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说起来简单却又是千头万绪,首先在某地议事,某时议事,下人们都要在哪里听候安排,这样的事情理应由前些协理管家的常雨珠提出,她却不知道怎么想的,没了动静。
蜜娘先把旧年老侯爷过世旧制让人找出来,仔细的看着,用笔先把大致流程写了一下,先找钦天监择日子,又翁老夫人身上自有诰命,怕是还有路祭,自家是姻亲,若灵柩经过自家门前也要特地设路祭。
再有请僧众来超度,具体请多少,这应该是男人们的事情,再有另辟出一个地方请道士打醮,解冤破难,停灵在某处也应早作选择。
她们议事完,都还要哭灵的,地方也不能离的太远。
这是外事,但内事中更为繁复,蜜娘统共抓了几条出来,又想除了自家灵前,还要应酬众人,到时候来的不少都是勋贵之家,那些人身份尊贵,露怯了倒不好。
再有零零总总,她把能想到的都写了下来,方才到床上歇息。
却说次日,天不亮,蜜娘就先起床了,方惟彦忍不住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多睡会儿吗?”
“不用,事情都办好,我也睡不安稳。”
她想方惟彦大抵是不知道以前她在女学的时候是如何的勤勉,怕是多少读书人都不及她用功,平日养精蓄锐也是为了到时候更好发挥。
要让人家尊重你,不是以势压人就能做到的,必须有能为才是。
她起身后,先让春桃打发人去各房问,有没有决定好到哪里议事,若是没选好,就在镜春斋或者睦元堂两处。
“现下已经不早了,快去快回,此处离灵堂最近,办理作为得宜,不要让她们一直想。”
方惟彦见丫头们领命而去,不免道:“不是让你们四人一起合办的,怎地你就定了?不怕别人说你太专扈了吗?”
须知方惟彦和蜜娘看似二人琴瑟相谐,但其实为人处世完全不同,方惟彦一贯是中道行之,大部分时候还是非常平和的。
但蜜娘就道:“等,还等到什么时候,五弟妹本是世子夫人,此事她昨儿就该拿定主意,既然太太让我们共同办,都不说话,你等我我等你,这日子就这么飘过了,若是都要看别人,我看一早上就乱了套。”
“但若是大嫂她们说看别人怎么说,她怎么做,你该如何是好呢?”方惟彦虽然不在内闱,但也知道家中诸人的性情。
俞氏随大流,不肯轻易出头,乡君平日讲京中哪个铺子的衣裳好穿,哪个地方好玩儿倒是很谈的来,遇到大事不肯担当责任。
“这怕什么,那她就等着不就成了,即便全部人都不来,我也做到我该做的。”
这世上大多数人就是怕丢脸,所以连试都不敢试。
一件事情若去试了,成功的机会有五成,若不试,也不过是随大流。
随即她又笑道:“总之,到时候都看别人,我正好就撂挑子了。”
但凡做一件事情就有主有副,太菜了又不敢拿主意的人,还想要体面,体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书香去的大房,俞氏其实也心下不安,早早起来了,静待通知。
却见书香道:“大奶奶,我们四奶奶说太太既然让大家一起议事,总要指定一个议事厅,偏生太太正病着,她并不敢打搅,故而择了两处离灵堂稍微近一些的地方,一个是镜春斋一处时睦元堂。大奶奶您看呢?”
俞氏心道,这两处地方都不错,但若是世子夫人常氏说的,她肯定就应了,但四奶奶阮氏,到底她不是当家奶奶,自己若是跟着她走,可将来日久天长的,还是要看世子夫人的脸色。
因此笑道:“我并不懂这些,不若这般,我先等她们一起商量,她们如何,我就如何。”
书香笑道:“大奶奶果真一贯老成持重,我们奶奶也时常在家这般说。”
这就是有些嘲讽的语气在了,俞氏心里不服,但面上还要笑着,等书香走了,俞氏身边的翠柳才道:“四奶奶的丫鬟看着也太不客气了,哪里是商量的语气啊,好歹您也是大嫂啊。奴婢看以前四奶奶对您倒是挺敬重的啊,该不会是书香这个丫头自作主张吧。”
俞氏摇头,“不,这大概才是她真正的本色,以前我们没有利益冲突时,自然妯娌之间相处的不错,但我想不通只是管家,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呢。”
俞氏想不通,乡君倒是指了地方,“这镜春斋倒是不错。”
那里火盆子足够,位置又大,离灵堂最近,还有敏哥儿一日也离不得她,而且镜春斋离她们枕霞院最近。
紫苏笑道:“我们四奶奶也说镜春斋大,看来和您眼光倒是相同了。”
比起俞氏要随大流,乡君更在意自己的儿子,管家固然重要,但儿子才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本。
白芷则到栖雁阁,她来时,常雨珠也刚刚梳洗好,只听白芷道:“昨儿晚上我们四奶奶就说不知道和其她奶奶们要去哪里议事,也无人开口,她说今日不少亲贵上门,若不早些定下来,到时候怕是一团糟乱,这可如何是好?”
常雨珠是真的忘记了,她昨儿一直在想管理何处才能出风头,但是现在的问题是,连议事的地方都还没定。
还得被人提醒,仿佛一个巴掌打到了她的脸上。
但常雨珠来不及计较这些,因为如果不快些办好,出了差错,其余三房都是日后要分出去的,但是她却是侯府的女主人。
尽管她心里很气,但还是道:“好,我知晓了。到时候,我再告诉你们奶奶去哪里汇合。”
只听白芷道:“我们奶奶倒是选了两处地方,已经让人去那里清扫布置了,镜春斋地方大些,到时候大家分派事情也自在。”
常雨珠一哂:“你们奶奶倒是都选好了。”
白芷笑:“本以为昨日世子夫人会通知大家的,没曾想您贵人多忘事,我们奶奶总是五爷和我们四爷是亲弟兄,您一时想不到,她自然会替您想到。现下多少人等着看您管家如何,您就别客套了。”
镜春斋
常雨珠环顾四周:“大嫂还未来吗?”
蜜娘呷了一口茶,轻轻摇头:“早上去问她了,她也说不知道。”
她话音刚落,就见唐妈妈过来道:“诸位奶奶们,快些分派事情吧,本家亲戚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乡君听了也有些急,她肯定是想提前分个既能露脸,又能照顾儿子的好差事,她嘴里想说什么,但还是等大家提。
蜜娘老神在在的吃茶,下人们已经往后越站越多了,常雨珠轻咳一声:“事急从权,如此我就先分派了。”
“五弟妹你本就是世子夫人,就说吧。”蜜娘看向她。
方才在早上,她已经技输一筹了,不过常雨珠知道方才没什么人知晓,现在她正大展宏图之时,不禁道:“既然说事情要专管,我总结了几条,一是宾客往来,一是管束家人,我知道三嫂四嫂都是面嫩之人,大嫂性情也宽容,我就少不得做这个恶人了。”
蜜娘心道你到时会挑,如此既收服了下人,又在勋贵面前露脸。
故而她道:“弟妹说的极是,弟妹是新妇,又是世子夫人,宾客往来也是应该的。”
见蜜娘赞成,常雨珠也心道她识时务。
不过,蜜娘道:“不过,假如我活着三嫂管茶房,下人理应由我们来管束分派,若是弟妹在迎客,又要再出来,岂不是怠慢了贵客。”
乡君也赞同:“正是如此。”
常雨珠想了想也觉得是这样,只听蜜娘道:“我看不如这般五弟妹你继续管着宾客往来,正好把人分作两班,一班专司给客人添茶倒水,至于茶杯茶盘也让人看管,弟妹也能照拂到。再有巡夜一事,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我看三嫂有敏哥儿要照顾,不如就我来。”
“这怎么好意思?”但是乡君心里是高兴地,她可不愿意迎着冷风巡夜。
蜜娘笑道:“既如此,我也毛遂自荐,管着灵前的下人举哀、上香,添油、挂幔守灵,白日守着晚上从那里正好去巡夜。”
因为她挑了一件大家都不想做的事情,但随即在灵前守灵的事情这种能出头作孝子贤孙的的事情常雨珠就不再争了,她也没有三头六臂。
乡君看她二人说话之间就定了她们的事情,自己的没有着落,遂道:“可我做什么呢?”
以她私心想来,肯定想迎来送往,和勋贵夫人们多结交,但是世子夫人抢了,再有蜜娘那等在灵前哭灵也是好差事,但是她若要过来,就得巡夜,一时之间,她心里的好事都被抢了。
常雨珠热心道:“三嫂可以管本家亲戚的茶饭。”
乡君暗自嘀咕,那几个族里的亲戚可比东安侯府的人混的差远了。
她有些犹豫时,蜜娘道:“管亲戚本家茶饭也可,再有各处的灯笼灯盏、蜡烛、扎纸还有桌布‘挂帘,坐褥等等,我看三嫂也成。’
常雨珠还添了两件:“我们各处归置各处的东西,至于这府里的就让三嫂管着。”
她说完还有些忌惮蜜娘,她的脑子转的太快了,别人是以一当一,她是以一当十。
又听蜜娘道:“大嫂估摸着也快来了,我看三嫂你忙不过来时,也可让大嫂帮忙。”
看,她说完这话,乡君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时候要做什么。
此时,俞氏从外进来,她道:“哎哟,你们怎么都不喊我。”
常雨珠则似笑非笑:“四嫂指的地方我们过来的,怎么没喊大嫂吗?”
这话纯粹就是挑拨了,俞氏强笑几声。
蜜娘摇头:“我头一个就是请的大嫂啊。”
只是你自己要随大流,谁还特地去请你,平日我敬着你,那表明我是个懂礼数的人,但你区别对待我,也别怪我区别对待你了。
深宅夫人,自然不会真的打架扯头花,但是给你吃个暗亏就够你难受的。
此时,下人来的差不多了。
闹哄哄的,常雨珠自觉自己的机会来了,哪里还和俞氏啰嗦,反正阮氏肯定和俞氏结仇,她目的就达到了。
因此,她站出来道:“诸位都安静一下,太太派了我们四位奶奶管家,这停灵四十九天里就都归我们管着。你们也别欺负我们年轻就阳奉阴违……”
她洋洋洒洒说了半天,俞氏还是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但是再看向蜜娘,蜜娘瞪了她一眼,俞氏竟然有些怕。
她自认自己也没有得罪过她,偶尔提到她也是对比五奶奶,难不成是因为她说了蜜娘不如世子夫人?
还是今日早上不遂她的意。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答应了。
各自点了人数,蜜娘看着面前的六十余人道:“方才世子夫人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她那里是要打板子,我这里是这样,你若犯了事情,你的银米就给做的好的。再有,在灵前守灵,天气寒冷,我会让厨房送热汤来,你们也穿的暖些,至于灵前要二十个人,十个人轮班……”
蜜娘又细化到,某几人早班,某几人晚班,再循环往复,其余时候可以在家歇息,晚上巡夜的婆子小厮们对牌不离身云云。
如此说完话后,上半晌守灵的几人已经跟着蜜娘去灵前的,下半晌的人笑道:“咱们虽然早起,但这个时候可以去歇着了,四奶奶这样安排很是妥当。”
只见蜜娘一来灵前,方惟彦几人正哭的伤心,见她过来,他原本准备和蜜娘说几句体己话,却见蜜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放声哭了起来,她自来都是唱念俱佳,在她的嘴里,翁老夫人那就是功德比佛祖还大的人了。
方芙蓉见她声泪俱下,眼泪未曾干过,她不免心道,这惟彦媳妇平日淡淡的,神情却不似作伪。
可见她为人。
她差点哭到晕厥过去,最后还是方惟彦眼见不对,忙对书香道:“快扶着你们四奶奶去次间歇息。”
即便到了如此地步,蜜娘仍旧不肯离去,方惟彦人多,也不好说什么,但内心很是着急,我的姑奶奶啊,你到底要做什么?
很快,方惟彦就知道了,整个下午大家都在传四奶奶孝顺。
上门吊唁的肖夫人也不禁掩泪道:“自古忠臣必出自于孝子之门,如今我们方才知道了。”
族里亲戚也是纷纷劝蜜娘,请她节哀,蜜娘方才同意挪去次间。
春桃早已安排了人准备了参汤,蜜娘喝了参汤之后,心道自己做了这一出,日后来灵前点个卯就是了。
只是这话同春桃也不必说,除了自家爹娘和方惟彦,有些话连身边的人都不能说。
吃了一盅参汤,蜜娘又重新打水净面匀妆,并同紫苏道:“你去跟门房各处婆子说,今日人多口杂,不许随意放人进来,若有拿不准的,你和墨香二人过去看,不必在我这里服侍。”
“是。”紫苏和墨香不敢多嘴。
蜜娘这里井井有条,俞氏却惨了。
她先是站队常雨珠,毕竟她是世子夫人,因此早上阮氏拿东西来,她婉拒了,但也错过了分派任务,似常雨珠自己还要揽权,比如僧众吃饭的问题,打醮的道士住宿云云,她也拢在手中。
哪里管得了俞氏。
这边乡君和本家亲戚们说话,却说还有本家的姑奶奶们回来了,她不乐意招待族里的亲戚,但是姑太太和姑奶奶表姑奶奶们可都嫁的很好,她是很愿意接待的。
哪里肯让俞氏在此处,反而还让俞氏去做其她的事情。
又有各处找乡君领物件,她正想着若用不完的还可以倒卖,哪一房不缺钱啊,就说她们三房,都是靠月例银子过活,她倒是有陪嫁,但多是金银之物,求子时就用了不少,还有平日打点各处,更别提三爷方惟廷没有差事,时常还要打她的秋风,她哪里还肯让俞氏插手,早就派心腹去了。
这样一来,俞氏就尴尬了,仿佛哪里都不属于。
她悔道,若是当初直接同意,不再犹豫,现在就不可能落入如此尴尬境地,其实一开始她进门时和阮氏关系还是不错的。
更郁闷的是常雨珠,由她来接待勋贵夫人朝廷命妇,原本是一件非常好的差事,连徐氏听了唐妈妈的也觉得很可以。
唐妈妈也点头:“五奶奶得了迎宾客的差事,听说是四奶奶提出来的。”
“嗯,惟彦媳妇你是知道的,没有二心,我信得过她。”
下人们也纷纷羡慕分在蜜娘手底下的人道:“四奶奶手底下方才有十多个人都回去睡觉了,去灵前的也让厨下备了热汤,不像别的奶奶那里,都得候着,事儿没办完就不许歇着。”
“是啊,四奶奶还真是孝顺,她不是做做样子,抹抹泪就走了,人家真的哭了许久,四爷劝都劝不走她,方才看到小人我在那里,问我冷不冷,让春桃姑姑送了茶饼给我。”
这就是常雨珠郁闷的地方,本来今天应该是她显贵,但是阮氏那一招哭灵,实在是釜底抽薪,要知道所有来方家的夫人都要先去灵堂上香,再和她相见,那么她们就先知道那阮氏多孝顺,还当着她的面道:“你那位四嫂,听说还是方侍讲的夫人,不愧人道忠臣必出自孝子之门。真真是孝顺极了,我还听说她画了你们老太太的小影让大家翻看,真真是孝子贤媳。”
常雨珠气了个倒仰,那阮氏早去次间歇息了,她还要应付这么多贵妇人,连口茶都没空喝,好处都被她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