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两人从城东走回来,到秋梨坊时已经极晚了。

街道两旁的铺子几乎已经关门,偶尔从门板里透出些微黄的灯火,给这秋雨连绵的夜里,添了几丝暖意。

想是知道沈夜澜能越墙归来,所以连那后门玲珑都给插上了门闩。

沈夜澜推了一下,便直接带着孟茯□□进来。

孟茯是第一次翻自家的墙,感觉终究是有些怪怪的。

此举不值得提倡呀!

这会儿玲珑已经领着萱儿和兰若睡了,因此两人也不敢弄太大的动静。

厅里的桌上摆了干净的菜和切得薄薄的羊肉片,中间摆放着的红泥炉子燃着,装满了汤底的铜锅就放在旁边。

什么都是现成的。

“家里有个人大人在,终究是不错的。”自然不必多说,肯定是玲珑张罗的,孟茯当下洗了手,便准备着吃饭。

吃完饭也没敢去马上去睡,孟茯生怕积食了,两人收拾了残局,略坐了会儿才去休息。

沈夜澜第二天去衙门,张罗这启程去辽国的祝寿的事宜。

但其实京里那边大部份都安排好了,可谓是万事俱备,就差了他这使节大人。

沈大人很是担心,虽然也晓得他从前去过草原几次,但那不一样,那是去游山玩水,这一次是去办正经事。

尤其是齐国如今比不得辽国鼎盛,兵马也不如人家强壮,处处是矮了一截。当初为了不开战,还将公主嫁过去和亲。

“我也不知道你为何要揽了这件苦差事,只是到了那边去,你万事要沉得住气,咱们齐国比不得他们,委屈必然是要受的。不过你性子素来稳重,我也不担心什么,就是想到你从来没受过这等委屈。唉……”沈大人比他长了十几岁,是看着沈夜澜一点点长大的,想到他去辽国那边去受气,心里还是难过。

“兄长不必担心,我既挑了这差事,心里自然已有了准备。只是此番一去,若是运气好,年底是能回来的,若是有事耽搁,只怕得年后了,所以家里这边,我想托付给您。”孟茯他是一定要带在身边的,若飞若光在书院里是没什么,可萱儿得有个安排的地方。

沈大人以为他说的是孟茯,便道:“这有什么的,你二人虽还没行礼,但既然认定了,那就是咱们自家人,我一会儿就和你嫂子说,腾个院落出来给她们娘几个落脚。”

“只有萱儿。”

沈大人有些吃惊,旋即想到若飞兄弟俩在书院里,那孟茯他是要带着去?忙道:“你疯了不成,那草原上的日子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受得住?你又不是去三五天,是三五个月,简直是胡闹。”

“我已决定了,最多两日,就将萱儿送来。”沈夜澜打定主意了的,任由沈大人怎么说,也不为所动。

沈大人少不得是要跟沈夫人埋怨:“这老三实在是太任意妄为了,你去劝一劝孟大夫,莫要跟他去受这份罪。”夏日还好,这冬里去不是遭罪么沈夫人却有些不解沈大人这脑回路,忍不住好笑起来:“夫君糊涂了吧,人家都说那夫妻情深,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何况人家愿意去,三弟也乐意带着她去,你好生糊涂,要我去拆了他二人。”

沈大人叫沈夫人这一说,似有些后知后觉,好像的确是不妥当,但仍旧觉得那草原上的日子不好过,独自一个人郁闷。

最后反而叫沈夫人劝着:“好了,三弟也不是小孩子,说句夫君你不爱听的话,这三兄弟里,你和二弟都是不如三弟那才智的,他心里有孟大夫,能叫孟大夫受苦么?”

想着这样一来,就只有萱儿,“如此,只有小萱儿和那兰若丫头,我母亲得过完年才回京去,照样叫她跟母亲住在一个院子里,也好有照应。”

沈大人叹着气,心里还在想沈夜澜去草原的事儿,“这些你做主就是了。”

又说孟茯得知沈夜澜要带着她一起去,自然是欢喜,但又不舍孩子,万般不放心。

倒是萱儿晓得沈夜澜要将她送去沈大人家的府上,便劝慰起孟茯:“阿娘只管放心跟着先生去,浅儿姐姐她外祖母最喜欢我,我还和她住在一处,府上的人又都疼爱我,你就不用担心我会受什么委屈,何况不是还有兰若姐姐跟着我么?”

孟茯当然知道,大赵氏和萱儿颇有缘份,而且和沈浅儿又能玩一起,当然不会受什么委屈,但到底没有分开过那么久,已是有了感情,心里舍不得。

可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好机会出去看看,她也不想错过,一时也是陷入了两难。

纠结了半宿,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她和三个孩子以后终究是会分开的,等过几年他们的亲生母亲寻来,难道自己还能不把孩子还给她么?

所以现在也算是提前适应了。

想通了,第二天便去给书院看了若飞兄弟,也顺道与他们说自己要跟着沈先生去草原的事儿。

回来便开始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有多少行李要收拾,那草原气候比不得这齐国,很多东西带去了也没得用处,不过那药箱和常用药是一点也不敢少带的。

转眼,这明日就要启程了,孟茯跟着沈夜澜把萱儿送到大赵氏那里,挥泪作别,回来时那李家兄妹就来拜访。

如今家里走了萱儿和兰若,没了她们那叽叽喳喳的声音,便显得清冷了不少。

孟茯出来见了礼,便回药房里继续收拾,沈夜澜自会招待。

片刻那给他们上了茶水的玲珑摸进来,“我瞧着,是专门来问三公子,是不是真要带着您一起去。”

她要跟着沈夜澜去,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难道还能有假么?“你家三公子怎样说?”

玲珑听到她问,满脸忍不住的幸灾乐祸,“三公子没回他的话,反问起李世白,自己带谁去,是不是需要他点头?”

“您不知道那李世白的脸色当时是有多难看,此番行事,三公子才是主官,三公子要带哪个去,也轮不着他来问吧。”玲珑当然也晓得,李世白不会来做这种蠢事,必然是被他那妹妹李清雅磨得受不住,才领着她来当面问的。

谁料想沈夜澜这样不给情面,反问起他来。

而玲珑才进这药房没多会儿,那尴尬得再也坐不下去的李世白就忙告辞走了。

一出门就没忍住,有些责备地看朝李清雅。

可见妹妹那难过的表情,眼眶都快红了,那些个责备的话始终是没说出口,很是心疼她,只好生劝着:“妹妹,你就死了这份心吧,韩先生都说了,三公子是一定会娶孟大夫的。”

李清雅来了这一趟,好不容易见到了沈夜澜,可话也没说上一句,听到她兄长又这么说,便觉得委屈不已,一下爆发出来,“哥,那孟大夫是个什么货色你也看到了,她怎么能配得上三公子?”

不巧,今儿孟茯在药房里收拾,所以戴着袖套和围裙,头发也用头巾包起来了,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罢了。

李世白也不是很明白,为何三公子会舍掉那么多爱慕他的世族贵女,而选了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大夫?

何况还是带着三个拖油瓶的寡妇。

可现在沈夜澜选了这孟大夫,就是不争的事实。但听到妹妹如此口不择言,那孟茯不管如何,始终是上司的未婚妻,她这样说不好,便提醒了几句:“妹妹,你从前不是这样不理智的,何时学来的这些粗话?咱家虽是没落了,可这骨子里到底留着宗室的血液。此番你好好听话,待我回来若能建立功勋,将咱家的王位承袭下来,我便给你讨一个封,叫你做郡主。”

她才不要做什么郡主?做郡主做公主,等着去给辽人金人和亲么?她就想嫁给沈夜澜做沈家的三少夫人!“三公子若是娶了门当户对的小姐们,我倒还能想得通,可他千挑万选,选了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我如何能甘心?”李清雅哭着说道。

李世白见着妹妹哭得难过,心里也难受,“妹妹你先别难过,这不是还没成婚么?这没成婚之前,什么变故都有可能。”

李清雅却将他的意思误会了,只想着他口里的变故,就是孟茯死了。

毕竟草原上那样危险,孟茯又没有武功,也没有一丁点的见识,只要自己略施小计,她可能就被狼群分尸了。

她死了,难道三公子还一辈子就不娶亲了么?

她这般想,心里忽然豁然开朗起来,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想法有多么恶毒,一切都是那样的理所应当。“哥你说的对,没成亲之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就算是成亲了,只要她死了,三公子仍旧是一个人。

自己还不是照样有机会。又想到哥哥那里有不少上等的好药,能见血封喉的,于是管他讨一些来,兴许到时候能用得上呢。

李世白见妹妹忽然想通了,自然是开心,却不晓得李清雅那心里竟然是那样想的,更不晓得她管自己要的这些药,是拿去作甚?

反而高高兴兴地点头答应了。与她回去收拾行李,也准备启程事宜。

队伍出发的这日,灰蒙蒙的天空仍旧飘着细雨,沈大人一行人出来送别。

车队过了送别亭后,孟茯掀起车帘朝后看去,玖皁城已经看不大清楚,只能瞧见那朦胧烟雨里,锁着一座威武雄壮的城池轮廓。

恍惚里,她觉得这其实可能就是自己历氏上所知晓的宋朝,这座边城的地理位置,其实和自己的家就很接近,所以也许就是自己前世的故乡。

想到前世的种种,不免是有些感伤,忧愁逐渐爬上了眉眼。

玲珑抬起头来时,正瞧见她放下车帘,不禁是有些好奇:“虽人家常常说自古离别最伤愁,可是三公子的马车就在前头,公子小姐们也有安排的地儿了,您难过什么?”

孟茯总不可能跟她说,自己上了个夜班,醒来就成了这里的孟茯吧?只是强扯了一个笑容,有些敷衍道:“到底是第一次真正的离开故国,哪里会没有半点伤感呢?”

却听玲珑宽慰道:“也不用难过,其实辽人和咱们还算是一样的人,我早前在夏国那边,瞧见过昆仑奴,整个人都黑漆漆的,跟那石炭矿里出来的一样,只能瞧见那牙齿;也瞧见过绿眼睛褐色头发的西域人,一点汉话都不会讲。辽人还好些,这些年逐渐也掺入了咱们不少齐国文化,最起码能都是能正常交流的。”

孟茯想,昆仑奴应该是赤道线上来的黑种人无疑了,他们个头都比黄种人偏大些,但是头脑相对就简单了不少,因此常常有人去那边引了过来贩卖给有钱人家做奴隶。

一时,孟茯对这一次的草原之行,充满了希望。

待出了双燕关,山便逐渐少了起来,沿路的花草树木里,逐渐参杂了不少孟茯在齐国不曾见过的品种。

一路上所见到的辽人也越来越多。

只是来的时节不好,这入秋后大片草原都变得枯黄了,牛羊稀少不已,放眼望去,只能瞧见几个帐子。

听着玲珑说,这是迁移到别处去了,辽国地大物博,这头冷了那头暖,所以这些部落们都随着季节迁移。

如今这路上见不着人,也是实属正常的。

不过这沿途到底是有些无聊,整日几乎都在马车里,沈夜澜倒是抽空来陪她聊聊天,但终究没有成亲行明礼,沈夜澜也不会多留,最多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罢了。

因此每日就她跟玲珑在马车里聊天看书,时间久了,难免是觉得有些发闷。

而越是往这辽国上京城,天气便越来越寒凉,也亏得沈夜澜对这辽国的天气早就已了如指掌,因此行李准备得很齐全。

如今孟茯这马车里都垫上了羊毛毯,壁炉手炉一样不少,不然就这温度,哪里受得住?

她拿着书,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枕头上睡了过去,忽然一股凉风从外头灌进来,将她一下惊醒。

原来是行事风风火火的玲珑。

她方才下车去了一趟。

当下连忙放下车帘,忍不住兴奋道:“姑娘,咱们今晚能下马车休息了。”如今也不还孟茯叫做大夫了,可孟茯又还没跟沈夜澜真正的成亲,于是就唤她做姑娘。

孟茯听罢,那点瞌睡顿时也没了,“咱到了哪里了?”

“黑水部落,这里歇息一个晚上,再走四五天,就能到那上京城了。”玲珑回着,一面摘了手套,将手往火炉上放去,“昨儿半夜这里下了些小雪,全给冻住了。”

孟茯伸出小指轻轻勾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外头果然是一片银装素裹。“这黑水部落比前面海拔高了不少。”她也发现了,马车一直在往上爬。

“正是呢,所以这里比别处冷一些,您一会儿下马车的时候,得将氅子给披上,还有这手炉。”玲珑说着,也不烤火了,开始在翻开自己身下的马车厢,里头便放着些衣物。

她将那雪白的大氅子取了出来,“这是三公子准备叫人准备的,不比您那羊毛铺的棉衣差。”

孟茯晓得这车厢底下就是储物格,但真没到沈夜澜为自己备了这许多东西,心下不免是有些感动,“劳烦你家三公子了。”

“姑娘这话说的,您是三公子的未婚妻,他做这些不是正应该的么?”玲珑继续弯着腰,又拿了一双厚底的棉鞋出来,“鞋子也要换这个,不过就准备了两双,只怕是不够穿的,到了上京城还要重新置办一些。”

孟茯见她一下从里面翻出了不少东西,却都是自己用的,不免疑惑地看朝她:“你呢?”

“我啊?我有武功,没那么怕冷,倒时候随便披个厚实些的披风就好了。”玲珑满不在乎地说道,她身体也好,比较能抗冷,以前上那雪山上,连手炉都没有,还不是照样过了。

孟茯听着,有些羡慕,尤其是看到玲珑翻找出来的这些衣物,穿上虽是暖和,但是只怕重量加起来不少吧?

当天傍晚,就到了黑水部落,这边早就有人提前过来安排,裹得厚实只露出一张小脸的孟茯下了马车,就直接到了帐子里。

总算有机会洗了一会热水澡,穿好衣裳出来,玲珑就一脸八卦地围上来,“姑娘,您猜谁在这里?”

“嗯?”孟茯不想猜,所以随意说了个名字,“薛姑娘么?”

说起来,薛蓉蓉被那格日勒带走,也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她本来是随口一说的,没想到玲珑却兴奋地跳起来,“姑娘您太厉害了,您怎么晓得?这会儿就在您隔壁的帐子里,那格日勒也被三公子拿住了,正在问话。”

孟茯忍不住想,这孤男寡女一处这么久,是两头猪都能有感情,别说是正值年少的一男一女了。

何况两人也都不丑……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护卫的声音,“没有大人的话,谁也不许进这帐子。”

是沈夜澜下的命令,除了玲珑之外,他是不许任何人到孟茯跟前的,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防着那李清雅,还是为了保证孟茯的安全。

孟茯和玲珑相视一眼,齐齐朝帐口看去,就听着薛蓉蓉那一贯骄纵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我就是要见孟茯,便是我表哥在这里都不敢拦我,你们给我让开!”

然后听得门口一阵争执,薛蓉蓉就跟小泥鳅一般,钻了进来。

如今的孟茯作为沈夜澜这位使节大人的未婚妻,总不好再像是从前在家里一般随意,也是正经梳妆了。她气质本来就不差的,如今有了这华服加持,越发显得尊贵优雅。

身段虽然是往妖姬那方向发展,但这脸绝对是往清纯路上走。

而俗话说这女大十八变,这五官也逐渐开朗了些,便越发好看起来,比从前要夺目些。

薛蓉蓉看到她的时候,惊了一下,以为自己是认错了人,但孟茯的眼睛她总不会认错吧?可仍旧是有些难以置信,她变化怎如此之大:“你是孟茯?”

“薛小姐请坐。”孟茯颔首,生怕沈夜澜担心,便让玲珑给门口的护卫说一声,叫他们去知会一下,薛蓉蓉在自己这头,丢不了的。

薛蓉蓉比从前黝黑了不少,但看起来似也比从前健康了一些,再也没有那种孱弱扶风的感觉了。

她一双黝黑的眼睛珠子,自打进来后就没离开过孟茯,自己在毯子上坐下来,那撅腿的动作已经十分娴熟了。

“薛姑娘这段日子,过得怎样?”看这气色,应该是不错的。

薛蓉蓉捡起桌上的果条就往小嘴里塞去,行事颇有些辽人女子的大方爽利了。

“还死不了,你们是不是都盼着我死了才好?然后你就能跟夜澜哥哥双宿双飞了。”她一边嚼着果条,一面蛮横地质问着孟茯。

孟茯还没那么恶毒,虽然她不喜欢薛蓉蓉,但也不至于去诅咒她死了。因此也就懒得回她的话,只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寻我何事?”

薛蓉蓉似乎才想起自己来找她所谓何事,忙擦了手,“那格日勒没害我,你让夜澜哥哥别杀他。”说着,绕过矮桌,走到孟茯跟前,将袖子一挽,露出一颗血红的朱砂痣。

那是守宫砂。

她这是在给孟茯证明,那格日勒没将她如何,而她也还是清白之身。

“他既然没碰你,我瞧也将你照顾得不错,你表哥应该不会拿他如何才对。”沈夜澜也不是那不明是非的。

薛蓉蓉有些着急,“你不懂,我被他带来草原上这么久,消息哪里能瞒得住?为了我的名声,他必然是要死的。”

“名声能值得几个钱?你表哥若真那样看重,此刻我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孟茯想着,杀肯定是不会杀格日勒,但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吧。

不过孟茯觉得话说回来,薛蓉蓉自己都知道格日勒必死无疑了,为何还要自己帮忙求?她自己去求不是更好么?

自己一向也不管沈夜澜的事情,忽然就去插手?这算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又不像是外人以为的那样情比坚金,不过是一起合作的假夫妻罢了。

薛蓉蓉此举让孟茯看来,分明就是想让自己叫沈夜澜生厌的小伎俩。因此也就不理会,“我不管这些事情,而且我凭何帮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薛蓉蓉有些着急,似乎在她看来,她主动找孟茯开口,是看得起孟茯,然而孟茯却如此不知好歹给拒绝了,当下也是有些恼怒的,“你还想要什么好处?你已经将夜澜哥哥抢走了,还如此不知足么?”

抢这个字孟茯觉得她用得不是很恰当,也不想与她继续争论下去,示意玲珑送客。

“薛姑娘请吧。”

薛蓉蓉满目含怒地瞪了孟茯一眼,有些不甘心,指着她骂道:“孟茯,你不要不知好歹,你若是不帮我,你就算进了沈家的门,我也不会叫你好过的。”

孟茯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任由她在那里发疯。

而帐子外头,还能听到薛蓉蓉骂声,孟茯没理,倒是回来的玲珑有些生气:“我实在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底气?三公子行事,哪个能左右得了?”

说罢,问孟茯是否摆饭。

从马车上下来沐浴收拾,叫她来闹了一回,也没吃饭,这会听到玲珑问,便道:“你家三公子吃过了么?”

“因是没有,他方才拒绝了黑水部落的邀请,就一直在那头说话,待我这里摆了饭,请他过来陪姑娘一起。”玲珑回着,出了帐子。

片刻便提着食盒来。

他们自己也煮饭,因为很多随行的人都是从京里来的,根本就吃不来这辽人的饭菜,所以这些饭菜都是汉人的口味,另外有两盘草原上的特色菜。

摆上之后,玲珑便去请了沈夜澜过来。

席间孟茯没有问他如何安排那格日勒,倒是沈夜澜主动开口:“表妹来闹过了?”

孟茯颔首,“她就那性子,我没生气。”

“我明日就安排人送她回南州去。”

“也好。”免得她又要一路跟着去京里,她不似那李清雅一般,还想要在沈夜澜面前保持好形象,不敢如何闹,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孟茯是不会为她那些难听的话动怒,平添气给自己受,但多闹几次还是觉得烦。

沈夜澜要送她回去,就再好不过了。

这时候却听沈夜澜叹着气道:“那格日勒,不好处理。”

孟茯闻言,不禁抬头朝他看去,“既然他和薛姑娘之间是清白的,打发他到别处去,一辈子不要去齐国便好。”反正她是不信沈夜澜真会杀了格日勒。

哪里曾想,竟然听沈夜澜说道:“他是楚家的后人。”

孟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楚家是哪家。

直至见沈夜澜深锁的眉头,方反应过来,“是那个楚家么?那他怎么在这黑水部落?”而且还取了辽人的名字,用辽人的身份?

“我也是今天才知晓的。”楚家害了薛家,唯独留下薛蓉蓉这个独苗苗,按理是血海深仇的。可是沈家帮薛家翻案,楚家也被满门抄斩,唯独剩下格日勒这个被辽人养大的孩子了。

那时候格日勒也还是个孩子,楚家长辈犯下的事情,按理是和他无关,祸不及家人。

所以说起来,他也没什么错。

孟茯也没心思继续吃饭了,心里将这薛家楚家沈家的事儿连在了一起,也就明白了沈夜澜的难处,忍不住感慨道:“这老天倒是捉弄人。他当初劫走薛姑娘的时候,只怕也不知道薛姑娘的身份吧难?”

薛蓉蓉倒是自报过家门,可那时候格日勒和布赫都没当回事,何况沈家的表小姐,好端端的,怎么来了郦县呢?

沈夜澜摇头,“是不知道,不过现在晓得了。”

“那他是个什么反应?”孟茯有些后悔,早知道当时沈夜澜问这格日勒话的时候,自己也去瞧一瞧。

“我见他对表妹颇有些情愫,如今晓得了她的确是薛家后人,只怕这一时半会没有办法面对。”

孟茯却很是担心,“薛家的案子是沈家翻的,因此楚家才被问罪,他心中只怕对沈家人是恨之入骨的。”若是沈夜澜因为他是楚家唯一的子嗣了,将他放了,以后造成后患,可如何是好?

两人论着这些事儿。饭后没多久就有人来请,说是黑水部落的客人来了,沈夜澜只得出去。

孟茯这会儿却想着当初沈夜澜他们冒充白隼部落袭击凤凰山矿的事情,那格日勒会不会察觉出什么?他虽被沈夜澜关押起来,但仍旧不放心,想去探一探口风,便喊了玲珑过来:“咱们去看看格日勒。”

玲珑倒是没问缘由,就应了声,拿来了氅子给她披上,一起去关押格日勒的帐子。

还没到,就遇着了薛蓉蓉。

她见了孟茯,一脸防备,“你想干嘛?”

孟茯见她背上的包袱,“这话该我问薛姑娘吧?”

“你管我?”她态度极差地回了一句,不知心里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竟然挂着笑脸,“孟茯,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孟茯晓得薛蓉蓉是被沈家老太太娇惯坏了,但是为什么她觉得薛蓉蓉不单这脾气不好,连智商也不高呢?

为何能这样理所应当地开口吩咐自己给她做事?难道方才自己拒绝她还不够明确么?

“薛姑娘,我还是那话,要我帮你,还要看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薛蓉蓉急了,但又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正好夜澜哥哥跟黑水部落的首领在说话,将格日勒放了。心底着急,就脱口喊道:“你若帮忙放了他,我就带他逃了,以后夜澜哥哥就是你一个人的。”

然而孟茯一点都不动心,何况她也晓得格日勒是楚家的人,如今格日勒也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薛蓉蓉呢?薛蓉蓉放了他,他也不见得能跟薛蓉蓉走。

还有一种可能,他反手拿了薛蓉蓉来要挟沈夜澜。

“你便是在,你表哥也不会娶你,要娶你也早娶了。老老实实的回去,等着他明日安排人送你回南州吧。”反正她也不喜欢自己,孟茯嘴上也就没再留情了。

果不其然,那薛蓉蓉哪里能沉得住气,一下就气得张牙舞爪的,朝孟茯质问着:“孟茯,你是不是不能看着我好?”

孟茯目光全落在她的身上:“你以后过得怎样我不知道,但是如果让你跟他这样走了,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示意玲珑叫了护卫过来。

即便她真的和那格日勒心意相通,但也没有私奔的道理。自己若放了格日勒,叫他俩跑了,这罪过可承担不起。

薛蓉蓉见了,这才真的着急起来,“孟茯,你到底想干嘛?”

“送表小姐回去。”孟茯吩咐着,自然也没再去看格日勒,转身回了帐子里。

可这一闹,薛蓉蓉声音又大,多少是惊动了一些人。

李清雅这一路上都在马车里,根本就没能跟沈夜澜说上一句话,晓得沈夜澜与她兄长一般,如今正在大帐里跟黑水部落的人说话。

便想着出来,兴许能偶遇一回。

沈夜澜她倒是还没遇到,却误打误撞看到了薛蓉蓉和孟茯。

虽听不清楚她们说什么,但是看薛蓉蓉的表情和动作,就晓得她跟孟茯不对付了。

不过想着薛蓉蓉这样自私自利的人,能跟谁合得来?何况孟茯还抢了她的三公子呢!能给孟茯好脸色才怪了。

李清雅不知道薛蓉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薛蓉蓉素来是个没有脑子的人,正好她与孟茯又不和睦,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情,只怕最有动机的,自然就是孟茯的身上了。

心里起了这念头,心动不如行动,这种事情赶早不赶晚的,正好东西都是现成的。

原本是想给孟茯准备的,但是孟茯会医术,所以她迟迟不敢冒险。

又说孟茯,回了帐子里,想着薛蓉蓉如今反而要带着格日勒走,莫不是真跟那格日勒一般的心思?

如今自己强行将她关起来,她又是那样的性子,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有些不放心,于是又起身:“咱们过去看一眼吧。”反正这时间也还早。

她到薛蓉蓉这里的时候,那薛蓉蓉已经将帐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个遍儿,还将侍从送来的宵夜砸在了帐子上,帐帘上沾了不少。

所以也就是孟茯这掀起帐帘那一瞬间,神情倏然一变,急得朝正在砸东西的薛蓉蓉看去:“你这些东西你吃了么?”

薛蓉蓉正在气头上,觉得孟茯唤了夜澜哥哥的人来将自己关着,如今就是来耀武扬威的。听到她问自然是没好口气,“你管我吃没吃?”

孟茯作为一个大夫,这一年多来,又亲自配药,更何况这药还是出自自己的手里,所以只碰了一下,就敏锐地察觉了。

“姑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玲珑从未见过孟茯神情这样严肃紧张过,心下也意识到不对劲,忙问起来。

“这夜宵里有毒,是我配置的。”孟茯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背着薛蓉蓉。

因为那药她配的时候,沈夜澜和玲珑都在边上帮忙,而且装了瓶子后,沈夜澜全都拿走了。

他一个人肯定用不完,自然是分给了手底下的人,防身也好,用来办事也可。

倒是薛蓉蓉听到这话,眼睛珠子都瞪圆了,也不砸东西了:“你下毒害我?”

“薛姑娘说这话得讲些良心,姑娘真要害……”不过她话没说完,就听孟茯冷静地吩咐道:“先不要声张,你去与你家三公子说一声,这些药他给了谁,咱们也好查。”

玲珑闻言,有些不放心她,生怕这薛蓉蓉对孟茯动手。

“你去吧,她那体格,如何能伤得了我?”孟茯见她犹豫,晓得她心里担心自己。

玲珑这去才去了。

薛蓉蓉其实嘴上喊着孟茯害她,可是心里也明白,孟茯要害自己,犯不着如此?而且她现在深得夜澜哥哥的心,的确没有害自己的必要。

她只心里也晓得,夜澜哥哥好生厌恶自己。

但哪怕不是孟茯所为,她也不想让孟茯好过,“就是你下毒还我,不然你这会儿来做什么?是不是想看我吃了那些东西没?看我死了没?对不对?”

可是孟茯不理会她,越发显得她像是一个疯婆子一样在那里大喊大叫的。

约莫盏茶的功夫,沈夜澜就来了,见了屋子里的一切,丝毫不意外。

以他对薛蓉蓉的了解,这一次还算是轻的。他担忧地看了孟茯一眼,见她没事,才松了口气,“此事我已让人查了,你不必担心。”

薛蓉蓉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眼睛发酸,她也不晓得自己是嫉妒还是羡慕。

夜澜哥哥明明晓得那些毒药是孟茯配的,可居然一点都不怀疑她。而且被下毒的是自己,他不是该先关忧自己么因此这越想越气,就委屈地哭了起来。

“闭嘴!”没想到得来的,是沈夜澜冷冰冰的两个字。

她有些害怕寒着脸的沈夜澜,果然连忙闭上了嘴巴。

几个侍从进来收拾,才将这里收拾干净,就有人进来回话道:“大人,查到了,是李大人的妹妹与送夜宵的人说了些话。食盒也经了她的手。”

孟茯听罢,朝沈夜澜看去,“药你给李大人了?”

“给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但是看这个样子,被不知所以的李清雅拿了去,只怕她并不知道这药原本就是出自孟茯之手吧。

只是如今用来害薛蓉蓉,为的是什么?

沈夜澜目光落到孟茯身上,却已经隐约猜到了李清雅为何行事了?只向那随从吩咐道,“喊李大人到我帐中来。”

薛蓉蓉是不聪明,可是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着她的面说得如此清楚了,她哪里还不懂。

何况她也一直知道李清雅总肖想着嫁个表哥,于是当即就骂起来:“一个破落户罢了,真以为自己姓李就是郡主了,竟然还敢下毒害我。”又指着孟茯道:“就你蠢,她盯着夜澜哥哥,你还让她跟着队伍一起来。”

转而对上因为她骂孟茯,而神情变得严厉的沈夜澜,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道:“夜澜哥哥,我以后再也不缠着你了,你就放了格日勒吧!”

孟茯听到这话,现在很是确定,自己还真猜对了,这薛蓉蓉的心还真放到格日勒的身上去了。

不过想来也是,她一个小姑娘,养在那深闺大院里,能接触的外男从前只有自家的表兄,而与她年纪相差不了多少的沈夜澜又是最优秀的,她对沈夜澜心生爱慕,倒也不是什么难以解释的事情。

可终究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而且孟茯也看到了,沈夜澜待她,连个温和的表情都没有。

可她这些日子跟那格日勒一起相处,明明是在逃在躲,可身体不差反而比从前好了不少,由此看来,那格日勒对她不差。

她终究还是个小姑娘,格日勒与她也是一般的年纪,怎么可能不动心?

只是格日勒这身份?

“你先去吧,这里有我。”那李清雅下毒的事情,早些解决早些好,所以孟茯便朝沈夜澜说道。

“嗯。”沈夜澜颔首,眼神都是柔软的。只是临走前看朝薛蓉蓉,那眼神一凛,警告着薛蓉蓉:“你最好老实些,我比不得大哥他们那样有耐性。”

果然,这话又将薛蓉蓉吓住了。

孟茯虽觉得沈夜澜是凶了几分,但好歹将这作天作地的薛蓉蓉给镇住了。

如今帐中也收拾干净了,便找地方坐下来,玲珑在一旁陪着。

玲珑守在她边上。

薛蓉蓉自顾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一副好不委屈的模样,看起来倒是颇可怜。

她慢慢朝孟茯走来,如今总算看出来一件事情了,表哥是真的喜欢孟茯,虽然现在她也没明白夜澜哥哥喜欢孟茯什么,可夜澜哥哥对孟茯那样温柔。

心里想着格日勒的事情,于是少不得又要开口求孟茯:“你就帮我吧,方才是我的错,我不该冤枉你,可是我一想到你样样不如我,夜澜哥哥却要选你,我心里气不过,我……我求求你了,格日勒他一点都不坏的,……呜呜……”

说着,便又哭起来。

说到底薛蓉蓉也非什么大奸大恶的人,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做过,但叫人恶心的事情却是做了不少。而且上次自己好心救她,反而被她犯蠢害得一起带到了凤凰山上去。

这些事儿放在从前,孟茯可能不放在心上,可现在也了解薛蓉蓉了,这人软硬不吃,撒泼耍横倒是凶得很。如今若是自己应了她,只怕下一次遇到什么事儿,还照样来烦自己。

于是便忍住了,就是不理她。

薛蓉蓉在那里哭,见孟茯一点也不动容,果然没坚持多久,就抹去了眼泪,“你个铁石心肠的,怎么这样歹毒,夜澜哥哥毒是你的了,你还这样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