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之后,马上召开家庭会议。要是为了打麻将而聚头又另当别论,在平时,由纪夫觉得和四位父亲面对面讨论事情不但麻烦,还很丢脸,因此总是能避就避。但这一天毕竟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由纪夫并没有反对开会。光是发现尸体,就已经够令人心情阴郁了,加上死者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情绪更是暗澹。与其一个人独处,显然与父亲们聊一聊比较能够转移注意力,或许还可理出整件事情的脉络。他在盥洗室洗了手,接着检查被小刀割伤的衣袖及其下的伤口,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轻轻一摸呈线状的伤处,传来轻微的痛楚。他打开房间壁橱,确认还有一套学生制服在。袖子被割破的衣服当然不能再穿出门了。
“不过,在赛狗场看到那个女的的时候,不觉得她快死了啊。”鹰边说边拉开罐装啤酒的拉环。
“旁人眼中看起来再怎么开朗,其实每个人内心都抱着各式各样的烦恼啊。”勋淡淡地说道,口吻并没有说教的意味。接着他也“噗咻”的一声拉开罐装啤酒拉环,仰头一口气喝干了一罐。或许在勋的脑海,此刻正浮现了某个学生的面容吧。
“那名男性死者不晓得是谁喔?”由纪夫边说边将手伸向餐桌上的罐装啤酒,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由纪夫喊痛缩回了手。
“会不会是……他啊?”葵将手贴在额上,望向由纪夫。
“你说蛋糕店老板?”
“那是谁?”勋放下空空如也的啤酒罐,盘起了胳膊。
“之前和下田梅子小姐交往的人,是葵问出的线索,我们去拜访过一次。那个人开了一家蛋糕店?”
“一般来说,会和前男友手牵手自杀吗?”鹰说着也喝干了啤酒。
“是强迫殉情吗?”勋问葵:“男方希望与女方重修旧好,却遭女方拒绝,男方一个想不开就使出下下策,之类的。会不会是这种模式?”
悟、鹰与由纪夫都同时望向葵。因为要买饼就去饼店;要看病就找医生;要问女性相关问题,找葵就对了。
“不晓得耶……”葵偏起头,“可是我觉得那位蛋糕店老板不像是那种个性的人。”
由纪夫也试着回想蛋糕店老板的模样,感觉他的白制服下方就是由老好人和诚实堆砌起来的。像那样子一心一意的人,一旦偏离了常轨,是不是会更加无法收拾呢?
“明天的报纸应该会注销来吧?”由纪夫试着说道。
“嗳,有没有可能是那个家伙呀?叫什么来着的,他们在赛狗场的时候不是凑在一起卿卿我我的吗?”鹰的嘴边有着啤酒泡沫,“就是那个长得很像恶质律师的家伙,殉情的是不是他呀?”
“他叫野野村大助。”悟说道。
“他们的关系应该没有深刻到会一起殉情。”葵想了一下之后回道。
“可是那个叫野野村的,他的公文包不是被偷走了吗?里面还装了赤羽的情报呀。”鹰噘起嘴,“搞不好他就是因此被骂到臭头,精神压力太大,决定一死了之。然后呢,因为一个人死太寂寞了,就拉了那个性感的年轻女人一起步上黄泉路。”
“说不定不是自杀哦。”悟低声嘟囔,听起来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所有人同时看向悟。
“什么意思?”由纪夫催促他说下去。
“搞不好只是被布置得像是自杀。”
“布置得像是自杀?这种事办得到吗?”勋眉头深锁,再度拿起一罐罐装啤酒,拉开拉环,“噗咻”的声响响起之后,又是一口气喝干。
“真要干,也不是办不到吧。”鹰旋即应道:“虽然那两人是死在车里,要是富田林先生出手,杀了人再布置成殉情的样子,根本是小菜一碟嘿唷嘿。”
“又是小菜一碟?那个‘嘿唷嘿’到底是什么意思?”由纪夫怔怔地问道。
“那是民谣间奏的助兴词。”悟一脸认真地回答之后,继续说:“我想,就算不是富田林先生,也是有办法把现场布置得像是自杀的。譬如先让他们昏睡过去,再在车内烧炭。”
“为什么最近的自杀手法都是透过烧炭造成一氧化碳中毒呢?”勋不甚痛快地说:“连自杀都要赶流行在车里放炭炉,每个人都选择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死法,我看搞不好过一阵子就会流行别种自杀手法了。”
“放心啦,你的学生不会那么容易死的。”鹰伸出长长的食指指着勋。
勋明显露出不悦,“我的学生一个也不会死。绝对不会比我早死。”
“在氧气用尽的状态下,炭依然能够燃烧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容易造成一氧化碳中毒,可能是因为这样,才会被拿来当作自杀手法。”悟对于这个话题,依旧是一板一眼地说明,“比起二氧化碳中毒时所感受到的呼吸困难,一氧化碳中毒的话,听说是在不知不觉间陷入缺氧状态,痛苦也相对地低吧。”
“要是有人断章取义听到你这段话,很可能会以为你在鼓励烧炭自杀哦,悟。”勋语带责难地说道。
“我并不鼓励啊。采取一氧化碳中毒的手法,万一没死成,极可能留下严重的后遗症,而且受到伤害的是脑部,下场非常凄惨,风险实在太高了。所以我其实很讶异为什么这么多人有勇气选择烧炭自杀,明明是个这么恐怖的赌注。”
“有勇气自杀,却没有勇气活下去啊。”勋苦笑道。
这时,由纪夫突然想起白天前往下田梅子公寓时见到的景象。上了锁的房门,爆出信箱的报纸,以及那位运动服邻居经过时说的话。他不禁“啊”了一声。
“怎么了?”悟与勋望向他。
由纪夫正想开口向葵确认,葵似乎也想起来了,“对耶,她是被强行带走的。”
“怎么回事?”悟的眼中闪过光芒。
由纪夫用力地点了点头,告诉另外三位父亲他与葵前往那处公寓大楼的经过,当时听到了下田梅子被人带走的消息。
“这下不妙哦,相当不妙。”鹰一脸严肃神情。
“搞不好真的不是自杀呢。”勋又盘起了胳膊。
“原因是那起掉包事件吗?”悟思量着可能性。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嘛?”由纪夫搔着额头。
由纪夫试着理清楚目前的状况。眼前浮现下田梅子的面容,还有蛋糕店老板那亲切的笑容。他还想起和悟一起前往赤羽事务所时,看到野野村大助胀红着脸讲手机的模样。当时看他的嘴形,他的确是说了:“给我找出来!”他想找出谁呢?如果是下田梅子,事情是说得通的。但是野野村想找出她做什么?想也知道不太可能是找她出来再度拥抱吧。
“这么说来,有可能是赤羽阵营的人杀了下田梅子喽?”这个猜测透过嗓音低沉的勋严厉地说出口,原本就弥漫着危险气味的话题更加令人忐忑,“换句话说,她的死是被布置成自杀的。是这样吗?”
“因为公文包被夺走,情报遭窃,所以下手报复?”葵深深皱起眉头。
“或许对赤羽而言,那些情报是不方便曝光的吧。”悟淡淡地说:“上次鹰说,赤羽的银行帐户资料也都泄露出去了,是吧?所以可能他并不希望详细内幕浮上台面,像是汇入汇出金额等等?”
由纪夫忍不住吐槽说,如果真是那么重要的数据,为什么会随便装进公文包里带到赛狗场那种地方去呢?那位野野村大助行事也太轻率了吧。
“不,”悟否定道:“正因为那些数据非常之重要,野野村才会带来带去、寸步不离身,不是吗?所以连去到赛狗场都拎着,也因此想夺取数据的一方必须使出小手段才能得手。”
“这也就是梅子妹妹他们为什么要想出那么繁复的掉包手法喽。”葵点着头。
“赤羽阵营的人,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恩怨而杀人吗?”由纪夫比较在意这一点,因为若真是这样,赤羽阵营就不是普通的恐怖了。
“不无可能哦。”鹰将手上把玩的拉环往餐桌桌面一扔,“赤羽的支持者大多是些粗鄙莽夫,要是被夺走的那个公文包里头有他们见不得人的情报,难保不会怒气攻心干出杀人放火之类的事。”
“怎么可能?”由纪夫很难相信鹰这番话,“不至于要杀人放火吧?”
他心想,不过是个公文包被偷,怎么可能就有人要为此事偿命。
“我是不想说出这件事啦,”鹰先说了这句,才继续说道:“可是由纪夫,任何事物都有可能成为杀人的契机哦。”
“我也无法理解教导儿子这件事的父亲,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由纪夫叹了口气。
“我是想让你早一步明白世间险恶,提醒你千万小心呀。”
“不过话说回来啊,”勋的脸上写着困惑,本来就有些下垂的眼角垂得更严重了,“那位叫下田梅子的女子,为什么要夺走赤羽阵营的公文包呢?她有必要这么做吗?”
“有一个可能,”悟竖起食指,“最简单的猜测就是威胁取财吧。”
“威胁取财?”
“下手夺走公文包的并非单独一人,而是一群人集体行动,对吧?”悟望向由纪夫寻求确认。
悟说的没错。下田梅子引开野野村大助的注意力时,出现了将公文包掉包的男人,然后又转手给了另一名男人,整起行动至少就有三名共犯。
“那群人之所以进行掉包,可能是想拿公文包的内容物回头威胁赤羽阵营。”
“恐吓赤羽说:‘要是不想让公文包里的数据曝光,就拿多少多少钱出来。’嗯,的确有可能。”勋点了点头。
“还有另一个可能。”悟伸出中指,“有人想重挫赤羽。换句话说,整件事其实是赤羽对手的策略。”
“你是说白石阵营吗?”由纪夫稍稍压低声音。
“对耶,为了白石而窃取情报。”
“何况现在正值选举期间,这个推测的可能性又更高了。”勋再度点了点头。
“可是啊,很难想象下田梅子会对县知事选举这类的事情感兴趣耶。”葵搔了搔太阳穴一带。
“葵,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下田梅子给人感觉是个很有野心的女子?”
由纪夫想起葵曾说,她总是一脸骄傲地带企业家或是职棒选手等等来头响亮的男人前往葵的店。
“葵的确说过哦。”勋频频点头。
“所以会不会就是这股野心,促使她涉入掉包事件呢?攀上县知事当然算是往上爬,因此她才会帮白石阵营办事。是这样吗?”由纪夫说。
“原来如此,她确实有可能想与政界攀上关系。”
“又或许,只是单纯受人委托。”悟竖起无名指。
“委托?”由纪夫反问。
“与政治或选举都没有关系,搞不好她只是接了个案子,有人出钱叫她去把那个公文包弄到手。”
“但下场却是弄到自己连命都没了?”葵似乎打从心底为下田梅子感到不值。望着葵的神情,由纪夫心想,葵这个人搞不好对于没了呼吸的女性也会靠上前温柔地问候对方吧。
“我们该怎么做呢?”勋以一手揉着另一手粗壮的上臂。
“可是,只有我们知道吧。”葵说。
“知道什么?”由纪夫问道。
“只有我们知道夺走赤羽阵营公文包的,是下田梅子妹妹。”
“嗯,没错。换句话说,怀疑下田梅子不是死于自杀的,只有我们几个了。”悟旋即同意葵说的,“警方那边,恐怕也是打从一开始就认定是自杀事件。”
“还有,别漏了凶手。凶手也很清楚那并不是自杀哦。”鹰迅速地伸指一比,并没有要指着谁,那模样宛如刺向空中看不见的气球。
但即使如此,对于这件事,我们也没义务非采取什么行动不可吧?——由纪夫说出心中想法,然而父亲们的眼中却不见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每个人都紧抿着嘴,一脸严肃神情。
“来分工吧。”开口的是悟,他望着另外三位父亲说:“鹰,你负责调查富田林那边,我想确定他是否与杀害下田梅子一案有关。”
“好。”面貌长得宛如猛禽类的鹰,眼神更锐利了。
“富田林先生不会装傻到底吗?”由纪夫问道。他不觉得对方会老老实实地坦白说“对啊,我把人杀了再布置成自杀”。
“哎哟,他横竖都会装傻吧,不过从装傻的方式观察,还是分辨得出是不是说谎。”
“勋,你去调查和那名女子殉情的男方是谁。可能明天报纸就会注销姓名了吧,不过还是得确定一下是不是刚才葵说的那位蛋糕店老板;不是他的话,又是哪里的谁。我希望你帮忙查出这一点。”悟淡淡地说道。
“可是我明天学校还有课呢。”
“这样啊,所以勋这边直到周末都无法动到了。”悟很快便掌握了状况,“葵,你能不能帮忙调查一下那名女子最近的生活及周边的状态?或许能够得知她是为了什么原因夺走公文包,而谁又是她的同伙。”
“我试试看。”
“我呢?”由纪夫微微举了一下手,“我要负责什么?”
“由纪夫啊……”
“你还有考试吧?”勋接口。
“是啊。”
“你考试没问题吗?”鹰很难得出声关心。
“虽然去了一趟下田梅子小姐的公寓大楼,接着被鳟二找去瓦斯槽那边,又被富田林先生的手下威胁,还被带去警察局,我想应该没问题吧。”由纪夫带着自暴自弃的心情说道:“总有办法的。”
“真的没问题?”勋皱起了眉。
“你没问题喔?”葵偏起了头。
“不要勉强哦。”鹰悠哉地说。
“总有办法的。”由纪夫又回了一次。
由纪夫也晓得,父亲们所担心的,并不是他的考试。比起考试考砸了,这个世上存在着太多太多恐怖的事,这一点,父亲们都再清楚不过。
玄关门铃响起。围着餐桌的一干人面面相觑。由纪夫起身走到对讲机前一看,屏幕映着某位男子,由纪夫登时睁圆了眼,对着对讲机应道:“我马上过去。”
一打开门,眼前站着的是古谷。
数小时前在瓦斯槽那儿初次见面、还对出拳的由纪夫挥了刀的古谷,此刻正站在玄关的灯光下,身后是庭园与漆黑的夜。
“请问……”由纪夫只开了个头,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在瓦斯槽旁感受到的恐惧,从脚边逐渐往上攀升。
“我是来请教你朋友的事的。”古谷依旧是面无表情。
古谷的身边,站着一名体形大他两倍的壮硕肌肉男,体格与勋不相上下或者更壮,露出短袖袖口的胳膊粗得像大腿,而这位壮汉正闭起一边眼睛,由纪夫过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壮汉是想朝他眨单眼示意。壮汉身上的T恤印着可爱的鲤鱼图案。
“我朋友?”
“就是刚刚也在瓦斯槽那边的那个小子。告诉我他住哪。”当然,古谷指的是鳟二。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虽然毫无必要,古谷凑近身,贴上由纪夫的耳边说道:“这是富田林先生的命令。”他嗫嚅着:“你和富田林先生不是认识吗?他当然知道你家在哪儿呀。”
在瓦斯槽旁被黑云笼罩的感觉再度袭来,由纪夫禁不住全身颤抖,软弱地心想:啊——。我又只能难堪地呆立当场了。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怎么了?”由纪夫蓦地回过神,转头一看,悟正站在他身后,“请问找我儿子有什么事吗?”
悟个头并不高,眼神却相当锋利,态度举止仍是平日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你是他的父亲吗?我来是有点事想请教令公子。”古谷的神情丝毫不见讶异,迎面对着悟说道。
“感觉不太友善啊。”悟站到由纪夫身旁,交互望着古谷与他身边的壮汉。
“呃,这位爸爸,听说你是富田林先生的朋友啊?不必白费力气了,这次的事情,富田林先生是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不,我不是富田林先生的朋友。”悟应道。
“什么?小子,你说谎是吧!”古谷瞪向由纪夫。
“富田林先生的朋友是我。”鹰也出来了,站到由纪夫的左侧,冲着古谷指着自己说:“我啦,我啦。”
“你是哪位?”
“我是这小子的老爸。”鹰大剌剌地说道。
古谷的眉毛微微动了一动,“老爸?”接着望向悟。
“我儿子怎么啦?”语气非常刻意的正是葵,他也从后方冒了出来,站到由纪夫的身后。
“我儿子怎么了吗?”最后现身的是勋,他站到那位壮硕的鲤鱼男面前。鲤鱼男见到勋的体格,惊讶地睁大了眼。这两名壮汉瞪视着彼此,宛如格斗技竞赛开场前的景象。
“现在是怎样?”或许古谷也不由得一头雾水,只见他蹙起眉头说:“小子,你是有几百个老爸啊!”
古谷应该是从不觉得现实中有谁会有四个父亲,讶异之余,才会脱口而出这句讽刺或玩笑话,搞不好他甚至以为,眼前这四个人其实是某个只会重复同一句“我儿子怎么了吗?”的诡异集团吧。
“由纪夫,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鹰问道。
“就是……今天见过面的……富田林先生那边的人。”听由纪夫这么一说明,鹰顿时眉头深锁;葵将头发往上梳了梳;勋则是笔直地瞪着眼前的鲤鱼男。
“来得刚好,我也有事想问问富田林先生。”鹰或许只是在逞强,语气却毫无怯意,“小家伙,你早知道会有警车去瓦斯槽那边吧?托你的福,我家的由纪夫被带去警局了。你知道瓦斯槽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时,古谷身后的景色一个晃动,宛如空气忽地扭曲。由纪夫还以为是院子里的松柏迎风摇曳的影子,却没听见枝叶颤动的窸窣声响,紧接着便见到古谷身后冒出了富田林,面带微笑说道:“那听说是自杀啊,虽然我是听警方说的就是了。”由纪夫大吃一惊。
“富田林先生!”古谷也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立刻退了开来说道:“您在车里等着就好了呀。”
由纪夫完全没看到富田林什么时候开了车门穿过院子而来。
个头不髙的富田林依旧是那副圆脸圆鼻头老好人的模样,由纪夫却不由得全身神经紧绷,在瓦斯槽时透过手机与他交谈的内容浮上脑海。四位父亲也都是一脸僵硬的神情。
“你老半天搞不定,我才想说过来看看状况。再说由纪夫君我也不是不认得,我也担心你会不会对人家不客气呀。”富田林语气沉稳地说着,接着举起手打了招呼:“哟,阿鹰啊。另外三位也好久不见了,大家都还好吧?”
“我们正和乐融融地吃着晚餐,却有人突然上门来,很伤脑筋啊。”勋忿忿地瞪向富田林,脸上露骨的嫌恶仿佛诉说着:“我的宝贝学生之所以会胡作非为,问题根源就出在富田林你的身上!”
“哎呀,别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富田林一脸爽朗地伸出掌挥了挥,“我有事想请教由纪夫君,如此而已,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他是叫鳟二吧?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要是告诉你,鳟二不就有危险了。”由纪夫皱起眉头。
“何必呢?富田林先生您想知道的情报,哪有查不到的道理。”鹰像是在自言自语似地吐了一句。鹰说的没错,富田林只要透过他的赌场人脉,要查出鳟二的住处,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
“不不不,最近啊,这一类的情报很难入手的,大家对于个人资料什么的,愈来愈神经质了。”富田林说完,哈哈哈地纵声大笑。
“说到个人资料,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悟换了话题,“听说县知事候选人赤羽的阵营,有部分机密资料被偷走了,你晓得这件事吗?”
“嗯,闹得满大的啊。”富田林脸上浮现嘲笑,仿佛正在观赏一场无趣的棒球赛。从这个反应分析,富田林与赤羽情报被夺取一事不太可能有所关联。
“我们在猜,今天的自杀案和那位赤羽不无关系。”勋的口吻颇粗鲁。
“有可能。”富田林倒是说得平心静气,甚至微微露出笑容,“不过啊,与其说是赤羽老弟主导,他手边其实有些激进的支持者,会不会是那些人干的呢?”
“富田林先生,你那边的赌盘现在状况如何?赤羽还是白石呼声比较高呀?”葵的语气比起勋或鹰要清爽了许多,这让站在玄关前与富田林三人互相瞪视的由纪夫一干人之间令人窒息的空气,多少缓和了些。
“现在是白热化状态,难分高下呢。”富田林原本就温和的面貌,更是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由纪夫再次感受到,这个人真的是打从骨子里热爱赌博。“现任的白石老弟稍微领先了一点,但是赤羽老弟相当有潜力,双方势均力敌哦。”
“如果赤羽阵营的个人资料当真被偷走了,不是会影响赌盘吗?”勋问道。
“几乎没影响。”富田林盘起胳膊,用力地点了个头,“那件事对一般人来说并没有差别,而且赤羽老弟的形象也没有因此出现任何改变。”
“赤羽让人觉得带有危险气息,相对地白石却给人廉洁清新的印象,即使如此,赌盘还是不相上下吗?”悟似乎颇意外。
“虽然说形象清新,白石还是有负面的人格问题吧。不得不承认的是,白石老弟性好女色,即使在现在竞选期间,还是三天两头往女人住处跑,唉,那已经是病态了啦。他这事要是曝了光,形象应该会一落千丈。比起原先就给人印象不太好的男人,平日感觉诚实认真的男人一旦干了坏事,世间的人们更瞧不起的是后者。就这层意义来看,白石老弟的风险其实更大。赤羽老弟的形象又不可能比现在更糟了,很多人甚至觉得这种蛮横的人办起事来反而更可靠呢。”
由纪夫听着富田林这番话,想起了前几天和葵走在闹区时遇到葵的女性友人,她们也是气呼呼地骂说,白石在竞选期间还继续搞不伦,根本就是把选民当白痴。
“喂,总之快告诉我们那小子人在哪里吧。”一旁的古谷插了嘴。
由纪夫说不出话来。
“请问,鳟二那件事,害你蒙受了多少损失呢?”身后传来悟的问话,给了由纪夫强而有力的支持。
“你们这几个家伙,凭什么这种态度!”古谷依旧是面无表情,却明显露出了焦虑。站在勋面前的壮汉虽不发一语,鼻子却忿忿地呼着气。
“损失可大了。多亏了那位叫鳟二的小家伙办事不力,本来应该送到对方手上的东西却没能送到,害我没了信用。失去信用是很严重的,你们应该不难想象吧?而且呢,我最讨厌那种嫌事情麻烦就扔在一旁让它烂的小孩子了,不让他们吃点苦头,是不会学乖的?”
“不过啊,如果对富田林先生来说是那么重要的工作,一开始就不应该交代给鳟二那种小毛头啊。”鹰咂了个嘴。
“那的确是我的疏忽,阿鹰。我没想到我的手下居然把工作转包出去,不晓得委托了哪里的小混混帮忙送东西,而听说那个小混混又转包给那个叫鳟二的小家伙。”
“可是啊,要是真的把东西送去反而不妙哦,富田林先生。”鹰这时提高了声量。
“‘不妙’是什么意思?阿鹰。”
“到了这个节骨眼,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本来鳟二是打算照指示将东西送过去的啦。呃……你说送去那儿来着?”
“邻县。”由纪夫立刻补上。
“对,邻县。可是呢,是我劝鳟二最好别过去的。富田林先生,您晓得那个偶像歌手吗?叫什么麻吕的。”
“田村麻吕?”由纪夫说道。
“对!就是她!”鹰竖起了食指,也不晓得他是下意识还是刻意的,只见他让指尖绕啊绕的,仿佛催眠师一边呢喃“好喽——你愈来愈想睡喽——”一边摇晃着系了线的硬币似地,“我听人家说那个歌手要去邻县,歌迷好像全跑去堵人了,车站前的警力戒备非常森严。要是在那种地方悠哉悠哉地交货,想也知道有多危险吧?所以我才建议鳟二还是暂缓一下比较好。”鹰胡扯完这一段话,露出了微笑。由纪夫深深佩服鹰竟然能够如此自信满满地吹牛皮还不打草稿,一边等着看富田林他们的反应。
只见富田林有些愣住,不晓得是讶异于鹰这番再明显不过的胡扯,又或者是正在深思鹰的说词有几分可信度。过没多久,富田林开口了:“所以说,这次算是阿鹰的错喽?”
“嗯,可以这么说吧。总之呢,我是为了富田林先生您着想,才提出暂缓建议的。”
“你没骗我吧?”富田林压低嗓子问道,他身上柔和的氛围登时消失无踪,由纪夫感到不寒而栗。
“我怎么可能骗你?”鹰说了谎。
“没错,鹰没说谎。”悟说道。
“对啊,他说的是真的。”勋也点着头;“不是谎话。”葵也出言保证。
“偶像歌手啊——?真的假的呢——”富田林仿佛哼着歌似地,语尾拖得老长,“阿鹰,我只要查一下就晓得你是不是说谎了哦。”
“我绝对不可能有胆子对富田林先生您说谎的吧。”
古谷毫不掩饰内心的嫌恶,对富田林低声说道:“别相信他。”
富田林盘起胳膊望着鹰,接着望向由纪夫,“不过,我还是不想原谅那个叫鳟二的小家伙,因为我最讨厌办事不力的男人了。”
“好,既然如此……”鹰弹了个响指。
悟、勋、葵与由纪夫四人一齐凝视着鹰的侧脸。鹰每次灵光一闪提出什么建议,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能够解决事情的好主意,要不就是让状况更加混乱、更加恶化的馊主意。方才他瞎掰说因为有田村麻吕出现而警备森严,算是一记好球,也就是归到前者的范围。至于这次会是前者还是后者呢?他们都很担心。
“……既然如此,那这样吧!富田林先生,听说您遇上诈骗了吧?有人打电话骗您汇钱过去?”
听到鹰这段话,富田林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见的阴狠表情,面孔当场胀红,横眉竖眼地说:“我绝对不原谅那家伙。胆敢冒用太郎的名义,太卑劣了。”
“您找到诈骗的歹徒了吗?”
“阿鹰,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富田林浑身散发的威吓力,相较于方才,完全变了个模样,此刻的他显得相当激动。
“算是有吧。”鹰露齿微笑,“所以如果,我把歹徒揪了出来,这次鳟二的事情,您能不能放他一马?”
由纪夫望着鹰的眼神几乎是用瞪视的。
双方立刻达成了协议,富田林击了个掌,开心地说:“好!一言为定。”与鹰握起了手。依旧一肚子不满的古谷,带着那名显然是保镳的鲤鱼男步出了由纪夫家的院子。临离去之前,古谷回头一瞪,眼中闪着憎恨的光芒。
由纪夫等人站在玄关外头,目送富田林他们直到背影消失才走进家门,再三确认门是锁好的之后,还站在玄关便纷纷开了口。
“喂,鹰,你为什么要提出那种交易!”勋动气了。
“你手上是不是握有什么线索或情报?”悟也问道。
“当然没有啊。”
“那要怎么办嘛?”勋说这话的语气,已经不带苛责了。
鹰理所当然似地回道:“大家一起商量吧!”
另外三位父亲一副“我就知道”的气氛,垂下肩叹了口气,但感觉他们并没有太沮丧,一定是因为他们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毕竟彼此认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是已经相处十多年、几乎天天见面的老朋友了,对于鹰的行为模式早已习惯。而由纪夫也早猜到是这么回事,因为他打从出生就和鹰混在一起,当然清楚得很。其实由纪夫比较讶异的是,鹰那番瞎掰一通的交涉,居然能够让富田林点头撤退,可见鹰果然拥有把死的说成活的的神奇能力。
身后传来有人在套上鞋子的声响,由纪夫等人回头一看,发现原本睡在客厅沙发上的鳟二,正杵在脱鞋处揉着眼睛。从警局回家的车上,鳟二睡得不省人事,叫都叫不醒,勋只好把他抱到客厅里,让他躺着继续睡。“咦?怎么了?由纪夫,为什么大家都聚在这里?”
大家很有默契地没让鳟二知道富田林来过家门口一事。悟和勋本来就口风紧,而连平常多话好事的鹰也避而不谈,至于由纪夫,他也觉得没必要特地说出来吓鳟二。
“今天很抱歉啊,由纪夫。那改天见喽。”过了晚上八点,鳟二在由纪夫家饱餐一顿之后,才终于踏上归途。临出门时,由纪夫与他的四位父亲全都来到大门口送客,鳟二觉得怪,问道:“你们到底怎么了?何必特地来送我啊?”
“没有啦,我们只是担心你嘛。回家路上当心点儿哦。”鹰举起手道别。
“你老爹一切都好吧?”勋开口问道。他会这么问,应该是因为他很清楚鳟二那位前运动选手老爸的事。
鳟二倏地红了脸,双眉垂成八字回道:“老爸每天都很有精神地卖着今川烧呀。”说完耸了耸肩,转过身蹒跚地走在街灯下,影子随之摇摇摆摆地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