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孟茯不免是想到了沈子房。
不过这官船上的,必然是嫡系的老爷少爷,南家又是那样大的一个名门望族,旁支子弟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如何晓得他如今在何处?
而且自己平头老百姓,人家又怎么会屈尊降贵,一时也断绝了去打听的念头,想着很快就到下一个渡口,下了船自己去南州打听。
孩子们没见过这样的大的官船,这会儿都争相挤到舱门口看个新鲜。
大家看了一会,被官船上管事人喊过去说话的船家,借着那挨挨挤挤的小船回来,站在船头问道:“你们中间,可有会行医的?”
众人摇头,问着:“到底是怎么了?”
船家回道:“上头的老夫人白日里着了风寒,这会儿不好,船上的大夫又正好上个渡口下了船,这会儿才把大伙儿堵在这里,想找个大夫,大伙儿若是有懂得些道理的,都上去瞧一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不问结果,人家都是给诊金的。”
到下一个渡口,还得一天的功夫呢。
船上的老爷着急,下面的人才想了这个主意,就盼着运气好了,能在这些船上找大夫去。
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这样也不是不可。
听着诊金,孟茯有些心动起来,她手头的银子加上惠德给的,不过五十两罢了,一路用到如今,只剩三十八两了。
她还要去南州找沈子房,还要安身立命,这点银子哪里够?于是忙站起身来,“我家祖上是行医的,我虽专治些千金病症,但若只是风寒也能看一看的。”
船家听罢,连招手示意她出来,“那也行,我就想着你一个小娘子带着三个娃儿,靠着什么养活,原来是有本事的。”
说罢,又怕孟茯不放心孩子们,只道:“一并带着上去吧,上头的老爷是个贤惠的人,不会怪罪的。”
孟茯道了谢,喊了三个孩子紧跟着,一起跨过这些挨挨挤挤的小船到了官船下面,扶着□□上去。
她虽带着三个孩子,自己年纪又小,但因听她是专治妇科千金的,船家又一直作保,便没多疑,引着去了老夫人的舱房里。
三个孩子则是船家帮她看着。
到底是华贵的大官船,这舱房跟那地上的房子没个两样,门口站着一位三十左右的儒雅男子,身材高大,满脸焦急,见了孟茯有些诧异,“这位也是大夫?”
管事的拿船家原话回了。
孟茯这也才听出来,这位便是船主人沈大人,里头的老夫人是他的丈母娘。
三四个大夫在屏风外拉线诊脉,年纪最小的也是个不惑之年了。
她这个女大夫则直接进了去,瞧见了那云锦棉絮里躺着的妇人,床边有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守着,想是她的女儿,这船主人的夫人,此刻满脸泪痕。
四下都是些丫鬟婆子。
沈夫人见了孟茯也愣了一下,但因挂记她母亲的身体,也顾不得去质疑孟茯到底是不是骗子,只叫她上前去瞧,又道:“方才还吐了一回,这可如何是好?”
孟茯听着她的话,检查了一回,的确是着凉了,至于这般严重,还吐了,又结合病人的症状,心里有了数,一面问着这沈夫人:“老夫人从前可是有心口痛的旧毛病?”
心口痛其实又是胃心疼,因胃痛最常见的部位是上腹部,这里最是临近心窝,所以俗称才叫做心口痛。
沈夫人听罢,连回她的话:“有的,只是这一两年极少犯了。”说着又自责后悔道:“都怨我,若不是我一定要与夫君一同来这玖皁城,母亲不放心我,如今只怕是水土不服,引发了旧症。”
孟茯得了她这话,当下心里就有了计较,忙写了药方子出来。
这老夫人就是着凉,引起了胃炎,因此开了些小柴胡,又开了些九里香、两面针、木香、黄芩、茯苓、地黄、白芍各不等。
递给沈夫人的丫鬟,“这是我的方子,可等几位大夫诊出来,一并再斟酌。”
她这么快诊断出来,倒不是她医术有多好,而是占了个便宜,能将病人症状看在眼里,摸在手底。
而外面那几位大夫还是悬丝诊脉,这船即便是没行走,但到底是在水面上,多少是有些摇晃着,他们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断出来?
不过她在里头的话,外面的大夫听了七八,结合自己摸到的七八层脉相,得了和孟茯一样的结论。
然后商议着重新开了一副新药方。
因这沈夫人临产,所以船上药物一应俱全,丫鬟们很快就将药熬出来,老夫人吃下半住香的功夫,脸色便逐渐好起来。
那沈夫人才放了心,也是十分大方,各封了一个十两雪花银的红包。
孟茯也拿了,心里不禁又再感慨一回,到底还是这老本行吃香,都不带讲价的,将来不管哪里安顿下来,肯定还得行医。
正想着,带着孩子尾随船家正要回去,却被管事的跑来喊住:“这位大夫,我家夫人想多耽搁你几天的时间。”
这船是去玖皁城的,如今老夫人病症好,只怕船要继续前行了。
她当然不愿意,到时候错过了渡口和去南州的船只,又要白花银子。
船家却劝着她:“别人一辈子争破了脑袋,也入不得贵人们的眼,你一个女人家带着三个孩子,如今得了这样的靠山最好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何况人家又是南州本地的。”
孟茯有些被劝着了,但找沈子房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她便摇头,想要拒绝了。
那管事的却上来道:“方才听说大夫是千金手,我们夫人如今你也瞧见了,真有个什么变故,这水路上找大夫不方便,就耽搁你几天的时间,全当是行善积德了。”
如此,孟茯便留了下来,管家马上给他们母子四人安排了一处舱房。
推了舱门进去,是一间小厅,左边一扇屏风隔着,穿过帘子才见床铺,右边靠墙,碧纱厨隔了一间小屋子出来,里头也铺了床,想来这是给丫鬟们休息的地方。
但纵如此,也比孟茯原来的家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这些天又都挤在那小船上,脚也伸不直,当下朝管事谢过,也忙安排孩子们洗漱继续睡觉。
她带着萱儿睡了左边的卧房,若飞若光则在碧纱厨后睡下。
既然已经留下了,翌日孟茯起来吃过丫鬟们送来的早膳,便去给老夫人诊断,已是好了不少。
便又去看着沈夫人。
老夫人是好了些,可这沈夫人昨夜因担忧母亲,折腾大半晚上,所以精神不大好,这会儿还躺在床榻上。
孟茯检查了一回,就是些过度紧张了,并无大碍,只是见她这睡姿对孩子不好,“夫人不如睡到这边,尽量左侧卧,对腹中的孩儿好一些。”
沈夫人想来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有些难以置信:“这还不曾听过。”
孟茯肯定是不会同她说什么长篇大论的,毕竟什么血管疾病子宫是呈右旋转什么的,她也不懂得。
因此只和她说道:“这样睡你的心脏会舒服一些,孩子也可避免缺氧状态,尤其是夫人现在已是中后期了,更加要注意良好的姿势。不过一个姿势也不可能保持太久不变,这样对身体也不好。”
沈夫人已在让丫鬟给自己搬枕头了,显然大夫的话比什么都好使,更何况是对孩子好的。
但她见孟茯不过年纪十六七岁的样子,听着早间用膳的时候听丫鬟们说她已有三个孩子,也不免好奇:“听说你已做了娘亲?”
孟茯微微一怔,方道:“年少不懂事,叫人骗了去做续弦。”
“孩子的父亲对你可好?”沈夫人有些可怜她,这才和自己小妹一般年纪,小妹还没议亲呢,退却已经做了三个孩子的母亲。
却只听孟茯说道:“不曾见过,我嫁过去当日他就没了。”
沈夫人一贯觉得自己也是个八面玲珑的,可是如今听着孟茯这身世,一时竟然不知该怎样安慰她了。
场面一度有些冷。
这时孟茯微微笑道:“孩子们都很懂事,我从前也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与他们一起正好作伴。”
沈夫人没想到孟茯居然能看得这么开。
又聊了些闲话,觉得孟茯谈吐不差,不吭不卑的,两人年纪虽也有差了十来岁的样子,但仍旧觉得她十分好相处,很是喜欢。
待下午去看她母亲的时候,便与她母亲说起孟茯。
她母亲是个坐不住的,身体刚好些,就已下床了,还出去吹了一会风。
听到沈夫人的话,便感慨道:“她家那个小女儿,与你表妹小时候真像,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哟。”
沈夫人听罢,有些不行,“母亲莫不是糊涂了,这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哪里会长得像?”
她母亲这时却屏退了左右,低声朝她说道:“你表妹生了琪哥儿后,你姨母才和我说,那些年你表妹并不是在外头养病,而是她自己管家不严,叫下面那些猖狂的害了你表妹,丢了几年呢。”
沈夫人听得这话,大惊失色:“竟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