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分家了,但头一年,方惟彦也是带着蜜娘和两个儿子一道回去过年,好歹蜜娘也嫁过来这么多年,再次看到这里的一草一木,皆是感动。
方惟钧虽然在外地没回来,但送了不少土产回来,还特地送了登州当地的海产回来,因此家里年夜饭吃的很多都是海货。
常雨珠刚从月子里出来,气色倒是极好,她和蜜娘说说笑笑,一是说仁哥儿如何,一会儿又因为她生了个女儿,人家都说她儿女双全,让她做全福人。
她还打趣蜜娘:“嫂子要是再怀一个就好了,到时候你我妯娌二人都能做全福人了。”
蜜娘笑道:“可别提这个了,棠哥儿现下还得我管着,羡哥儿你们都知道的,是个皮猴子,两个已经头大,更遑论再添一个。”
两妯娌现下放下心中芥蒂,倒是能够一起说笑几句。
俞氏分家之后,也当了家,现在继女嫁出去了,申氏前头生的两个儿子自有申家人照应,俞氏抱了个庶出的养在膝下,虽然过的日子没有在侯府锦衣玉食,但总算是当家主母,气色不同。
又方惟昌仕途还不错,俞氏比起乡君而来气色都好。
她看了乡君一眼,也是很不忍。
当初在府里,乡君的事情其实最少,她只照看敏哥儿就好,谁知道这一分家,她居然瘦削成这样,脸上的颧骨都出来了,要知道,她今年还不到三十啊。
再看看和她前后脚嫁进来的阮氏,神态语气还很年轻,脸上无一丝下垂。
脸还是其次,主要是脸上的深情,很放松,即便是发愁,也是愁年礼没准备好,还有些懊恼。
徐氏在主桌上安慰她:“你也是头一次办,下次就知晓这好些东西要提前备下。”
“没有老太太在旁边教我们,儿媳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蜜娘对徐氏道。
徐氏又多说了几句,女眷们这边顿时言笑晏晏。
饭毕,孩子们跟着男人都去祭祖,女人们都在祠堂里拜了一会儿,大家都聚在一处守岁。
常雨珠的姐姐嫁给了公主的儿子,她虽然坐月子,消息却灵通的很,况且,她向来喜在妯娌们中间拔尖,故而“啧”了一声:“你们还不晓得吧,锦乡侯府的世子纳了妾,他脸上听说被德音县主给抓花了。”
德音县主论关系是她嫂子的小姑子,常雨珠平日也走动的勤,听到这样的笑话,她当然要分享。
因为自家姐姐也受了德音县主不少的气,这位县主平日也是个两面派,对上谄媚,对下摆架子。
“抓花了?”蜜娘咋舌,“这个妾岂不是生的花容月貌?”
一般妾室和正室差距多大,这不比宫中,宫中封继后大多从嫔妃中可以选,但外面的原配过世,想找继室,都是从外面再聘新妇。
徐氏和俞氏都是如此,她们都是原配过世,从外头聘进来的。
因此,像徐氏和俞氏都不会嫉妒小妾,因为根本影响不到什么地位,正因为地位不对等,越是大户人家,反而不会涉及对妾室如何,当然,申氏这样的人除外。
就像这次方家老六成婚,徐氏也是替他寻了一位大家闺秀,这儿媳妇还留在身边教导了一些时日才让他们出去。
当然,到了老六这里分的就没有前面的哥哥多了,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听闻东安侯从自己的私房拿出来贴补一二。
方老六现在还在族学读书,族学供应一应免费,只要不奢靡,日子还是很好过的。
他们万一有哪一个出人头地,将来也是方家之幸。
故而,蜜娘对德音县主这样失态,觉得十分诧异。
常雨珠卖了个关子:“四嫂,你猜?”
俞氏推了推她:“你还跟我们卖起关子来了,快说就是。”
“偏生那是个烧火丫头,生的并不怎么花容月貌。人还有些傻乎乎的,可不知道这锦乡侯世子怎么回事,就喜欢她。”说到这里,常雨珠捂嘴偷笑。
她的日子自然过的畅快,丈夫虽然有妾室,但对她更为尊重,甚至她有孕时,明面她的脸那么浮肿,方惟钧还那么迷恋她。
蜜娘大抵有些明白了,估摸着这烧火丫头应该是和周福柔有些类似,周福柔始终是韩奇心里的白月光。
又听俞氏道:“我早听说这位县主可不是好相与的,进门之后,明说是摆妾室,其实锦乡侯世子根本不准去别的人房里。这都成婚三四年了,膝下唯独只有一子。”
虽然俞氏本人无所出,但是她没有妨碍别人生。
蜜娘身处其中,觉得很悲哀,女子想独享丈夫,并没有什么不对,明明是男人三妻四妾,到头来,成了两个女人的战争。
还好,她家里是不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方惟彦到底也不敢。
再者二者交心,两个人中间插不进别人了,甚至有时候她二人独处,连丫头下人都觉得多事,更何况旁人。
众人又说起了京里的喜事,常雨珠笑道:“我正是要去信陵侯府做全福人呢。那位指挥使,是皇帝的亲信,齐国公府与我们也是往来颇多,我说那么多德高望重的夫人不寻,倒是找我来。”
蜜娘心道,信陵侯夫人见方惟彦被贬谪登州,方家人守孝,之前毫不犹豫抢了方惟钧的差事,但随着方惟彦重回京中,还升了官位,她这也是来说和。
但面上蜜娘还道:“不找你找谁,我们妯娌中,唯独你又年轻又能干儿女双全,除了你,我竟想不出别人来了。”
常雨珠听了蜜娘的话,颇为得意。
她也并不是完全不知好歹,对信陵侯夫人的示好,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故而也道:“哎呀,四嫂你要是再给羡哥儿棠哥儿生了妹妹,我自愿让位给你。”
“你又来。”蜜娘摇摇头。
这一夜,她们都睡在客房,东安侯府不似以往翁老夫人在的时候那般奢靡,天天戏酒耗费钱财,徐氏和常雨珠当家,如今其他几房又搬出去了,蜜娘她们不必日日都来,算是很清闲了。
再有她的弟弟玉恒玉涵也都接到现在的院子里,方惟彦指点儿子和小舅子们,倒是不亦乐乎。
元宵节时,方惟彦还带一家人去樊楼看灯会,这也算是满足了羡哥儿的愿望了,玉恒和玉涵也都十分雀跃。
他二人虽然也是官家子,但定二奶奶向来节俭,阮嘉定更不必说,自然不会带他们去。如今有蜜娘在,蜜娘的意思是,为何有的读书人读到一半就放浪形骸,那是因为被逼的太紧了,如果能够松弛有度,就一直能保持。
就像方惟昌之前被申氏管得很紧,得了俞氏后,疯狂的纳妾,听说在外也是不少女人伺候。
“姐姐,樊楼还真大啊。”玉涵悄悄的道。
蜜娘笑道:“那是,京中第一楼,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说完,她又嘱咐两个弟弟:“平日文会你们该参加也要参加,只是你二人没有功名,就是参加了,也是人微言轻,明年还得好生考才行。”
玉恒和玉涵连忙点头,他们也知道自家是寒门,父亲也并不是那等钻营厉害,姐夫虽好,可姐夫也是看重有才学的人。
若他们不争气,将来庸碌,到头来还是做田舍翁。
没曾想甫一坐下,就有人过来找方惟彦了,方惟彦连忙把内兄们都带上,羡哥儿也捎带过去,棠哥儿年纪太小,便跟蜜娘一起用膳看外面的灯会。
若是其他的孩子想必早就闹着要出去了,棠哥儿却乖乖的坐在蜜娘身边,蜜娘忍不住亲了儿子几口,对春桃她们道:“我这个小儿子,文静的像个姑娘,不,比小姑娘还要文静,我实在是欢喜极了。”
春桃等人心道,早听幕僚陈先生说过,大公子肖母,有豪杰之气,将来是一流人物,二公子却肖父。
看了外边开始骤冷,春桃准备关窗户时,却看见了一个熟人,她忙过来蜜娘耳语一番。
蜜娘伸手阻止:“就当没看见吧,她的处境实在是不好。”
元宵之后,皇子们都要开始念书,方惟彦虽然不是主讲,但有皇子先生这个名堂,各宫的娘娘们都送了不少礼来,虽然都被退回去了,但也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很快就是顾望舒的婚事了,顾望舒是皇帝身边的指挥使,皇上一等亲近之人,虽然和信陵侯夫人等一向不和,但是有他这么个人在,信陵侯府声望大增。
上次天子将差事给信陵侯夫人,也是念及顾望舒的份上。
常雨珠这个全福人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她也真是爱张罗的性子,就这么两边府里跑着,还有空给自己送了几匹好缎子和瓜果过来。
还未开春,这些东西难得,蜜娘道:“差个人送来就是,何必让你亲自跑一趟。”
“来四嫂家,我是愿意的,这些林檎是我们世子送回来的,我上次就听羡哥儿说嫂子爱吃林檎,正好我今儿来着附近有事,就带过来了。”
蜜娘暗自道,一看你就是想说八卦的样子。
因此只道:“那多谢你了,大老远送了林檎过来,日后给你们仁哥儿吃就是了。”
常雨珠摆手:“他是个挑食的,什么都挑,给他吃那是糟蹋了好物件。”她说完见蜜娘只含笑点头,不问其她,她倒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信陵侯府的那个世子被打了,打的跟猪头一样,是被顾指挥使打的,打的那叫一个厉害。信陵侯夫人要进宫告状,被信陵侯拦了回来。”
她虽然是两边的全福人,但以前信陵侯府也欺负过她,还逼她嫁给信陵侯夫人的小儿子,故而听到这个别提多高兴了。
那个信陵侯夫人,着实是骄横阴毒,简直是活该。
“不知是何事?怎么兄弟俩个打起来了?”其实蜜娘心里有个猜想,只是不便说给常雨珠听。
常雨珠也皱眉:“这倒是不知了。”
顾望舒的婚事最后还是没有结成,听闻是顾望舒亲自去齐家退的婚,他不愿意受到家累,希望一辈子为皇帝办事。
常雨珠这个全福人自然没做成。
大家一时也是议论纷纷,蜜娘问方惟彦:“这顾望舒到底是怎么了?他疯了吧,这样岂不是害苦了几个女人。”
简凝初何辜?齐小姐也是无辜。
平白无故的被退亲,将来如何嫁人。
方惟彦摇头:“这谁知道呢,总不会是为了简凝初吧。”
蜜娘瞥了他一眼:“若我现下是简凝初,你会不会也一辈子让我暗无天日?”
方惟彦一怔。
这个问题是要好好答的,若是答不好,将来怕是完蛋了。
他立马道:“你怎么能和她一样呢,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呀!再者,若我真心爱慕你,我就选择外放,替你寻个身份,我们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这个答案蜜娘满意,但她道:“那你的前程你的家人,你就都不要了么?”
看似随意,其实问的很认真。
方惟彦起身道:“首先,我就会说服母亲在你们家落难之前就娶你,若我做不到,我会花钱赎人,替你选一门殷实的亲事,可能不会高门大户,但绝对让你衣食无忧。”
这才是剖心之语。
蜜娘方才舒展眉头,也起身,勾了勾唇:“我岂是要你安排的人。”
就像前世她嫁不成李冠,也进了宫中,她绝对会趁机找逃脱的机会的,当然可能会很危险,也有可能丧命,但人生就是如此,危机总是伴随着转机。
就像夏皇后问的那句话,什么配不配得,问这话的人,大概自己也没什么信心。
方惟彦很清楚蜜娘这些日子是足够依赖他的,但是自从顾望舒这件事情一出,她又到了防御的状态,他在心里把顾望舒骂了八百遍。
又说到了寒食节之前,中宫诞下一位公主。
局势又开始紧张起来了,大家之前不催立太子,是因为中宫刚立,但现在中宫生了公主,将来还不知道如何?
大臣们又开始请立国本。
天子发了火……
当然,对于蜜娘而言,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自己的大弟和二弟同时过了小三关,都成了秀才了。
一个家族中,有一个读书种子就已经是不得了,如今玉恒也就罢了,玉涵年纪不过十四岁居然也是一府生员,实在是让蜜娘高兴。
以前这哥俩白身时,大家对他们的看重,不过就是基于某人的儿子,某人的小舅子,现在他们自己出去就是阮秀才了。
蜜娘把信送去岭南,好歹让爹娘高兴一二。
比起蜜娘的这点高兴来,郑豆娘就更高兴了,因为她生了一位皇子。
她也真是人才,之前和皇后同时有孕,她深藏不露,到最后不声不响的生了一位皇子出来,虽然位份没有晋,但也简在帝心。
做妃子的,只要简在帝心,那一切都好说。
蜜娘这次只送了贺礼进宫,倒是听说承恩公夫人跑的飞快,进宫给郑豆娘请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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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一片热闹繁荣之景,郑豆娘即便是生了皇子之后,依旧看起来十分谦卑,没有半点一朝得志便猖狂的样子。
就连夏皇后也来看了她一回,她也真是弯的下腰,连忙道:“妾如今全仰仗娘娘洪福,才能诞下麟儿,娘娘之能胜我百倍,若您不嫌弃,尽可以把八皇子抱在身边。”
夏皇后今年也不过及笄之年,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生了个公主都教给嬷嬷们照看,她听到婴儿哭还有些不耐烦,哪里愿意照看其他人的孩子。
故而摆手道:“不必不必,郑娘娘你是孩子的生母,还是你照顾比较好。”
郑豆娘又是各种陪小心,她这种神态,连站在最后面的傅倩倩都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你这幅神态也不知道做给谁看。
但没人敢当面说她的不是,因为郑豆娘近来除了皇后就是她最受宠了。
在宫里受宠,比什么都强。
范玉真看着现在的郑豆娘,不禁有些心灰意冷,她在这个宫里,自以为自己争权夺利比旁人强,可到最后,不过是不断的新人和旧人的交锋,就跟一个死循环一样。
看现在的皇后,曾经椒房独宠,但皇帝永远不属于她一个人。
没劲儿,没劲儿透了。
范玉真眼中光芒的消逝,很快让郑豆娘捕捉到了,她在心中笑道,这范玉真约莫是那股清高劲儿过不去。
既想得到宠爱,又当自己是什么小姐似的,那谁理你。
无谓的清高罢了。
什么都不做,就等着别人巴巴儿的送上门来,那是做梦。
同样在一处庄子上,顾望舒看着被带回来的简凝初,也是满脸的不屑:“你觉得你自己很清高么?有这样一个户籍有什么用,你能办路引么?连城门都出不了。”
简凝初被摔在地上,她得知顾望舒要成婚时,不能来这里,就趁着空隙偷跑出去,没曾想这么快就被抓了回来。
她摇着头,连连发笑:“你根本就不懂我。天天日复一日的关在这个笼子里,我早就已经厌烦了,若无自由,还不如一死。”
顾望舒一噎,他没想到她居然存了死志。
可转念,他又负手在旁,冷笑:“你若要死,早该死了,怎么还等我人把你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