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原本新婚要经常穿红的,但是因为翁老夫人病重,蜜娘特地换了一身藕荷色的攀襟褂子,下面配合一条珍珠水波纹的裙子,外面再罩一层素禅纱衣,增加一种朦胧美感。

但是她已经无暇自顾欣赏了,让下人提了灯笼,她随着方惟彦一起去。

夜风有点大,方惟彦拿了件披风递给她:“别冻着自己。”

蜜娘点头:“我无事。”

因为住的太远,半夜等下人套车来太慢了,方惟彦和蜜娘商量快步走着去,蜜娘自然同意。得益于她一双天足,走路对小脚女人而言很痛苦,但是对于蜜娘来说没有什么影响。

方惟彦牵着她的手一道走,蜜娘有些感慨道:“我才刚进门你祖母就病重,别人说闲话怎么办?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想,可别人未必不会这么想。”

这世上的人就没几个盼着你好的,尤其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越是这样的事情就越容易被人夸大。

方惟彦显然也想到这一层,不禁道:“你放心,她不敢说的,如果祖母真的有事,头一个倒霉的就是她。到时候我娘管着家,她不傻。”

翁老夫人如果过世,徐氏和她关系一般,凭什么要养她,给口饭吃,庇护一二就已经不错了,至于方芙蓉常年偏帮的丁姨娘那一脉的人,他们还没掌权呢!

如果东安侯寿命和老侯爷一样,至少也还有十几年的活头,只要侯爷在,徐氏在这府里就是太太,申氏就是想管家,也没门。

“可她不是个按照常理出牌的人。”蜜娘很是担忧,哪个人身上背负这样的罪名,简直就是被栽赃,还没法子反抗。

就像时下男子娶妻还有五不娶,什么丧妇长女不娶,简直是无妄之灾。难道有娘在身边的姑娘的教养,就一定比没有娘的姑娘教养好么?那也未必。

方惟彦安慰她道:“别怕,实在不行以后我们搬出去过。”

她看着方惟彦,很不明白,为何他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们分明只是比陌生人还强一些啊。

但她也决不允许她们俩是被人灰溜溜的赶出去的,想到这里,她看了方惟彦一眼,下了决心。

不管千难万险,她也不能让他因为娶了她就沦落不好的境地。

“不许你为了我说话,我自有解决的法子,况且现在也只是我的猜测,也许她并不这样说呢!”

方惟彦觉得这三天发生的事情,还真不少,好在蜜娘冷静,不像一般妇人自乱阵脚。

她们走在半路,遇到三房的马车,这就是住的近的好处,她们走了半天,还是人家三房快。

蜜娘拉了拉方惟彦的袖子:“咱们俩跑他们前头去,比一比,好不好?”

她身上好像永远这样,不服输,非常鲜活,从来没有愁眉苦脸的时候。

和她在一起,从来没有烦恼。

一向看起来老成的方惟彦,内心也疯狂起来,居然头一次嘴比脑子快,“好,咱们跑着去。”

他牵着她,一起跑着走,倒是跟着的下人急的不得了,小声道:“四爷和四奶奶哟,可别跑太快了。”

风吹在耳畔,方惟彦甚至还有些畅快,蜜娘笑道:“你说咱们像不像私奔?”

方惟彦耳根一红:“别混说。”

“哼,假正经。”

但是她也意识到这话说的不妥当,毕竟人家祖母正病着呢,她连忙捂嘴:“是我方才太孟浪了,我不是故意的。”

方惟彦对翁老夫人真的没什么感情,小时候抱他在膝下养着也多半是为了辖制徐氏,但那在他不娶叶佳音后,所有的假象就已经撕破了。

他的新院子若非翁老夫人纵容,小姑姑就是再巧舌如簧,也不会让给三哥。这么多年,他若非在读书上有点进益,他们的日子又将何去何从?

丁姨娘的三个儿子个个都是翁老夫人精挑细选的,怎么到了他就一定要娶孤女出身的表妹呢!

他都已经不跟他们争了,准备走科举仕途,还不放过他。不是他嫌弃叶表妹,不说旁的,叶佳音身子骨素来孱弱,又是孤女,可能连子嗣都没有,祖母这样做是真的太过分了。

但也因为如此,没有也叶表妹结成亲,就这样,翁老夫人对他有了埋怨。

方惟彦又不是个贱人,别人对他这般,他还上杆子贴热脸去。

他们这样的人家,亲情淡漠,不过面上装个好样子罢了。

紧赶慢赶,二人到的时候,三房的人还没赶到,蜜娘和方惟彦在门口互相整理衣冠,但她们额头上的汗一看就知道一听消息就跑来了。

屋内听到女子尖利的声音:“娘啊,早上我来请安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午时一过您就不好了,家里是不是出灾星了?”

蜜娘和方惟彦对视一眼,看看,这还真的被她猜对了。

她们进来时,徐氏松了一口气:“你们倒是来的快,我们也刚来没多久。”

“太太,祖母这是怎么了?”方惟彦快步进来问起。

徐氏领着她们夫妻过来床边,此时,这里已经站了不少人了,除了世子出去请大夫了,其余人都在这里。

翁老夫人居然嘴歪口斜,有点像中风的症候。

蜜娘乖觉站在于氏旁边,她是孙媳妇一辈的,越过几位嫂子去献殷勤,别人看了反而以为她冒进。

于氏看了她一眼,暗道可惜,这姑娘运气不好,一进门长辈就生病,偏偏还惹了姑太太,就是没事儿也给她安个刑克的罪名。

这府里人多,谁有点三长两短怕是都要算在她身上。

想到这里于氏还有点同情蜜娘,她和申氏不同,申氏是世子夫人,徐氏所有三长两短,她便额手称庆,立马可以管家,还是名正言顺。

而于氏这里就得不到什么好处了,她虽然知道丈夫时常背后骂徐氏老不死的老虔婆,但是她对丁姨娘也没有什么更深的感情。

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当然知道妻妾那点事情,你丁姨娘就是千伶百俐,但不是正经主子,人家正经主子进门,你就该退一射之地。

否则,徐氏进门了,丁姨娘还管着半个家,老太太给个枣儿你还真当自己人正头奶奶了。

所以于氏很矛盾,侯府孙媳妇中,大嫂房里没有庶子女,老三媳妇没有身孕,老四媳妇也才刚进门,只有她和申氏前后脚进门,申氏房里清净,她这房里庶子庶女一大堆,个个千伶百俐,比她亲儿子女儿还要受宠。她本就被申氏常年衬托衬托的跟失败者似的,下人都会在背后偷偷说她不如申氏。

所以,其实申氏斗赢了,她也没什么好处,依然是仰人鼻息,申氏斗输了,她也是仰人鼻息。况且翁老夫人对重孙辈的孩子都不怎么关注,徐氏也不是她亲婆婆,她那后院都是二爷说了算。于氏恨死那些妾侍和那些会讨巧的庶出孩子了,因此她对徐氏很是矛盾。

她虽然听从丈夫的话,事事以申氏马首为瞻,但同时又觉得如果自己是徐氏,看着丈夫心爱的姨娘的儿子继承家业,自己的儿子反而成了旁支,这口气她可是忍受不了的。

因此,她很矛盾。

所以她并不如申氏那样卯足了劲和徐氏对着干,不过她想申氏行事很有分寸,姑太太祸水东引的事情,申氏没有直接指使,但给徐氏添堵还是可以的。

要说申氏虽然不管家,但是看着分明,翁老夫人是实打实的财主,其次就是东安侯私,他不愿意折腾爵位,但是又自觉对不住徐氏的儿子,于是私底下已经是准备把他的私房和公中财五五分给方惟彦兄弟。

这让申氏如何能忍?

即便丈夫日后袭爵,分到手里的少了许多,东安侯若过世了,一场丧事办下来,还剩多少银子?

除此之外还有家中未长成的小兄弟们娶妻嫁人,哪一样都要钱。

但丈夫的两个兄弟,都靠不住,二弟三弟都是花钱的主,没什么出息,最出息的方惟彦,却和他们不是一条心。

她深恨公爹做事不地道,既然给了世子的爵位,也该多为世子考虑一番。因此她对此事是乐见其成,其实于氏还真错怪了申氏,申氏也才刚刚知道翁老夫人病倒的消息,才赶来没一会儿。

指使方芙蓉就更不可能了,她这个人情绪不受控制,和她合作,可能日后还会被她坑。

但要她站出来替蜜娘说话也不可能,昨日那表现说明这位四弟妹可不像三弟妹那样,虽然有些心计,但成不了大事,四弟妹三言两语和姑太太交谈中占了上峰,唱念俱佳又豁的出去,偏偏也很得方惟彦的欢心,这样的人才是大敌。

若有她相助徐氏,兴许世子的爵位都保不住了,故而,她如何会替蜜娘说话。

东安侯急的走来走去:“世子怎么还没来?”

蜜娘不太记得东安侯老夫人这个时候还在不在,因为在前世而言,这实在是一个不太重要的人物,她对徐氏了解一点儿还是偶尔别的命妇进宫讲的一些新鲜事,她才能听个一鳞半爪。

再有就是方惟彦前世没入阁的原因实在是太奇葩,她才记住。

徐氏则责问翁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头道:“老太太下半晌我都来见过还好好儿的,怎么就突然嘴歪口斜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其实徐氏是不太相信翁老夫人是自己病的,她老人家上个月还去登山,比自己身体还好,怎么可能突然就病了。

若是叶佳音突然病了,还能说正常,她常年生病,喝药跟喝水一样。

偏偏是翁老夫人,她敲打丫头们。

回话的叫荣心,是翁老夫人一日都离不得的人,她哭道:“今日中午老太太还去佛堂敲了半个时辰的木鱼,她老人家一向有午睡的习惯,奴婢们伺候她午睡,后来……后来……”她看了方芙蓉一眼。

方惟彦忙道:“后来如何?你快说。若是有半句虚言,全部拖下去打板子。”

方芙蓉吓的一凛,她还没等丫头说,就立马道:“还不是因为你媳妇昨儿气着老夫人了,我便来看看,没曾想我这才刚到房里呢,就有人说老夫人病倒了。不是我说你啊,惟彦,你说自从你媳妇儿进门就出了多少事。”

“我看不尽然,姑姑何不让荣心把话说话。”方惟彦看向跪着的荣心:“你不必看谁,只要如实说出来就好,你若不说出来,便是老太太醒了,我们也不会饶过你。”

这是方惟彦头一次这么声色俱厉,他平常养气功夫很少,非常少会动气,甚至蜜娘都没见过他生气。

没想到此时,他会站出来。

有他这一嗓子,东安侯也觉得有鬼,连忙对荣心道:“你快说。”

荣心缩了缩头,又平静的道:“姑太太进去看老夫人,奴婢们都守在外边,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后来奴婢进去,老太太就这个样子了。”

说实话荣心也是暗恨方芙蓉,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搞出这样的阵仗来,自己不仅不认错,还反而推到新进府的四奶奶身上。

大家大概都听懂了荣心的意思,这事儿多半跟方芙蓉有关。

方芙蓉先声夺人,只不过她还没想到在这府里,蜜娘虽然刚进门资历浅,但是方惟彦有了功名,虽说现在还只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但翰林院乃储相,她和方惟彦对上,府里的下人多半也更怕方惟彦。

以前方芙蓉偏丁姨娘的儿子们,尤其是世子将来要继承爵位,她并不把方惟彦和方惟均放在眼里,现在她才意识到差距。

她不发一言,东安侯冷哼一声:“母亲若是好了倒好,若不好,你就去白云庵为母亲祈福。”

方芙蓉还要犟嘴,被贞娘扯了扯衣袖,她顿时装死,不发一言。

申氏见状,暗道还好我们和此人毫无瓜葛,否则,她做出的事情牵扯到我们爷就不好了。但同时,她又清楚的发现,方惟彦在家里的地位不是旁人能够比拟的。

就在大家都各作它想时,世子带着大夫过来了,这是特地从回春堂请的妙手回春的张大夫来的,这位张大夫很有名气,即便蜜娘这般讳疾忌医的人也听过她的名声。

听说吴氏有落红之症,后来能够痊愈都靠这位张大夫。

这位大夫过来,大家都密切的看着床上的翁老夫人,蜜娘是最不希望翁老夫人有事的,虽然方才大家都知道可能和方芙蓉有关,但未必不会算在她身上,更何况,老太太若是真的有事,那方惟彦也得丁忧。

他现在只是庶吉士,若丁忧之后要留在翰林院可就难了。

“这有中风的症状,若有蛇血入药,今晚我炮制好了,下半夜用了就能好起来。”

“新鲜蛇血?”世子皱眉:“我们家里倒是有蛇,只是是条毒蛇,偏生弄蛇的那人家去了。要不要开点麻沸散,把它麻了,再取活血。”

张大夫连忙否定:“不可,不可,最好是没有凝结的血,也不能掺杂质进去,否则,恐怕会对老夫人的病情有碍。”

东安侯到:“不若让人先射死它再取血。”

蜜娘忽然站了出来:“侯爷,让儿媳妇去取血吧。儿媳家乡湖广,多丛林,小时候遇到过蛇,知道怎么对付它们。”

“不可。”方惟彦呵斥道:“你别逞能,到时候反而取血不成。”

世子也觉得不妥:“是啊,我们府上现在也只有这一条蛇了,不若让我用箭射吧。”

张大夫皱眉:“万万不可,要是射到蛇胆,反而不好。”

“还是我来吧,我能行。”蜜娘向方惟彦点头。

方惟彦真是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但她坚持,他就不能置之不理:“好,我要跟着你去。”

蜜娘笑着点头:“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取到蛇血给祖母治病。”

世子让人把蛇笼子拿到院子外面,只见蜜娘取下头上的簪子,她转头对方惟彦一笑:“你放心吧,我以前遇到过更毒的竹叶青和火烧根都不怕的。”

“弟妹,小心。”方惟昌也没想到四弟妹这么猛。

“大哥请放心,我不会无的放矢。”

她在笼子打开的那一刻,瞬间用脚撵住蛇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簪子往上径直一插,血蹦到她脸上,她毫不在乎,立马对方惟彦招手:“惟彦,拿碗来,咱们装上。”

蛇血顺利取下,但院子里的小厮管事甚至是世子方惟昌都跟看巨人一样的看着蜜娘。

蜜娘脸上被溅到血了,此时方惟彦正替她擦着,只是一时擦不干净,蜜娘也不在意,她悄悄的道:“老太太若是醒过来了,你也能正常去翰林院了。”

她是很讲义气的,人可以不讲情,因为那太虚无缥缈了,可人要有义,方惟彦对她这么好,她也要报答他的好。

可方惟彦却一路无言,甚至不理她。

一直到半夜,张大夫熬好了药,喂给翁老夫人吃了,她老人家醒了过来,大夫把完脉又开了方子,说再也没有凶险,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蜜娘提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是她杀的蛇,取的血,东安侯和徐氏倒是夸了她,但是也提到:“你虽然有孝心,但也不可如此冒险,否则老太太就是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除了他们,妯娌们也都带着探究的语气问她怎么会捕蛇。

“你是大家小姐,怎么会捕蛇啊?”乡君都好奇。

蜜娘却笑道:“这有什么,我虽然出身江陵阮家,但年幼时家道中落,父亲求学,母亲和我时常饿肚子,久而久之就会了,这也没什么。”

乡君对她大为改观,赞叹道:“你真厉害。”

“是啊,你方才说你能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于氏之前觉得她美的不可方物,父亲又是两榜进士,官家千金,丈夫喜欢,婆婆疼爱,觉得她似乎挑不出缺点来,现在见她这样坦荡,又生起几分好感来。

便是对蜜娘如临大敌的申氏,她知晓从今日开始,这阮氏还成了老太太的救命恩人,日后怕是砝码越来越多,但饶是如此,她也是淡淡的夸了几句。

蜜娘深觉得自己这事儿真是一举多得,既帮助了这老夫人,洗刷了自己克亲的名声,又让方惟彦能够安心无忧的去翰林院学差事,不必丁忧,再有也打击了方芙蓉,日后怕是没人会听方芙蓉胡咧咧。

可没想到一回到凤梧院,方惟彦却脸色铁青,她还笑道:“你怎么不夸夸我今日多厉害呀?”

却没想到他把自己横着放腿上,“啪啪啪”的打自己的屁股。

蜜娘都要气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