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怎了?”孟茯见他鼻青脸肿的,也顾不上他那空荡荡的竹篮,焦急地检查着他身上的伤,“哪个打的?”

身上的伤若飞是没感觉,可是想到村里人的所作所为,心里才是真的疼痛。

听到孟茯问,哽咽着说道:“他们说大家出去逃难这些日子,村里就咱家在,如今藏在家里的银子没了不说,衣裳被褥没有一样好的,连碗筷都叫咱们给砸了。”

孟茯一下想到了下午姜惑来时阴阳怪气说的那些话,当下是又气又恼:“所以这是要咱们赔么?”

她家如今有好被褥好瓦罐,那是因为当时带着去了山上。

回来后,村里哪家幸免了?为此他们还又冒险跑了几趟,将山洞里的被褥瓦罐炊具都带回来。

可如今倒好,落了大家的眼里,反而是他们砸的,不然怎唯独自家是好的?

“他们怎么这般不讲理?”孟茯心里是火冒三丈,但又担心若飞这一身的伤,虽说是皮外的,但青一块肿一块,看着她担心不已。

屋子里的若光和萱儿闻讯出来,不免是担心起来,“如今咱们也找不着证人,证明当时村里来了人,若一定要咱们赔,拿什么来赔?”

是呢,孟茯也不可能把惠德这个证人说出来,不然他那地母庙底下的粮食也藏不住了。

她看到若飞充满失望难过的目光,是有些感同身受了。难怪若飞刚才跑着回来,要喊着离开。

他们在这村里,不曾做过一件坏事,还行了几件好事,可是怎如今在他们的眼里,就成了那种恶毒的人呢?

他们见不得别人好,是不是也以为别人和他们是一样?

都说那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若不是被逼迫得待不下去,哪个愿意离开自己的故乡?孟茯深深吸了一口气,“咱们走。”她连秋翠家的事儿也不想提了,不然那些尸骨扒出来,又要认为是自己下的毒手。

这会儿已经夜幕了,村里人正忙着煮饭,烟炊缭绕。

几个孩子随着孟茯,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一些行礼,各人得了两个包袱。

趁着孟茯挖火腿肉和银子的时候,他们将剩下的书本都捆扎好,大家扛着靠烂泥塘走,穿过从前放牛的荒地,也不从村子里绕了,直接去了地母庙,交托给惠德看着。

惠德也听说了些流言蜚语,如今见了他们这身行头,“这是要走?”

孟茯颔首:“您多半也晓得了,如此欺人,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这些书就送给您了,倘若以后愿意读书的,送了也行。”这样忍气吞声孟茯其实不愿意的,所以她家那屋子里,她点了跟蜡烛在床前,待蜡烛燃到一定的时间,就会引燃床铺,到时候房子便会燃起来。

她不但一点东西不会留给这些人,也要叫他们晓得乱冤枉人是须得付出代价的。

既然冤枉自家砸了他们的瓦罐,偷了衣裳撕了床铺,那就如他们的愿。

惠德和尚叹着气,有些可怜他们,“走了也好,方才他们还在打谷场商量着,明天就去你家里找你,要你赔钱,不然就将你卖了城里去。”其实还有更严重的,但是惠德没继续说,怕孟茯忍不住,跑回去同他们理论,到时候只怕反而走不得了。

又道:“沈先生也不见回来,你不如去南州寻一寻吧,如今这旱灾的缘故,你只要有户贴在手,到了哪里都方便落户,也不需要原籍的放行帖。”

孟茯正是晓得如今上方有这个政策,所以才敢带着三个孩子一起离开姜家村。本来她也是没地方去的,但听到惠德说起沈先生的老家,心下便打定了主意,去寻他。

不过又担心他会找回来,与惠德留了几句话。

正说着,惠德忽然急得大叫起来,“你家那里着火了。”

“我点的。”孟茯淡定地回着,又朝萱儿说道:“萱儿你在这里等着,我们马上回来。”

她说罢,喊了若飞若光,竟然往村子里去。

如今她家那里着火,多的是人去瞧热闹,因此这些人家里头,自然也就没人在。

他们既然说自己砸了他们的瓦罐撕了被褥,那孟茯就索性砸给他们看,撕给他们瞧。

若飞若光并不知道孟茯想做什么,进村子的路上,孟茯一人递给他俩一根棍子,“不能白叫人冤枉了!”

然后便领着若飞若光砸了几户人家,当然也没放过姜惑家里。

瞧着家里的火光逐渐小,那些个看热闹的人也该回来了,便赶紧带着若飞若光跑回来,背了包袱带着萱儿就要走。

惠德将她喊住,追上来递给一个小包:“你拿着吧,我也吃了沈先生不少粮食,折算给你。”

那是一包碎银子,里面似还有不少铜板,孟茯眼眶有些湿软,“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是不敢忘记的,您老也好好的,待哪日我们过得好了,必然回来寻你,给您捐一座大庙,叫您做正经主持。”

说罢,忙叫三个孩子给惠德磕头。

她是有银子,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过是三十多两罢了。

如今惠德的这些虽不过是二十来两,但只怕也是他辛苦一辈子攒出来的了。

“去吧去吧,省得他们追来了。”惠德挥着手,别过头不去看三个娃儿,嘴里只不停催促着。

如今镇子上人烟稀少,孟茯也没敢做停留,在镇子上买了几个馒头饼子包好,继续往前走。

大灾过后,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不少,路过的村庄不说十室九空,但他们也能找着空房子歇上一晚。

这会儿快要天亮了,孟茯觉得还有些不真实,他们竟然真的离开了姜家村。

只是这会儿冷静下来了,想着离开前的所作所为,虽是解气,但心里不免是有些后悔,生怕教坏了孩子们,因此见他们都没睡,便提起今儿的事儿。

“砸人家的事儿,是我有些冲动了,以后你们也莫要学,不然是会被抓到大牢里的。”

若飞颔首,可是他并不后悔啊!别人待我不仁,难道还想要我回以义么?

但他当然没跟孟茯说。反而十分懂事道:“我们晓得,村里人虽然坏,但也是有好人的,就比如惠德师父。”

孟茯连连点头,“是了,我临走前的话不是哄着他的,想想这样的大灾我们都熬过来,如今也算是太平盛世,难道还活不下去么?所以将来得了大出息,一定要回来给他捐庙。”

捐庙若飞若光如果能熬到十五六岁以后,肯定是有那个实力的,他们生母会寻来,接他们去京城里做公子少爷,自然不差那点银子。

所以孟茯现在只要将他们养活着,不要养歪,就是大功德一件了。

四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再度醒来,已是下午,明晃晃的太阳从破败的窗户里照射进来,晃得眼花。

这房子是这小村子最边上的,又不在路边,所以母子几人在这里倒无人发现。

等着收整好,便立即启程。

过了两日,才到了澄江县里。

到底是县里,哪里是乡下小镇子能比得了的?别说是几个孩子看花了眼睛,连孟茯也有些眼花缭乱的。

街道繁华不已,熙熙攘攘的来人,哪里看得出来,两个月前还是空无一人呢。

人多,孟茯也担心人贩子,所以一直看紧着三个孩子,更不敢在这街上多做停留,买了些干粮,就领着往渡口边去。

打算乘船去南州。

这码头上也是人来人往的,孟茯让若飞和若光看着孩子,刚找人打听着几时有去南州的船只,就听若飞若光焦急大喊,“放开我妹妹!”

她忙回过头,只见一男一女抱着大声哭啼的萱儿,往船上跳了去,若飞若光在后头狂追…

那船正好乘满了人,正好是那一男一女抱着萱儿上船,船就开了。

若飞若光急得要跳河去追,不过叫码头边上的人拉住了。

待孟茯跑来,只听他们说道:“这大旱死了不少孩子,如今娃儿最是值钱了,怎不看好?”

孟茯急得都快哭了,忙着要找船追去,可是这里都是大客船,她又没那么多银子租得起一条船,绝望得想要一头扎进河里去。

若飞若光也自责不已,这时候忽有人道:“有路过的船来了,快上去。”

孟茯闻言,抬头看去,果然是有一艘路过的客船,也顾不得问是去哪里的,只是见着跟前面那艘船是一个方向,忙拉着若飞若光上了去。

船上都是些平头老百姓,挑夫货郎,走亲戚带着乳娃娃的媳妇大娘们,还有那穿着旧道袍的读书人,大家挤在狭窄的船舱里,什么味道都有。

孟茯挤过人群,找到船家跟前,央着船家道:“船家,求您快一些,我家娃儿被前面那艘船上的人贩子拐走了。”

萱儿所在的那艘船,就在前面,还能看到的。

船家听了,见她小小年纪的,又不像是个生孩子的妇人,所以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以为是她胡找来的借口,“我这船就这速度,你若是赶时间,自己包船去。”

若飞若光听罢,心凉了一截,忙跟着求道:“这位伯伯,求求你了,我妹妹被人带到前面那艘船上去,求您帮帮忙!”

孟茯也忙从包袱里拿银子。

船家听到若飞若光的话,这才重新看朝孟茯,“你家孩子?”倒没去接她的银子。

孟茯连点头,怕他不信,赶紧拿出户帖,晓得年纪对不上,只怕人家反而误以为自己是人贩子,“这,我家孩子,我是他们的继母,是要去投靠亲戚的,刚才在码头问船,哪里晓得有人把小女儿抱走了。”

船家却是不认得字,倒是这船舱里人都竖着耳朵,听到她的话都好奇不已,如今她拿出户帖,有识字的就上前来。

若飞若光又争先恐后地给孟茯证明。

船家方信了,也是善良人,只喊大家坐稳了一些,莫要到外头,招呼着艄公们齐齐橹船,朝着前面的船只追了上去。

可这是水面,但凡一个不小心,船翻人亡,因此也没有太快。

有人见孟茯急得满头的细汗,劝慰着:“这位小嫂子,你也别太着急,这到下个渡口,得明天呢,这一个晚上的时间,还愁追不到么?”

“是呢,这船半道是不会乱停的。”免得上了河匪们的当。

可纵然如此,萱儿不在眼前,孟茯一颗心也是咔在喉咙里的。

眼皮子也不敢眨一下,就怕前面那船忽然停,萱儿被人贩子给抱了下去。

到了二更天的时候,她船终于追上了,两艘并排在一处,这船家也是好心人,喊了前面的船家,两艘船齐齐停了下来。

这船一停,两艘船里休息的客人都被惊醒了。

孟茯忙朝船家道谢,两个孩子也是寸步不离的,果然在船舱里找着那强抱走萱儿的夫妻。

萱儿想是哭累了,这会儿睡着了眼睛也是肿着的。

孟茯见了忙扑过去一把将萱儿抱过来,那对夫妻也反应过来,忙叫道:“你这个女人干什么?抢我家孩子作甚?”

“你胡说,这是我妹妹。”若飞挡到前面,龇牙咧齿地瞪着对方,就是这男人在自己手里抢走的萱儿。

萱儿又已经醒来,见了孟茯和哥哥们,扑在话里又喊又哭。

孟茯乘的那艘船的船家已经和这艘船的船家通了气,所以不等这对夫妻狡辩,就喊了船工们过来,将这对夫妻拿麻绳绑起来。

“我瞧你们也是好手好脚的,怎做起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叫人家骨肉分离?”船家说罢,将这俩人贩子抬到自己的船上去。

到底惊了这一船人休息,孟茯牵着孩子同人家道歉,给了这人贩子方才所乘船只的船家二两银子,才回了原来的船上。

如今孩子失而复得,她是如何也不敢撒手,虽不是自己亲生,可苦苦难难一起相处了这么久,孩子又是贴心的,感情已经有了。

一家四口紧紧靠在一处,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人贩子没在船上了,船上也少了不少人。

才晓得半个时辰前,经过上一个渡口,船家亲自将人贩子送去衙门了。

而这船并不是去南州,是往玖皁城去的。

玖皁城往外行个二十里,就是双燕关。

出了双燕关便是辽国了。

所以这玖皁城可以说是边城,正要打仗什么的,最先遭殃的就是那里。

更何况孟茯是要去南州找沈子房的,因此便同船家说下一个渡口喊她,她带着娃儿下船去,等返回的船直接去南州。

船家自然是应了的。

这船并不大,船尾上有一处煮饭的地方,另外还隔了个地方出恭。

只是恭桶满了,直接就倒在河里,这样一来船上倒没有那臭味。

而到下一个渡口,也要三天的时间。

孟茯想着三天就三天,也耽搁不了多久,只是白花费了些银子,但好在孩子们一个都没丢。

然第二天晚上,大家都睡下,船忽然停了下来。

舱板是关着的,孟茯因为坐在最前面,便借着板缝朝外看去。

只见着河面停着一艘大船,将许多小船都堵在这里,船上挂满了大灯笼,将这一片水域照得通天大亮的。

因为是一艘官船,小船们被堵住,也不敢吱声。

这时候船家打开舱门,孟茯也看清楚了船尾大灯笼上沈府两个斗大的字。

“这是哪位大人家的船,怎停在河面不走了?”因舱门打开,夜里凉风灌了进来,船舱里的人也醒来了,忙问着。

船家已经在外打探了一回,听着客人们问,回了一句:“是南州沈府的,听说是哪位老爷调到了玖皁城里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