人费了多少心思,可谓是耗尽了心血,也没得一个好法子,弄到一匹哈青马。
孟茯以为是梦里,因为害怕,也不管旁的,一边带着哭腔回道:“我就想,这些辽人这样狂妄自大,几番几次戏耍咱们齐国人,只怕是没将咱们齐国人放在眼里的,哪里会去防备,想来也不会认为,咱们敢有这样大的胆子,明目张胆地冒充他们的人。”
说到这里,她又哭起来,“也不晓得他们如今怎样了,我好怕……呜呜……”
“不怕,宣云他们已经顺利出城了,以那些战马的速度,不过两日就到黑水部落了。”当然,他们不会在黑水部落停歇。
而会一直马不停蹄往前走。
孟茯听到他的回话,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眼眶里满是莹莹泪水,“真的么?已经出城去了么?”
“出了。”沈夜澜颔首,口气十分肯定。
孟茯抓着他胸前的衣襟,这才觉得好像这梦挺真实的,便挣扎从坐起身来,打量着床榻前端正如一块润玉般坐着的沈夜澜:“不是梦?”
“你觉得呢?”沈夜澜觉得她果然是吓糊涂了,不然怎么梦和现实都分不清楚呢?
只见孟茯垂着头,“我希望是现实,这样韩先生他们,就已经顺利离开上京城了。”
“这就是现实,不是梦!”
孟茯抬起头,“真的?”但又疑惑,“那你此刻不是该在驿馆么?如何出来的,又如何晓得我们换了地方?”她脑子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别这沈夜澜是假的吧?
沈夜澜忍住笑意,揉了揉她有些凌乱的墨发,“你果然吓傻了。玲珑寻的我。”
孟茯松了一口气,她一紧张,倒是将玲珑这么个活生生的人给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