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孟茯的白班,连续收了八个产妇,还有一个大出血的,等她忙完,已经十点半了。
把下午的外卖热了一下,草草吃完,继续替请假的同事值夜班。
趁着没人,打开电脑做病例。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忽然听到耳边有哭声,她猛地惊醒过来,一个浑身污垢的瘦弱小孩跪在她脚下,脏兮兮的双手抱着她的腿,“您别走,求求您别丢下我们,我们听话。”
作为一个大夫,哪怕是妇产科的,出于本能,她先注意到的是小孩额头上的伤口。
好像是刚碰到的,明晃晃的太阳下,鲜血尤为刺目。
她连忙往口袋里摸棉签和酒精,却摸了个空,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不是白大褂,而且这里的环境……
她身前,还有另外两个瘦弱的小孩。
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小孩继续抱着她苦苦哀求,“我们会听话,我们什么活都能干,别丢下我们。”
后面那两个满脸胆怯,见她这次没发脾气再踢开他们,也学着哥哥一样跪下来给她磕头,一边磕头一边求她。
眼前这一幕,耳边的嗡嗡哭声,让孟茯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个不属于她的记忆涌了上来。
也叫孟茯,是镇子上孟大夫的孙女,自小跟孟大夫一起住在镇子里,很少出后院,孟大夫死后,涉世未深的她被媒婆哄骗,嫁给了蒋家村的鳏夫姜猎户。
可姜猎户一门心思都在村里那李寡妇身上,成婚当日还跑去给李寡妇盖房子,从房顶上跌下来,脑壳都砸成了两半,人当场没了。
她虽没拜堂,但终究进了门,姜家算计着孟大夫留给她的那间药铺子,硬是将她这个没拜堂的媳妇纳入了姜家族谱。
姜家人又哄骗她,以后将她当女儿养,等过两年给她找合适的人家,当闺女嫁出去,所以她老实地奉上了嫁妆。
十五岁的她也成了姜猎户三个孩子的小后娘。
可嫁妆交出去,姜家人原形毕露,立马变卖折现,小叔子一家在县里买房搬走。
她则留下来种地照顾老人和孩子。
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还要总被婆婆刁氏骂她是绝户家的女儿,又克死了她大儿子什么的话,她那柔弱的心哪里受得住?
便将这一切的恨都发泄在三个孩子身上。
不过后来她认识了来村里卖东西的货郎,一来二去熟络起来,叫她觉得人生又有了光,想要逃离姜家,所以听了货郎的话,与他私奔。
今日,她便是去赴约。
却没料想被这三个拖油瓶发现,一路追了出来。
记忆到这里,孟茯忽然觉得这个剧情好熟悉,像极了自己初中时候看过的一本小说。
里面有三个大反派,一个比一个死得惨,而他们还是三兄妹,十几岁前都是由着后娘养大的,而那个后娘就叫孟茯。
年轻时候水性杨花,才死了丈夫半年不到,就守不住跟一油嘴滑舌的货郎私奔,却没想到被那货郎卖到那种地方去。
后面倒是逃出来了,无处可去又回到了姜家。
她又狠又毒,没事就打骂三个孩子,偏因长了副好看柔弱的相貌,跟村里人来往又和善,让人觉得从来都是姜家这三个孩子自个儿不成器,才惹了她这后娘生气,挨了打。
一句话总结,眼前这三个孩子以后会成为那种心胸狭隘,阴暗歹毒的人,都是因为孟茯。
可孟茯变成这个样子,又因为是姜家的人虐待她欺骗她。
深深吸了一口气,孟茯看着膝下的三个小可怜,“我不走了,你们起来吧。”
这三个孩子,老大老二是双生,分别叫大壮和二强,今年七岁,小的是个丫头,叫三妹,已是五岁。
如果孟茯没有猜错,自己真穿进了小说里,那这几个孩子的生母并没有死,而是长安城权贵人家的嫡小姐。
不过是被人害失了记忆,变得痴傻,叫姜猎户捡了便宜,用一只野鸡换回家做媳妇。
生下三妹后,她恢复过来便偷偷逃走了。
不是她狠心丢下这三个孩子,而这些孩子的存在,对于当时刚恢复记忆的她来说,就是这段痛苦日子的证据。
看着这瘦弱得像是五六岁的大壮和二强,现在最好的选择是将他们送回他们的外祖家,从此锦衣玉食。
可现在他们亲娘的人生才重新开始,还没能接受曾经的不堪过往,孟茯如果现在找上门去,那对方的人生只怕要毁掉。
三个孩子听说她不走,有些半信半疑。
孟茯拿出手绢,牵起大壮,想替他擦去额头上的血迹。
可大壮却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
以为孟茯要打他。
这举动让孟茯有些心疼,拉着他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动作小心温柔,“我没想走,就是想上集市去看看,有没有便宜的肉。”
说到肉,三个孩子都不由自主地吞起了口水。
日子贫寒,死了爹,爷奶不疼不管,他们只能跟着孟茯。
孟茯是会打骂他们,但好歹能给他们一口饭吃。
但是肉,已经两年多没吃到了。
三个孩子吞咽口水的声音让孟茯觉得刺耳,很是心酸。折了旁边的蒿草在石头上敲碎,将绿色的药汁粘在从袖子上撕下的布条上,给大壮简单包扎起伤口。
她也不是第一次动粗,从前还比这次严重,甚至拿过小凳子砸他们三。
但包扎伤口是第一次,动作温柔小心,让三个孩子觉得陌生,又期待。
心想要是她一直这样该多好。
孟茯眼见着三个忐忑不安的孩子,揉了揉他们枯黄的头发:“走吧,我们买肉去。”
三个孩子再一次吞了口水,乖巧地跟着孟茯一起上集市。
孟茯回头看着三兄妹,不免心疼,方才自己还动手将他们打成这样,现在对自己还如此信任,甚至因为自己小小的举动,就这样满足高兴。
她没有资格去评判原主如何,只是如果自己真的回不去了,以后将永远是这个孟获,她一定极力扭转三个孩子的人生。
一个温暖的童年,足够抵挡往后余生的悲伤苦难。
货郎就在集市旁边的巷子里等着,还在盘算着孟茯是个雏·儿,脑子虽然不怎么好,但这张脸倒是清丽好看,如今楼里的女人们多是妩媚妖娆,她这种清水货色卖进去,爷们倒是觉得新鲜,一定能得个好价钱。
可这左等右等,到了约定时间还不见人,有些不耐烦了,方见着孟茯来了。
连忙扯出笑脸想要迎上去,可看到她身后跟来的三个孩子,脸上的笑容一下褪去大半,一把粗鲁地拉过孟茯,压低声音责问道:“你把这三个拖油瓶带来了?想要孩子以后咱俩生,生多少都随你。”
说话间,手还不规矩往孟茯细腰摸去。
孟茯知道这货郎是什么货色,早就不动声色躲了过去,叫他摸了个空。
“干什么?”货郎有些不悦。
可话才问完,迎面被孟茯手里的包袱砸上脸。
包袱里鼓鼓的,孟茯路上捡了些碎石头装在里面。
货郎当场就晕了过去。
三个小孩被吓坏了,可想到这货郎总去家门口赖着,今儿还差点把孟茯骗走,便狠心下来,上前踹了他几脚。
孟茯这是第一次打人,是有些害怕的,但是想到这货郎平日里打着卖货的幌子,专门去乡下骗女人们的勾当,也没什么罪恶感了。
见三个穿着草鞋的小可爱一起踹他,连忙止住,见四处无人,蹲下身掏光对方身上的银钱,发现竟然有七两银子之多。
乡下人家,一人一年的开销零零总总算起来,也不过十两银子罢了。
看来这货郎还真打算将自己带到州府里去卖掉,所以才准备了这么多银子。
她拿了钱,忽然想起三个孩子的往后,自己得树立个好形象,连忙解释道:“这是他从我手里骗去的,我今儿拿回来,不是偷。”
原主是被骗了些,但其实没这么多。
不过孟茯现在将精神损失费一起算上。
三个小的齐齐点头,对她的话丝毫不疑。
孟茯看着就觉得可爱。
因为和原主的记忆融合了,所以对集市上的一切也很熟悉。
看到三个孩子不合脚的草鞋,二强小半个脚都在外面,所以狠心给他们三人一人买了一双布鞋。
现在是初夏,衣裳是小了些破了些,但还冻不着,可以秋天再做准备。
但孟茯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将以什么赚取银钱,待到秋天可还买得起?又趁着现在棉花生意是淡季,价格便宜,也就称了三斤棉花。
家里被子破的不成样,里面还都是香蒲,所以三个小的以为她是想买回去填被子。
孟茯又买了二两肉,还破天荒给三个孩子买了糖,一大三小高高兴兴地回去。
姜家村离集市不算远,走路也就个把时辰左右。
这村子里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姓姜,所以便以姓氏来名门,已存在了两百来年。
村子里曾经出过举人,回乡立祠,建了两丈多高的牌坊,经这百年来的风吹雨打,有些陈旧暗哑。
她刚领着三个小的来,牌坊下几个嘴碎闲聊的妇人见了她,便打着招呼:“阿茯啊,今年麦子好,村里要请唱大戏的来搭台子,听说还要打算请落榜先生回来给娃儿们启蒙,你家的大壮二强都到年纪了,可得赶紧去报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