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在说什么呢?”
只听门口传来女声,众人抬头一看,正是许夫人,都起身相迎,许夫人却一片和蔼:“众位平日我们都处的如姐妹一般,怎地今日倒是客气起来。”
大家都陪笑,这就是上官夫人的威风。
章家把九如楼清了场,四处布置的十分雅致,蜜娘的桌前就摆着四色蜜饯,四色干果,几碟精致的点心,还有新鲜的果品。
旁边还有丫头随时奉茶,这茶也是极香醇,不知道是什么茶,蜜娘向来对茶水没什么研究,她喝茶只有两种,好喝和不好喝。
但这样的茶绝对是极其名贵的茶。
许夫人坐下,大家才都坐下来,她头一个看向蜜娘:“方夫人,如何?我们登州没有京都繁华,可还习惯?”
蜜娘微微侧身道,正色道:“京都是天子脚下,一等繁华之地,但登州亦有蓬莱、栖霞二地,梅尧臣诗中写道:驾言发夷门,东方守牟城。城临沧海上,不厌风涛声。海市有时望,闾屋空虚生。车马或隐见,人物亦纵横。如此之景色,又让我极其向来蓬莱仙境,王维诗上说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为乘阳气行时令,不是宸游玩物华。真是天道好,人也好,我又怎么会嫌弃呢。”
这就是一路蜜娘在在看的书,王维这首应制诗颂圣诗,写的也是极好。
许夫人没什么表情,只是觉得她在掉书袋,蜜娘心里很清楚,成了婚的女人,除非像以前教她的女先生一样,经常读书,否则很快就忘掉了。
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和她一样,手不释卷,严格要求自己。
故而蜜娘也没想听懂,倒是章三小姐接话:“多谢方夫人欣赏,我们登州虽然算不得物华天宝之地,其他地方我不敢说,若说是蓬莱岛,那绝对是仙境。”
蜜娘恰如其分的露出好奇:“不知海市蜃楼是否真有?”
章顺芳笑道:“有人看到过,也有人没看到过,但具体如何,怕也是要因缘际会。”
“你说的是,万事万物就在一个缘字上,外面都说外子被贬谪此地,但我看,退一步海阔天空,能在此地结识诸位,实在是我的荣幸。”
听蜜娘如此说,大家十分受用。
接着她又让丫鬟们把她带过来的礼物送来,她淡淡一笑:“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只是这些都是内造之物,胜在意头好。”
何夫人打开看了一眼,竟然是绒花。
绒花相较于珠宝,其重在一个雅字上,绒花有牡丹、海棠、茱萸、菊花、梅花、玫瑰、茉莉、珠兰样式,晨起簪花,心情都会变好。
大家对这份礼物都很喜欢,尤其是这番姹紫嫣红,人皆有爱美之心。
章顺芳就道:“《东度记》上说通草花夭桃活似,盘线花红杏无差。纸剪花荷莲染色,皮金花梅菊堆黄。铺绒花石榴喷火,剪彩花兰蕙拖青。翠毛花金凤生成,珠石花玉兰做就。可见这像生花多么逼真了,方夫人还真是多谢你了。”
“哪里哪里,章三小姐女中英豪,是我佩服的对象呢。金银果然长久,但绒花更为新鲜,人若如像生花一样每日不一样,心情也自然畅快。”蜜娘听了暗自点头,倒有些佩服这位章三小姐,在场人中,只有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若非二者立场不同,倒是个知己。
章顺芳也有此感,素日她在家中,以为自己是个女诸葛,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家里那些被侵吞蚕食的生意大部分也是她维持着,甚至九如楼也因为她起死回生,故而颇有些自视甚高,觉得男子不如她,女子多庸俗,也没几个懂她的。
她之所以和许夫人这些人往来,但也常常占据主要地位。
但没想到这位方夫人却不一般,即便被贬谪而来,毫无怨气,脸上一派自然。
大抵众人都收了礼物,暂时气氛很和谐。
但部分人也不是这点小礼物能够收买的,他们该打探还是打探,圆脸的陈夫人很是面善,她就对简凝初道:“不知道您要在我们登州做什么生意呢?如今买卖可不好做啊。”
简凝初想起蜜娘的吩咐,她现在是商户夫人,当然要更热情就好,故而道:“其实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懂,全部是我们家那口子在做,不过我听说本地果子比其他处要好,以前我们家是专做南北货行的,若非我夫君得了病,也不会被人捐款潜逃。”
这话当然也是顾望舒提前说的,他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办事十分细心。
跑南北货的,来这里就是来对了,再有登州还有另外一个好处,这里是通往高丽、倭国的要道,这样明面的事儿,大家肯定不会说出来,一个不小心,人家说你通倭,那可就不好啦。
陈夫人说完,接着吃茶的功夫看了章三小姐一眼,见章三小姐微微点头,她笑道:“你是知州夫人的妹妹,和我们都是一家人,若是有什么难处要大家帮忙的,可千万别见外呀!”
简凝初眼睛一亮,蜜娘也抬抬手:“妹妹,这么好的机会,你还不如章家几位巾帼英雄取取经,你若立起来,我这个做姐姐的,日后就不担心了。”
这话说的仿佛是家事,大家都好奇的看着蜜娘和简凝初,这方夫人嘛,很少见到她笑,就是笑也是浅笑,很有威严的样子,也非常会说话,而且滴水不漏,她妹妹嘛,倒是情绪外露,一听说有生意做,眼睛就发亮。
章顺芳边道:“若说别的,也许我们姐妹还插不上嘴,这生意上的事情算是知道一些,若知州夫人不嫌弃,我们也和姨太太结个善缘,也愿意倾囊相授。”
简凝初看向蜜娘,见蜜娘微微颔首,她也同意了,还热情上前攀谈,也许在别的方面简凝初不如蜜娘,但她性格很能沉得住气,而且很宽容,别人话语的机锋,她装作听不懂。
不管如何,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
茶水喝的多了,蜜娘就去恭房,出来时,却见一位夫人对她微微招手,蜜娘认识她,这位是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王通判的夫人,听说王通判是名门子弟,当年因为反对崔缇被贬谪至此,官声很好。
但无奈,朝中无人就没办法当官。
听方惟彦说,这位王通判在本地官声不错。
“您找我来是有何事?”蜜娘问道。
只听这王夫人道:“她们那些人都等着设陷阱,你一定要小心。”
蜜娘面露感激:“多谢您提醒,不过我看大家都还挺好的。”
“那您就错了,此事,我不必多说,日后您就知道了。现下大家歇息之时,不如我替您打掩护,您先走吧。”
“什么?”
王夫人见她不听,气道:“您若如此,万一有事,又该如何是好。”
蜜娘心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此人虽然面善,仿佛为了我好,通风报信,殊不知其中又有没有诈呢。
有那种拍花子的,起先一群人抢孩子或者女人,你挣扎不过时,狂呼救命想引人注目,有一好人此时出现帮你,你肯定无比信任她,殊不知她也是拍花子其中一员,也是骗你的招数罢了。
除了方惟彦,她谁也不相信。
“我会有何事?谁敢对我如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可什么都不怕。您也别藏头露尾,她们到底要如何对付我,您也该告诉我真相才是啊?”
“这……”王夫人略加沉思,但心里暗骂,这一招以前很有效果的,怎么她就是不上当呢?
蜜娘见她的神情,冷哼一声,甩袖而走,却见王夫人上前道:“御史被杀的事情,众人议论纷纷,她们怀疑您,上回已经错杀过一个了,这次您……”
蜜娘不耐烦道:“什么御史被杀,和我有什么关系,不是吧,你们这里还杀官员吗?若是如此,我还不如让外子趁早回家养望。”
她的反应实在是让王夫人措手不及,一般人听到这种事情应该会探听,她却是抱怨,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贵妇,不能受苦,甚至上楼时还对身边的人抱怨:“早知道这个地方这么乱,我就不该让他来,我本以为来这里看蓬莱仙境的。”
在隔间的章顺芳和许夫人听到这话,对视了一眼,章顺芳问:“您看如何?”
许夫人沉思了一下道:“虚虚实实不好说,却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章顺芳大笑:“这样才有意思。”
因御史和锦衣卫被杀,登州人人自危的同时,又全部抱团,对新来的人都不信任,若她们是朝廷的探子,将如何,因此百般试探,甚至连王夫人都收买了,但还是束手无策。
午膳才是重头戏,章顺芳吩咐人上菜,桌上飞禽走兽,尽大雍之富,怕是全部在这桌上了,蜜娘不禁道:“这也太奢了。”
许夫人笑道:“知州夫人不必如此,章家姐妹都是慷慨之人,这也是她们对上官夫人的心意。”
蜜娘叹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方才通判夫人还说要施粥,如今倒好,我们却吃这么贵的筵席。”
此言一出,简凝初也觉得大好气氛,现在说这个有些尴尬。
章顺芳此时也表现得诚惶诚恐,一顿饭用毕,众人看她的心思都不在吃饭上了,连戏都不想听,就拔腿而走了。
众人挽留不成,只得见她扬长而去,不一会儿,有个人过来在章顺芳的耳边传话,章顺芳闻言讥讽道:“这位方夫人一上马车,就和她的胞妹商量要回京中,仆从和她妹妹都劝她,她也不听,还发了好大的火。”
闻言,许夫人略微放心了:“如此看,她是真的不是为了御史被杀过来的。”
章二姐流芳不假思索道:“若真要派,也该派刑名相关的官员,方惟彦听说就只是词臣,也未曾听说他有何任事之能?怕是真的受朝廷贬谪至此,并非查案的官员。”
这话也很有道理,若是真的要查弊案,也该派天子心腹,亦或者是外任官,方惟彦可是毫无经验啊?
再有,这位方夫人听到御史被杀的事情,第一反应是烦恼,而非细问究竟,或者拉拢人脉,甚至在之后闹着要走。这就表明,她只觉得这件事情是个麻烦事。
章顺芳也赞同道:“看来方知州的确不知道,既然如此,日后大家该如何就如何。虽然如今初三辅陆如法归乡,我听沿途驿站说皇上特地差官员去问陆如法,日后启用也未可知,咱们这位方知州可谓是陆三辅的得意门生啊,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许夫人也放下心来。
蜜娘回到家之后,正好看到方惟彦和顾望舒都在,不禁笑道:“幸不辱命。”
顾望舒和方惟彦俱是神色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