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俭见崔莺莺面色有异,立刻伸出一只手抵在唇上,叫停。
“你吓到她了。”
苏黛儿卖力一场,换来这五个字,心里不甘,声音却陡然收住了。像是被踩了尾巴又不敢发作的猫。
天知道崔莺莺此刻在另一段关系里扮演恶魔角色,她反应过来,怔怔地抬起头。
不是她故意要演,她的确对现在的状况一无所知。
但是章俭正看着她,似乎心情不赖?女人的视线被墨镜遮住,看不出神色,崔莺莺还是选择道歉:“没有没有,你们聊,不影响我的。”一面摆手。
章俭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再转头的时候,笑的面具就淡了一点,虽然还是温文尔雅的,但苏黛儿顿感不妙。
崔莺莺低着头,半天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我的笨拙取悦到他了。
她不禁又想,是毫无掌控力的小女孩总是不小心把事情搞得一团乱码的笨拙呢,还是聪慧有灵气的少女偶然间失手打碎了心爱的水晶球的那一瞬间的手足无措?
到底是哪一种?她捧着冰美式慢慢地喝了一小口。
那头赵松云猛地把手机扔到墙上。手机立刻碎成两半,零件散落。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可没办法,实在是心绪难平,无处发泄。他吃了生平最大的暗亏,还是栽在这么一个两面三刀的女人身上。
因为是谁在早上起来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无端多了三对耳钉,心情都不可能会好的。
他自小在京圈长大,什么人见了他不是捧着,就是南下念书,在学校里也是呼风唤雨的爷,对他说不字的人生活里尚且找不出来几个。
但——她怎么敢!
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绑在身上的绳子和那个女人一样不知所踪,整个房间里只有他自己。
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从马路疾驰而过,他缓过神,巨大的愤怒重新从他的心里喷涌而出。他猛地坐起身。耳朵上传来一阵隐痛。右手边摆着一块镜子,他暗自磨了磨后槽牙,这是什么意思?
他还记得那里昨晚放了一碟樱桃。
想起樱桃......脑子里一晃而过片段让人头痛欲裂,生理性头痛,这感觉有点类似宿醉后记忆断层。
水蓝色的药水,尖细的针头,彩色的笔......幻觉一样的梦。
但最后看到的还是崔莺莺。她那双眼睛,像是和邪灵做了交换,才会有那种密不透风的黑。
手腕和脚踝上绳子勒出来的印记还没有消,这一切无疑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这样一想,他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了。
卫生间很逼仄,他径直打开水龙头,捧着凉水往脸上扑。
总算缓过来一点,他抬头与镜子里的自己对望,眼睛里有血丝,黑眼圈很重,头发被剪得长一截短一截,狗啃了一样,不过他还来不及发怒,因为这样正好露出他的耳朵。
白炽灯下,随着他猛地前倾,银耳钉闪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她故意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居然是床头那块小方镜,都是她故意的。
生怕他不能第一时间欣赏她的杰作一样,这种细节都考虑到了,如此贴心。如此贴心!
镜子是女生常用的那种,如果硬要说什么不同,就是它背后印着的都是樱桃图案。
赵松云把那枚镜子紧紧攥在手心里,直到指骨微微泛出青白色,他的手也没有半点放松。
咖啡厅里,崔莺莺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章俭说:“是不是有点感冒。”
“应该不是吧,我身体一向很好的。”她回答地十分克制。
“你淋了雨。”他记在心里。
她搅碎冰块的手停了一瞬,嗯,她想:可能是赵松云在想我吧。
崔莺莺沉吟了一会儿,说:“雨很小。”
“这次不一样。”章俭脸上几乎立刻有笑意。
他拨了通电话:“崔叔,帮我把包带过来。”
崔莺莺看到女人的脸色瞬间苍白。
好半天,苏黛儿才说:“章俭,安安只是一条狗,它只是一条狗,你怎么可以这么绝情。”
往日的温情不在,当然比狗轻贱,它仍是爱宠,你还在犯傻。崔莺莺一瞬间默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难猜,女人又是这种姿态......标准答案大差不差,再说女人是什么身份也轮不到她来评判。
反倒是她其实很恐惧名分这个东西,成为谁的正牌女友,谁的老婆,听起来就好像被谁驯服了一样。
她不是兔死狐悲,只是世事如此,温情不在,对方眼里你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对,说话是错,沉默是错,呼吸都是错。
崔叔进来,旧式西装,普通皮鞋,姿态却是一等一的恭谨。他走路声音很轻,不声不响的,先喊了一声章先生,吓了苏黛儿一跳。
她转过脸,崔师傅微微福身:“苏小姐,崔小姐好。”然后把包递给章俭,低着头,不听不看。十分周全。
章俭接了包,从里面拿出两张卡。
“苏小姐。”他伸出手,称谓生疏。
苏黛儿显然十分抗拒,她没接,摘下墨镜,眼眶泛红,分明有泪。
知道丛林法则是一回事,但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那张脸楚楚动人,女人最懂女人,崔莺莺当然分得清这眼泪里掺了多少假冒伪劣的情意,但还是偏过头,给她留点体面。
“苏黛儿。你应该庆幸,还好安安没有丢。”他的声音依然温和。
崔莺莺搂着安安,默默听着,觉得这名字也耳熟。
“如果不是因为崔小姐,你......”后半句留白。
对上两对目光,崔莺莺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又实在坐立不安,只好起身借口上厕所。
章俭说:“这里没有洗手间。稍等。”一个稍等生生说出了稍安勿躁的意味。
不敢再去看他们的神情一样,崔莺莺点点头坐回去。她当然知道这里没有厕所。
“不,”苏黛儿说话有泣音,“你不可以。”
章俭盯着她,伸出的手终于收回去,拉开拉链,他把钱包拿出来,放进去一张卡,收好。
他微微一笑:“苏小姐,你一向是个聪明人。”
“你要想好。”他提点道,如果这也算提点的话。
苏黛儿看着眼前的一张卡,神情变幻,她几乎有点崩溃的说:“章俭。难道那些宠爱都是假的吗?”
这话问的奇怪,崔莺莺纳闷,爱情可以造假,真金白银和钻石彩宝怎么造假?
“仁至义尽。”再说下去就是自找难堪了。
章俭的手又收回去,苏黛儿一抹眼泪,拿了那张卡,深深地看了崔莺莺一眼,戴着墨镜就走了。
她走出很远,还能听到高跟鞋的声音。
崔莺莺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杯子。
哒哒哒——
章俭问她:“有没有吓到你?”
崔莺莺面色纠结,最后答:“这倒是没有,只是我有点想去洗手间。”
他笑了,往杯子底下垫了三张钞票。
于是崔莺莺又上了他的车,不过不是上次的奥迪,章俭特地解释了一下:“崔叔喜欢开这辆。”
崔莺莺问:“是不是因为迈巴赫比奥迪贵?”
一下子把车里两个人都逗笑了,她的脸微微发红,装作向外看风景。
腼腆,抑或是娇羞,多像是密林边初见生人的小鹿,没人舍得轻易惊扰。
但是小鹿呢,靠在玻璃窗前,身侧的风景平稳移动,心里感慨师傅开车是真的好稳,山城司机开车太潇洒,平时打车稍不注意发型都要被晃乱。
一辆阿尔法缓缓从旁边驶过,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只是活在山城,这么崎岖蜿蜒的路,若是没有一辆阿尔法接送,这样的日子怎么能快乐呢。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章俭看着她的侧脸,越发觉得她可爱。
却不知道崔莺莺自从上次搭了他的便车,她亦是恶补了豪车相关的知识,为此还特意订了汽车杂志,她当然知道他朴实无华的奥迪落地至少200个,比这辆车贵。
可是他喜欢看,就演给他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