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常寿不敢阻挡,但有眼尖的已经要去找徐氏了,但今日有姑太太在,徐氏在松鹤堂陪客人,下人不敢贸然进去,等徐氏知道的时候,蜜娘已经到了崔府门口了。

方雅晴也是刚刚送贺滴珠回家,听说了这事儿,内心很是恐惧:“娘,我听说崔大学士现在又兼任吏部右侍郎,身居高位,之前榜眼谭麟因为得罪了他,被迫辞官归乡,今年病死了。您说哥哥……”

她们勋贵人家固然有爵位,也富贵,但论起实权来,是比不过这些文臣的,除非是皇亲国戚,否则,在皇上那里还是文官们说的上话。

“我看你嫂子并非无的放矢之人。”徐氏其实越发觉得蜜娘有才能,只是不轻易出手,就像她想让儿媳妇出个拒绝贺滴珠的主意,她都不出。

但凡人都是慕强的,徐氏也不例外,起初在儿媳妇嫁进门之前一直觉得她很娇憨,生的非常水灵漂亮,没什么心思,但自从她能自己从宫里脱身而出,又在头一日对方芙蓉翁老夫人丝毫不畏惧,再到大战徐舅母。

徐舅母这个人徐氏非常清楚,还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够斗的过的,可她就是很厉害,无论是车轮战找破绽攻击别人的弱点,过后立马还能笑吟吟,就连儿子这样唐僧似的人物也被她迷的五迷三道。

儿媳妇厉害了些,徐氏当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可她太厉害了,徐氏反而是有些服从她的。

某种程度徐氏巴不得她成功才好,儿子天天受闲气,她这为娘的也心疼。

但又怕影响儿子前程。

方雅晴有些羡慕的看着前方,她看那书里说女人要藏拙,要安分守己,可嫂子完全跳脱于所有世俗,她被娘看中的时候只是个新科进士的女儿,在她身上完全感觉敢于突破常规,才能走的更远。

这大概就是话本子和现实的区别吧。

她私心希望嫂子能一直这样,这样她好像也有勇气了。

“娘,女儿相信嫂子。”方雅晴肯定道。

徐氏有些忧心忡忡:“她怀着孩子,可不能大喜大悲。”

却说蜜娘到崔府的时候,崔缇一家已经用过晚膳了,崔缇喜好美食,家中就连一道简单的菜心都是择最嫩的,其余的全部去掉。

王三娘有孕在身,嘴也刁,冬天想吃葡萄,特地让人在温泉庄子上现送过来的,用水晶碟装着,丫头们正帮着剥皮。

“这青色无籽的更合我的口味。”王三娘笑眯眯的道。

丫头蒲珠就道:“小姐,就您现在想要天上的星星,怕我们大人都会替您取下来。”

“别这么说。”王三娘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自得。

蒲珠理所当然道:“本来就是的,您看奴婢哪点儿说错了。现在咱们大人眼里心里只有您一个,头回族里送来那女人,早早的就被打发走了,还有以前的那些姨娘们,没有被遣散的,那就是摆设,谁敢在您的面前争锋。就是您回娘家去,咱们大人也总是替您撑腰,以前二小姐鼻孔朝天,现在还不是得苦巴巴的上门奉承。”

“好了,别这么说。”王三娘一贯小心谨慎,到现在也很少有真正得意的时候。

她又捂了捂心口,又觉得跳的很快,不免道:“你扶我站起来走走吧。”

蒲珠连忙道:“您怎么了?要不要把李太医请来看看,他老人家可是妇科圣手。”

“不必,没什么事儿,只是我这心跳的有点快。”

她心道,难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夫人,门房说……说方翰林的夫人过来了,说什么国政绝于私门,非体也!怎么崔大学士总是有公事不在衙门说,反而在私人说,难道天下官员都是崔大人的私人吗?”

“放肆。”王三娘气的火冒三尺。

国政绝于私门,非体也!王三娘虽然不太懂,但是后面一句她听懂了,尤其是说天下官员都是崔大人的私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果崔缇把天下之臣都视为本人臣民,那说明崔缇是想摄政吗?

皇上最忌惮有人摄政这种话?

这女人是不想自己丈夫还在朝廷混吗?

但在极怒之后,她冷哼一声,对蒲珠道:“你把大人喊过来,就说有人诋毁她。”

她休要以为还能得逞,这次她不可能让她再踩着自己家往上爬了。

蜜娘由一个丫鬟迎进门,她无心观察崔府如何,反正这种做大官的人家,总是日子过的不错的,当然也有很多清官,但这个崔缇肯定不是,不过这个人倒是挺能投其所好的,用青词拍马屁,反正也不涉及什么大事,甚至日后还能平步青云。

说的一幅纯臣样,不就是阿谀皇上吗?

像这样的青词是打醮时需要焚烧的祈祷词章,正经读书人应该以社稷为重,而非助纣为虐,皇上有过,则应该规劝,这才是为人臣子之根本。

就像蜜娘自己,她前世知道后宫就要诞育子嗣,服侍皇帝,再有规劝皇帝,都说她是奸妃,但她数次救皇帝在大火中,碍于后宫不能干政,她从不提政事,也很少嫉妒,对皇上采取的是投其所好。

可崔缇这样,和后妃有什么区别?

在治国上并没有什么谋略,为官只为做官,这样的人表面看起来才学盎然,甚至日后平步青云,其实根本没什么能为。

当然,有能为的人,还要托他们这样的人在圣上面前说话。

她进门时,只有一个婆子在。

那婆子头发梳着溜光水滑,应该是个很体面的嬷嬷,她笑着对蜜娘道:“我们夫人因为有了身孕,正在歇息,不便打搅,特地让我们出来问方四奶奶来是有何事?”

只派一个婆子接待自己,其意思就是藐视她。

反正你吠的再大声,也是和个下人攀扯。

“您是王家的奴才,还是崔家的奴才?”蜜娘笑问。

“哟,老婆子我早年得蒙恩典,全家已经放了奴籍,如今是民籍,孙子在大名县。”

蜜娘点头:“大名县可是好地方啊,我家祖上也在山东做过官,您不知晓我们湖广人都是敢想敢干,得罪多少人都不怕。只是您全家都赎了出去,怎么您又来这里?”

这婆子早听崔夫人说她是个泼皮,本以为她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没想到她居然和自己聊上了。

庄嬷嬷正欲说话,又听蜜娘道:“罢了,你就上些糕点来吧,我肚子饿了,你们夫人怀着孩子有丈夫陪着,我大着肚子却只能雪天来了,我快饿死了。”

“若是饿出个什么好歹来,我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的。”

崔家的下人都不知道她有身孕,庄嬷嬷觉得这局面已经被反客为主了,于是不动声色道:“您也别急,等会儿方翰林就可以走了。”

“他走不走和我没关系,你们先给我来碗饭吧,我饿不的行了,怎么啦?你若不能做主让王三娘过来,这点待客之道都没有吗?”

果然是个难缠的,但崔家待客之道还是要有的。

很快庄嬷嬷端了几样小菜来,蜜娘可不挑剔,三下五除二吃了一碗,尤其嫌不足:“我每日吃饭必定要喝汤,怎么不上汤来?若缺钱,我这里有。”

她瞬时让春桃奉上一锭金子,这让庄嬷嬷有种错觉,仿佛这阮氏才是家中主人罢了。

庄嬷嬷心道,你还能在这里过夜不成,但咬咬牙还是同意了,且看她之后如何。

于是,蜜娘又喝了一碗汤,还去了一次恭房,怀孕有身子的人,最容易尿频,一切都那么从容。

她洗完手之后,天色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了。

崔缇暗自敲打着桌子:“怎么,她还不提出要走吗?”

“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正拿着一本《论衡》在看,还说咱们家椅子舒服。”

下人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这个姑娘,不这位夫人,和方翰林所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同,方翰林为人持躬谨慎,是个体面人,从来没有大吵大闹的样子,向来很有风度,是个大好人。

但阮氏能一进门就喊国政绝于私门,非体也!这种话绝对不是一般的人能说出来的,这句话的意思是国家大事只应该在公堂上讨论,而不是在私宅里说,

此为国君最忌讳之事。

饶是崔缇已经位极人臣,都不能幸免。

可进门之后,见是个婆子招待,也没有二话,反而吃喝还看书,简直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让方惟彦走吧,带着他夫人一起走。”崔缇淡淡的道。

要对付一个人,当然不是直接真刀真枪的干,怎么可能他去和一个女人吵架?那多丢身份。

反正下次如果再让方惟彦过来,他难道还有二话不成。

此时方惟彦刚作好几首,觉得还要润色,只见有个嬷嬷过来道:“方翰林,您夫人正在府上呢。我们好酒好菜的照看着,学士大人说天色已晚,让您夫妻二人回去。”

方惟彦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我夫人来了。”

庄嬷嬷点头,“是。”她还道,这下好了,方惟彦这样一个人,有个这样糊涂的老婆,日后落在崔大人这里,害的丈夫一落千丈,看她怎么办。

这样的女人以后还能在家里待下去吗?

方惟彦顿时心急如焚,赶过去花厅,他到的时候,蜜娘正喝着蜂蜜水,看着《论衡》,时不时还拨弄一下这花厅挂着的琵琶,真真是好不惬意。

“蜜娘,我弄完了,我们走吧。”其实他更想问蜜娘怎么来了,因为其实他很了解她,她绝对不是那种真的暴脾气,每一次出手完全都是有理由的。

但在这里再究其原因,这么晚了,待着也不好。

蜜娘见方惟彦唇色发青,就对他道:“你没吃饭吗?怎么不吃了饭再回去。”

方惟彦摇头:“不必,我们回去吃吧。”

他在崔家就是吃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味同嚼蜡,纯粹是没个好心情。

“成,那你回去吃吧,我在这儿挺好的,今天我就不回去了。”蜜娘往椅子上一靠,还打了个哈欠。

什么?

方惟彦还以为他听错了,怎么只他一个回去,连忙道:“蜜娘,我无事,我们回去吧。”

蜜娘不耐烦道:“你回去就自己回去,我不回去。我包袱都准备好了,就准备在这儿过夜的,正好到他们家养胎。”

“你要做什么?”方惟彦都被吓到了。

“哼,我早说过国政绝不能在私门谈,一次两次三次我能容忍,可时日长了,知道的说的好听是什么学士爱护,不知道的以为你方惟彦是他的臣子呢?反正他不是让你时常饿着肚子写青词吗?我在家也见不到你,我就在她们家养胎,谁也不要拦着我。你知道我的,做事向来不畏惧别人说什么。”蜜娘对方惟彦使了个眼神。

方惟彦立马反应过来,国政绝于私门,这话真真是反击的太好了。

像谭麟那样私下抱怨,只是抱怨辛苦饥饿,很少有人会替他出头,因为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是规矩,更何况崔缇是他们的大座师,深得皇上青眼。

但若是以私门不会公事,且本身就不应该使唤皇帝的臣子。

王三娘在屏风后看着,她期待这二人最好能吵一架,方惟彦对阮蜜娘失望。

没想到方惟彦感叹道:“那好吧,你就在这里住下,一应物件我让人送来,还有我们肚子里的小姑娘也要好好儿的。”

一看方惟彦能领悟自己的意思,蜜娘心中很是高兴,她道:“嗯嗯,你把我最爱的那盒牙粉送来,旁人家就是再好的牙粉我也用不惯。”

崔家下人一听方惟彦这么说,都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向他。

方惟彦故作虚弱一笑:“那我先回去了。”

“嗯,去吧,明天你要来府上看我,送我爱吃的牛肉汤包来,我早上就要吃那个。”

二人喁喁私语,方惟彦还真的准备走的。

崔缇听说了,大骂:“被妇人拿捏,倒也好意思,这个阮氏她要做什么?”

这个人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若是真的让她住下了,方惟彦把国政绝于私门,不体也!这样的话传出去,恐怕他立刻就要被人参了。

虽然他是完全不怕那些御史犬吠,但皇帝也广开言路,一旦传出去,方惟彦一个小小庶吉士,能为不大,但若把人逼急了,绝对是鱼死网破。

“季英留步。”崔缇含笑捏须行走出来,一派文人雅士的模样,仿佛是哪里的居士一般。

方惟彦一只脚正准备迈出花厅,蜜娘当然也看到有人走了出来。

方惟彦连忙垂手站好。

“请学士指教。”

崔缇摇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算什么指教呢。你既然写好了,就快些回去,怎么还不走?”

他这眼里仿佛没有看到蜜娘一样。

方惟彦笑道:“学生这就走。”

但也只准备一个人走,蜜娘仍旧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喝着蜂蜜水,脸色没有半点波动。

崔缇往屏风后看了看,他毕竟是男子,不好和女子随便搭话,这时候王三娘才从后边走出来,她笑意吟吟的对蜜娘道:“咦,怎么你不跟着回去?你相公不是回去了吗?”

蜜娘冷哼一声:“你自己不是知道么?当年你姐姐在诗会上就是作假,请人吹捧,拿我们当垫脚石,那个时候我就说了我绝不是那等容忍别人在我家门口弄虚作假的。况且,我不知道你们家三番五次请一个庶吉士上门做什么学问?天天在翰林院馆课自有人教,怎么还得经常扣留他,还饭都不给的吃。这比请人去挖煤矿还黑心吧。”

“反正不是说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吗?可这不是普通的师生关系,大臣不能公器私用,即便他现在是庶吉士,那也是朝廷为皇上为国家选拔的人才,并非是你们崔家家奴。你就是养条狗,让他看家,都得给一根大棒骨吧,一个年纪轻轻,平日馆课从来都是最好的二甲传胪出身的进士,就因为自己的善良,居然过的连狗不如,你们还敢问我,真不是东西。”

“我今日不走,以后也不走,我这个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什么公婆爹娘相公在我眼里比不上一个礼字。做大臣的不以礼来约束自己,反而把皇帝之臣当为私臣,你们既然三次饿他肚子,那我就在你们家三个月。”

王三娘心道,让你说让你说,到时候最好方惟彦也被打发走,蠢女人。

崔缇却看了方惟彦之妻一眼,分明这样体面的人,却做出无赖的事情,但他见王三娘不欲多说的样子,他只好上前,好像才看到蜜娘一样:“方夫人这是说哪里的话,季英是陆大人看好的人,又是我也看好的后辈,这才让他来我府上,还请你不要见怪。”

一幅慈祥长辈的模样。

蜜娘起身福了一下,才笑道:“我是个妇人,并没有什么见识的,关心的也都是微末小事,只是我有一惑,请您解开?”

“你说。”崔缇眯着眼看她,并不以为意。

一个女人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蜜娘笑道:“不知道您的座师是哪位?当年是不是也这样关着您不给吃饭,把庶吉士当奴才打发呢?”

崔缇自认养气功夫也好,这话却很难接,若他说没有,也就是说是他自己自作主张,并没有旧例,若是有,她可能早就已经打听好了,那就是污蔑别人。

而且,她这个问法本身有问题,什么把庶吉士当奴才,他什么时候把庶吉士当奴才了?

可见是有理说不清,怎么回答都有陷阱。

故而,崔缇只看着方惟彦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这叫强占民宅,我要报官。”

蜜娘冷笑:“我都说了让你走,你不走,留下来做什么,又让他排揎你,反正人家会对付你的,再不济打发你去那人烟稀少之地,也许,明年我就做了寡妇,我就随着我肚子里的孩子都给你上坟。”

这话明面上是对方惟彦说的,其实是在说崔缇如何。

谭麟气的回乡,不过半年人就没了。

虽说人的命,天注定,但若是在京中,不这样奔波,也许不必死了呢。

人越是在高处,就越要约束自己的行为,否则这就是你将来的把柄。

方惟彦见蜜娘面不改色,崔缇却已经脸色铁青,就知道崔缇现在已经开始头疼了。

也就是说崔缇开始占下风了,蜜娘虽然是下官之妻,但是她的理由非常充分,公门之事公门处理,方是为臣之道,你把皇帝的臣子当成自己的臣子在用,就是有违臣之道。

且她不畏惧任何流言,什么都不管不顾。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今日来自然是要解决崔缇时常让自己上门做苦力的情况,但若崔缇阳奉阴违,她又该如何?

这种想法蜜娘不是没想到,所以这一次她是玩真的,一次整不下来,日后就别提了。

四人继续僵持着,蜜娘已经是靠在椅子上假寐,崔缇只好找方惟彦说话:“季英,你这做的可不地道,我让你来,你也答应了,你若不答应,我也不会找你呀,你看现在闹成这样……”

方惟彦也为难道:“学士对我的爱护我知道,可我夫人自从嫁过来也是爱护我,我知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现在闹成这样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你不能劝一劝吗?”

崔缇想的是先劝回去再有后着。

方惟彦吓了一跳:“学士您别难为我了,我若同您不和,一时也就过去,也并非天天见面,可我若和她不和,我却要天天见面,她可不是好惹的。”

这话说的完全出自本心,不似作伪,崔缇忍不住对方惟彦同情起来。

夜,愈发深了,方惟彦也坐在堂前,都看着蜜娘假寐,王三娘肚子开始隐隐作痛,她月份小,平日从来都是吃完饭,散散步就休息,哪里知道今日熬这么久。

她不敢马虎,身边的蒲珠连忙上前跟崔缇道王三娘身子不大舒服。

崔缇甩袖起身,他不伺候了:“走,我们回房去,她愿意留下就留下。”

蜜娘在心里冷哼一声,想吓我,我可不是吓大的。

她继续闭着眼睛。

方惟彦当然也要走了,他明白如果他在这里,那就说明蜜娘意志不坚定,等他走到门外,崔缇才发现方惟彦是真的要上马车走了,不是来假的。

他还是走到前厅,不说别的,一个孕妇在你这里坐到三更半夜,还说什么国政绝于私门,明日若有什么闪失,一件小事就会被放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走到蜜娘跟前的时候,蜜娘正好睁开眼:“想好了?”

“你还真不是一般人,方惟彦娶了你也算是有福气了。”崔缇难得语气和缓。

蜜娘笑道:“那您以后找谁也别再找他了,他天天饿着肚子,我看着心疼。况且,我这次也不过是上门看看,若是下次再——”

“放心,不会有了。”

“可我不信您,万一您前脚答应我,后脚您又反悔,要对付他又如何?”蜜娘还是笑着。

“放心,我不会的。”

蜜娘冷哼一声:“口说无凭。”

“放肆,我堂堂大学士——”

“只要明儿我不回家,您就等着被人参吧……”

崔府门外很快是庄嬷嬷打着灯笼,亲自送她出去,蜜娘笑道:“留步,我自己回去便是。”

“侯府规矩大,您这深更半夜的回家不怕说闲话啊?”庄嬷嬷忍不住道。

“怕什么,落子无悔,我最怕的是我丈夫被饿出个好歹来,有运无命,嬷嬷,您为您的儿孙,我也不过是为我的丈夫罢了。人虽然忍一时风平浪静,但为官做宰的人可不能工于谋国拙于谋身啊,天下人,谁知道谁以后怎么样呢,我也是为了崔大学士好。”蜜娘不知道她听懂没有,扶着春桃的手上了马车。

庄嬷嬷回去把这番话说给崔缇听,王三娘撇嘴:“小人得志。”

“不,她说的有道理。”崔缇能混到这个份上,也不是真傻。

此女心智坚韧,智计百出,最后说的话反而是金玉之言。

一句“国政绝于私门,非体也”先开宗明义,再以把皇帝之臣立为己私臣,最后闹翻了,绝对是准备玉石俱焚,骨气可嘉,他求和后,也没有得寸进尺,反而很有分寸。

到最后还通过庄嬷嬷传话给他,“工与谋国拙于谋身”,意思是他为国为民很擅长,但却不擅长处理君臣关系,也不擅长处理他和同侪下属的关系,若不亡羊补牢,日后必定有祸患。

“一介女子,见事明白,能为丈夫做成这样,实属不易。”

王三娘强笑几声。

若是崔缇落难,她还不是能帮则帮,甚至日后让她当街拦轿她也敢。

这算什么,赖一赖就过去了。

崔缇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对政治不敏感,庶吉士不是真的那种蒙童,这是国家选的储备翰林,日后说起来也是同僚。

方惟彦作为陆如法高徒,即便现在被自己罢落,日后终究会有起来的一天。

而且方惟彦才二十一岁,非常年轻,才学好,人品好,甚至能力超群,否则,他也不会经常找他了。

他活的时日总比他长,万一以后刻意报复,官场上结一个死敌可不是好事。

“热热的红薯,刚烤好的,我替你拿着,你用勺子吃。”方惟彦笑道。

他其实哪里回去,也是在不远处等她,还买了烤红薯和小馄饨,蜜娘笑眯眯的道:“我知道,我就怕你为了我不肯离开崔家,还好我们俩心有灵犀。”

方惟彦笑道:“若是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自然是用我自己的方式竭尽全力保护你,但后来,我知道你所谓的互相扶持是何意。我尊重你的计策计谋,会配合好的。”

其实他还是很担心。

蜜娘点头:“这就好,放心,他不会给小鞋你穿的,他也是个明白人。若他给了,反正我也拿了他一件把柄在手。”

“什么把柄?”

“那你就不必知道了,反正他不会了,放心吧。”

这样说的方惟彦越发好奇,但他又心疼蜜娘:“你大着肚子,难为还要你为我跑?”

“怎么说这个,我被带进宫,你还花钱替我找太监打点,为了我,拒绝老夫人和太太送人,时时刻刻最关心我,我若是个傻子,才会看着你受苦呢。”

方惟彦搂她入怀,“你真厉害。”

蜜娘也不谦虚:“我确实厉害,这就是多看书的好处,否则我哪里知道什么公事不能在私人府里谈论。”

娶蜜娘真的是娶对了,之前是觉得她厉害,可以镇后宅,现在觉得她真的是讲义气,这个义当然是夫妻之义,方惟彦又想,若是旁的女子,哪里会愿意这样出头,不过是嘀嘀咕咕几句,或者闹将出来,只顾痛快,可她既能拿捏住人,又能让人信服。

真的了不起。

在她决定做什么的时候,什么婆婆规矩侯府,都阻挡不了她。

有这样一个人,全心全意为了你,不是看重你的外在那些东西,而是只在乎你!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