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传说

初二后,姜青妤再也没有做过梦。

然而回顾最近几天,无论在山上、山下,白天夜里,乃至无意间的一个恍神,那些带着腥气、令人作呕的‘梦境一次比一次具象,一次比一次明晰。

尤其昨夜。

那条藏在暗中窥伺的蛇,身上每一块鳞片,都散发着言语难以表述的险恶。

没想到事情会在这个环节露馅,短暂的错愕后,陈安娜一边飞速运转大脑,一边拿出事先打算好的说辞:“等等,姜青妤,我打这通电话是想告诉你,陈宁笙那部电影女主还没定,你还有机会争取。”

“至于你提到的事,村里的确有些说法。不过情况比较复杂,电话里未必解释得清楚,不如半小时后在上次试镜的地方碰头,见面再说。还记得地址么?”

姜青妤:“我没车。”

“打车。”

“没钱。”

“到付。”

姜青妤不吱声了。

那就是不行,不好,不乐意的意思。

职场上素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陈经理头疼地压了压眉心,彻底没了脾气。

“地址发我,开车去接你。”

话落,她放下手机,关电脑,提包走出办公室,而后在公司保洁阿姨一句‘陈经理星期天也加班,好辛苦的哦。’ 招呼中,抬脚走进电梯。

“陈经理今天打扮得好看哦,是不是要和男朋友约会啊?”

狭小的电梯间那,大约想要缓解尴尬,阿姨开始没话找话。

可惜猜测的方向与事实南辕北辙。

她要见面的对象并非男人,而是一个麻烦事多又任性的年轻女性。

与其形容为约会,倒不如说她时运不济,莫名其妙沦为一个随叫随到的免费苦力,不得不放下工作,急匆匆开车前去迎接公主。

当然,陈安娜并没有随便与陌生人聊天的低效、且无意义爱好。

因此以上言论仅在大脑中存留两秒,镜子里的她嘴角两端天然下沉,身穿昂贵的羊毛大衣,肩背经典款名包,双脚包裹在简约的裸色高跟鞋中,就连耳边两只不起眼的银色线性耳环,都来自于某小众奢侈品牌,在灯光下静静彰显优良的质感。

这是最典型的都市丽人打扮,精致,时髦,往往也象征无形的阶层。

后知后觉、看清形势的阿姨紧了紧手,讪讪闭嘴,终于打消了闲聊的念头。

电梯停在地下一层。

周末的市区堵车厉害,陈安娜到地方时,比短信里说好的时间迟到足足20分钟。

为表歉意(免得娇贵祖宗乱发脾气,不肯配合计划),她特地从一家全国连锁面包店买来两款人气蛋糕,并少见的、在非商业活动场合主动发起社交性话题:“怎么在这?有认识的人住在疗养院?”

姜青妤不吃这套。

她不说话,也不接蛋糕,一张艳媚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光用后脑勺对人。

陈安娜敲击手指:“湖水的事,我找家里长辈大致咨询过了,不清楚从什么时候起,村里确实有‘喝了环湖水能得到山神庇佑’的说法。甚至还有一个版本:连续三次爬山期间饮用环湖水必交好运。不过具体有没有效,没人说得清。”

“另外,有关雀的葬礼,虽然在旁观者角度看来相对野蛮、血腥,但我查到资料,发现我国西南一带有个民族有‘天葬’和‘树葬’仪式。前者用死者尸体喂食秃鹫,体现‘从大自然来,回大自然去’的生命循环理念;后者指把不幸夭折的小孩用布或棺材包裹起来,系在林木间。上回我们看到的应该就是这两种葬法的结合体。”

“除此之外一些不为人知、历史更悠久的地方,其实也盛行崖葬、水葬、塔葬、洞穴葬等多种丧葬方式……”

她的言下之意是,作为一个与世隔绝的深山原始部落,白灵村有自己独特的丧葬文化实属正常,没必要大惊小怪。

这便是陈安娜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佳说法,既能给对方留下村子落后、荒僻,可以理解的印象,减少排斥心理;又能通过‘转运’一说为下趟折返埋下伏笔。

无奈姜青妤看起来并不感冒,接下来只能寄希望于陈宁笙了。

仍旧是城外临时租下的几栋老房屋,屋里仍旧杂七杂八堆满笨重的机器及外卖盒。

几天不见,雾城天气有所回温,陈宁笙却一副感冒怕冻的模样,一口气往身上套了两件羽绒服,脸色白得吓人,正握着鼠标埋头鼓捣3d造景模型。

“……又是你。”

眼角瞄见姜青妤,她打鼻子里哼出一声,随手扔来文件夹:“这次演这段,老规矩,半小时,别跟我来讨价还价那套。”

姜青妤低头一个字、一个字研究剧本:

事件推到两位主角初见以前。

也就是整部电影的最初。

今天姜青妤要饰演的是来自农村的天才少女,樊雪,进城前艰苦的大山生活。简单来说,在这个片段中,她应该想尽一切办法、调动一切细节,从侧面表现出‘樊雪’这个人物身上独有的气质。

好比冬日里的草,隐忍,倔强;又如山谷间咆哮的风一样,自由不羁,充满力量。

樊雪是山的女儿,灵魂中蕴藏野性的美。

她聪慧早熟,有着与生俱来的直觉和灵性、充沛的情感、无限的生机,以及对美、对爱、对表达与接受的天然向往。

这种稀有的天赋,在现代进程中逐渐被遗失的特质,足以令任何一个自诩高贵的城里人看在眼里,心生嫉妒,同时又似家猫望见森林中散漫打滚的初生小虎,无法自拔地沉迷于她。

古怪的白灵村没能帮助姜青妤完美演绎出这个角色。但山可以。

树可以。

表面粗糙堆砌的岩石和月光下潺潺流动的溪水都可以赠她灵感。

她几近忘我地演着,完全没有在意一旁陈安娜渐渐变化的眼神。

刚结束一场会议的道具组路过窗户,同样被表演吸引,仿佛看到活生生的樊雪从纸片中走出,都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

偏在这时,陈宁笙出声打断。

“演的什么垃圾?就这还想做樊雪?”

她起身劈头盖脸一通骂,紧接着冲自己表妹喊:“还有你,耍我玩呢?以为走一趟山里能有多少长进,结果就给我看这破东西,街边随便抓一个小孩都能演得比她好!”

“……”

面对突如其来的火气,陈安娜意外地镇定,叫她出去说。

姐妹俩先后出屋,以姜青妤所在位置,完全听不到两人谈话的内容,顶多能看到她们面对面吵得厉害,一度上升到肢体冲突。

十分钟后,她重新坐上陈安娜的车。

系安全带时,姜青妤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陈宁笙神色倦怠地倚在门边抽烟,忽然伸手重重挠了一下脖子,又挠一下手腕。

陈安娜:“……她把这部电影看得很重,认为你演得还不够。

“哪里不够?” 她侧过头。

俩人难得对上一句话,前者双手戴皮质手套,打着方向盘道:“陈宁笙说了一堆,其中一半是脏话,另一半专业术语,我记不得了。大体上,她是觉得你没有乡下生活的经验,所有表演都建立在想象和二手资料的基础上,难免存在偏差。所以……”

“下周我打算再回一趟丛安,车票、吃住全包,你来么?”

话语落进车厢,寂静弥漫许久。

“听说楼家收手了?……没有调查你的意思,我公司和他家集团有些商业往来,加上这事闹得大,想不知道都难。”

“说起来,楼慎醒来的时机确实很讨巧,如果真的是山神庇佑带来的结果。凑够三次,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要是能快速晋升成知名演员,你的处境应该能缓解很多。”

“还有上次答应你的衣服还没买,有空了再去商场。”

一路上,陈安娜不动声色地为自己添加筹码,一块再一块。

提到‘事业转机’时,她分明注意到姜青妤的眼睛闪了一闪,似有几分意动。然而等了又等,对方依然没有表态。

难道火候还不够?

看来要找一些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才行。

她暗自沉思着,冷不防身旁冒出一声:“你想我去,我可以去。”

陈安娜反应极快:“什么条件?”

“两万。”

“人民币?”

废话。姜青妤不作回答。

两万块钱对一个一线城市著名外贸公司经理而言并不算多,陈安娜不假思索:“我给你三万,条件是全程听我安排,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说,不要问,更不能半途而废。”

这个要求背后包含许多隐藏陷阱。

姜青妤听得出来,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动:“四万,还有‘樊雪’。”

“成交。”

交易完成,两人不再交谈,直到临下车,姜青妤打开车门,忽然转身摊开手掌。

“现在?现金?”

陈安娜误解了她的意思。

“蛋糕。” 姜青妤一脸看白痴的表情:“不是买给我的么?”

“……”

原来你还知道是买给你的?

陈安娜一时好笑又好气,起身从后排车座上取得蛋糕,问她最近哪天有空。

姜青妤反问:“你想什么时候走?”

“去丛安?”

隔着窗,陈安娜嘴角微扬,露出一个略带嘲弄的笑来,“那当然是——”

“越快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一下大小姐一下祖宗,一下又叫公主。

陈安娜,别太爱了(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