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在空中画出漂亮的弧线,仿佛被篮框吸引似地飞去,却不知何时改变了轨道,只见球撞上篮框,横向飞了出去,落到体育馆的地板上,发出钝响弹跳着。由纪夫偏了偏头心想,本来以为这球稳进的呢。这是闯空门事件的隔天早上。由纪夫小跑步过去捡球,球一到手立刻屈膝,双脚一蹬,试图挑战跳投,无论是角度或力道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他想这回铁定进了吧,没想到球抚着篮框似地绕了好几圈之后,被反作用力弹了回来,掉到篮框外。
连续两球打铁,感觉颇差,难道是在暗示有什么麻烦要发生?由纪夫的心情不禁蒙上一层阴影。
“嗳,由纪夫君,听我说好吗?”邻座的殿下突然凑过来,是在第二堂课的课堂上。见他丝毫不在意老师的目光,简直当现在是下课时间似的。不愧是殿下,总是如此临危不乱。
“怎样啦?”由纪夫悄声回道。
“我最近啊,一大早都接到奇怪的电话耶。”
“电话?”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话都是找我的,我妈把话筒递给我,我一接起来,对方就说:‘我在学校门口等你。’还说什么‘限你三十分钟之内赶过来。’”
“女生吗?”
“嗯嗯,可是啊,我就算骑脚踏车冲到学校,三十分钟也绝对到不了啊,所以我就匆匆忙忙地梳洗换衣服,搭出租车赶过来了。”
“你特地搭出租车来!?”由纪夫不由得大声了起来,下一秒钟,教室内的空气倏地紧绷,围上由纪夫。等他察觉大事不妙,已经太迟了,所有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
而且,站在讲台上的好死不死正是与由纪夫尤其不对盘的数学老师,厉声警告立刻飞来:“上课中聊什么天!”这位老师身形瘦弱,一头短发,带了副时髦的眼镜,讲话非常难听,是个惹人厌的teacher,于是被取了个绰号叫做“厌T”;不过也说不定是因为他私底下热爱雪人,才会得到这个从“Yeti”转音而来的绰号吧。总而言之,数学老师对着由纪夫就是一番刺耳的谩骂:“你不要自恃考试成绩不错,就瞧不起老师的课!”
由纪夫几乎是反射性地一把火起,直直地和老师四目相交。
“任何人都一样,只要受到攻击就会发火;觉得丢脸,也会发火。因为大家都很好面子,常会视有利的状况发脾气。受到称赞就觉得心情好;遭受轻视就会大骂‘你这个混账!’我也一样,大家都一样,不是吗?即使是教师,说穿了也只是一介人类。虽然我这么说不是要为教师辩解,不过,要是跑去找老师商量事情,期待马上能听到老师指引一条明路,下场会很惨哦。教师知道的事物繁多,也相对地辛苦,但是说到底,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类。嗯,学生也是平凡人呀,所以师生双方只能谨记着:不要瞧不起对方,也不要过度信赖,和平地相处下去。”这是勋说过的话。
看到数学老师眼神中写着“你要是敢瞧不起我,我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由纪夫分析,眼下这种状况还是对他表示尊重之意比较好。
“对不起,我差一点就自恃自己成绩好,而瞧不起老师的课了。”由纪夫老实地回道。
教室内登时一片哗然。
由纪夫真的不是故意的,但他这番回应,似乎被解读成是在挖苦厌T,班上同学都认为这是伪装成防御的致命一击。这下厌T的表情更是狰狞,满脸通红。由纪夫不禁缩起脖子暗呼不妙。
“老师,不是由纪夫君的错,是我找他聊天的。”殿下又补了一枪。
“殿下使出掩护射击!”同学们更乐了,而厌T当然是胀红着脸气愤不已。唉,没救了——由纪夫感受着胃的隐隐作痛,将视线从厌T身上移开,却看见坐在右前方座位的多惠子正望着自己,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课继续上下去,被厌T指明答题的殿下,在应该回答圆的度数“三百六十度”时,却怎么都回答“三百六十五度”。同学指正说:“那是一年的天数吧。”殿下回道:“咦?不是三百六十天吗?我愈听愈混乱了啦。”就在他真的开始混乱的时候,下课钟声响起,不知哪位同学喊道:“老师!殿下现在很混乱!”
“喂,由纪夫,你干了什么好事吗?”隔壁班的山之边站在小便斗前问道。放学后,由纪夫想说去上个厕所再回家,却遇到了山之边。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山之边是篮球社社长,抹上整发剂、不自然分边的发形是他的特征,体格不算特别壮硕,手臂却异样地长,在球场上尤其擅长抢篮板,是非常值得信赖的队友。
“什么干了什么好事?”由纪夫边问边走向洗手台。
“我刚刚去社办拿回我的参考书,刚好学长进来,跟我说什么‘你还是让由纪夫退出正式球员比较好哦’。”
“该不会是——熊本学长?”
“就是他呀。说你的球技怎样怎样,区域紧逼防守时又怎样怎样的讲了一堆,简单讲就是他看你不顺眼啦。”山之边上完厕所,身子颤了一下,来到洗手台边,“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被近在身旁的人俯视,由纪夫也抬头回望对方,“学长把我列入黑名单了吧。你怎么回他的?”
“我?我就说‘刚好我也觉得由纪夫在队上碍手碍脚的’。”
“真是伶俐呀。”由纪夫甩了甩刚洗好的手,水珠四下飞溅。
“对付卸任的学长,随他爱讲什么就讲什么,才是最明智的。我能当上社长,也是多亏了这种待人处事的密技呀。”山之边幽幽地说道。
“待在我们这种不是篮球强校的高中里当篮球社社长,很没意思吧?”
“就是说啊。”山之边用力点着头,“前社长熊本学长那么受欢迎,我一直以为只要当上社长,就会有一堆女孩子贴上来,没想到压根没那回事。是已经退了吗?”
“什么东西退了?”
“社长热潮。”
“那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啊!”由纪夫一边忖度着山之边这话有几分认真,一边步出厕所。山之边立刻追了上来说:“总之呢,你很容易惹人反感,还是留意一下比较好哦。”
“我很容易惹人反感喔?”
“因为你无所不能啊。”
“我什么时候变成无所不能的?”由纪夫很吃惊,但从对方认真的口气听来,似乎不是开玩笑。
“你篮球打得好,念书成绩优秀,又有很多女生喜欢你,当然会惹人反感喽。”山之边一面屈指算着一面说道。
“原来我那么惹人厌啊?”
“你不知道啊?”山之边拍了拍由纪夫的肩膀。
“你刚刚洗手了吗?”
“哎呀,别在意那种小事嘛。”
由纪夫快步朝校舍后方走去,打算趁多惠子还没冒出来之前赶快回家。而预防万一,他决定今天不走正门,而是穿过校园,从后门离开学校。
“我就知道,像你这种苟且偷安的家伙是不会走正门的,一定是偷偷摸摸从后门溜走啊。”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牛蒡男笑嘻嘻地说道。
“哎呀呀。”停下脚步的由纪夫沮丧不已,没到自己这么不走运,躲得过多惠子却躲不过牛蒡男。
“小子,过来一下。”与牛蒡男初次见面,只是几天前的事,但今天的牛蒡男看上去非常憔悴,还带着黑眼圈,脸色宛如沾满泥土的牛蒡。牛蒡男边说边抓住由纪夫的衣襟使劲扯着。
由纪夫的脑中蓦地开始盘算,要是一对一来的话——他瞄了一眼牛蒡男的脚边,发现了可攻击的弱点。只要朝牛蒡男的小腿一踹,让他跌倒在地,我方有绝对的胜算。然而,就算此时竭尽全力撂倒他,事情并没有解决。牛蒡男明天还会找上门,而且一定是带一群人过来。敌方愈揍只会增生愈多,宛如不断分裂的阿米巴原虫。
“请问有何贵干?”由纪夫客气地问道,同时挥开对方的手。
“上次那个家伙在哪?”
“你说鳟二?”
“居然和井伏鳟二同名啊?嗯,就是他。你把那个三分头带来吧。”
虽然不觉得牛蒡男没教养,也不觉得认得井伏鳟二就代表有教养,但是听到牛蒡男口中突地吐出井伏鳟二这个名字,由纪夫的确有些意外。
“你们两个,上次还想搭公交车逃跑,把我们当傻子是吧?”牛蒡男的鼻翼抽动,嘴角带着唾沫。
“不是的,我只是凑巧在那辆公交车上。”
“骗谁啊!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你和那家伙明明就是一起逃下车去的!”
我们后来的确是一起逃走的,但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巧的事。——由纪夫面对着牛蒡男,一边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视线稍一移开,刚好看到班导后藤田从面前走过。
“啊,老师!”由纪夫反射性地举起手,牛蒡男也随之转头一看,由纪夫又一个念头掠过——啊啊,此刻也是揍他的好时机呀。
后藤田停下脚步。
“老师!老师!”由纪夫拉大了嗓门,他很想大喊:您班上的宝贝学生遇到麻烦了哟!
“小子,不准多嘴。”牛蒡男压低声音说道。
“喔,由纪夫啊。”后藤田应道:“赶快回家,路上小心哦。”说完便迈开步子离去了。
“已经被可怕的小哥逮个正着,路上再小心也没用了。”
“真是个好老师呢。”牛蒡男笑了,“总之你去把鳟二带过来,那家伙住哪你应该知道吧?”说着又一把抓住由纪夫的衣襟。
“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由纪夫撒了谎。
“那告诉我他念哪间学校。”
“现在过去也堵不到他吧,都已经放学了。”
“啰嗦!反正你带我去那家伙有可能出没的地方就对了!”
由纪夫一方面不想两个人在路边继续大眼瞪小眼,另一方面,要是再这么纠缠下去,多惠子很可能凭着她那媲美狗嗅觉的敏感度,不知从何处察觉到由纪夫的所在位置,而突然冒了出来也说不定。
“好,我明白了。我只想得到一个可能的地点,要是他不在那里,我就真的没头绪了。”
“嗯,好啊,带我去吧。要是他不在那儿就算了。”牛蒡男同意了,只是这话不知有几分认真。
由纪夫压抑着内心的厌烦思量着,总之先带牛蒡男去“宇宙侵略者”吧。接着他也开始觉得,看样子,昨天闯入家里的歹徒并不是牛蒡男了。
“同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啦?”
“怪了,在哪里是我的自由吧?”
看到在“宇宙侵略者”里忘我地打着格斗游戏的鳟二,由纪夫叹了口气。前天,鹰大胜少年而开心地大叫,当时所使用的那台游戏机,现在正由鳟二紧握着操纵杆奋战,却眼睁睁输给了一名小学生。
“我才要问你咧,为什么带着这家伙来啊?叛徒!”
“谁是‘这家伙’啊!三分头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牛蒡男的右手旋即伸出,往鳟二的胸口轻轻一戳。
三人在一条窄巷里,夹在“宇宙侵略者”那栋楼背面与另一栋大楼的背面之间。鳟二是硬被拖过来的,还一直吵着:“干嘛啦!人家游戏打到一半耶!”由纪夫压根没料到鳟二真的窝在“宇宙侵略者”里。
“本来是你把我拖下水的吧?是谁拖累谁啊?”由纪夫气势汹地说完后,丢下一句:“好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转身就要走。
“不准逃!”牛蒡男立刻抓住他的学生制服。果然不能逃啊。——由纪夫停下脚步说:“对了,我忘了为什么你们要缠着鳟二呢?”
“这家伙妨碍我们工作啊!”
“哦,对喔。”
“那不是工作,是偷东西吧!”鳟二忿忿地说道。
“小子,不准把别人的挥汗工作讲得像是犯罪一样!”开口怒骂的牛蒡男,神情非常认真,由纪夫看傻了眼。
“明明就是犯罪!”鳟二也气呼呼地回嘴。
响起一声钝响。
牛蒡男揍了鳟二一拳。只是拳头朝他脸颊轻轻一击的程度,看样子不是太严重,但鳟二的后脑杓却撞上后方大楼的墙面,他“呜”地呻吟了一声,旋即摆出凶狠的表情瞪向牛蒡男。
“啊,血。”由纪夫指着鳟二的侧脸说道。可能是冲击力太大,伤到鼻腔黏膜,只见鳟二的左鼻孔流出鲜红的血。鳟二慌忙以手背抹了抹,看到手上沾的血,吓得几乎要翻白眼,“是鼻血!”
“吃了一拳当然会流鼻血啊,别以为我会这样就放过你。”牛蒡男露出嗜虐者的笑容。
“喂,由纪夫,我的鼻子……流血了……”鳟二将脸转向由纪夫,那张脸早已没了血色,双眼紧闭,接着宛如全身力气瞬间蒸发光了似的,双腿一软就要瘫坐下去,由纪夫连忙搀住他。
“你怎么突然贫血啊?”
“因为人家流血了嘛……”鳟二紧咬着牙关等晕眩过去。
“喂喂,这家伙行不行啊?”搞得连牛蒡男也担心了起来。
由纪夫撑住鳟二的腋下,抱着他好一会儿,鳟二才慢慢稳了下来。“你这家伙,打人吶!是现行犯哦!”鳟二冲着牛蒡男又骂得口沫横飞。
“吵死了。要是不乖乖照着我说的做,还有得你瞧的。现在只是摸了你一下,少在那边鬼吼鬼叫。”
“你要我们怎么做呢?”由纪夫不想再搅和下去,看牛蒡男有什么事就快点交代吧。
“要钱没有啦。”
“我知道。你这家伙身上一毛也没有,而这个小子也只有两千圆。我要的不是钱。”
“那你要什么呢?”
“我要你代替我上工。”由纪夫细看牛蒡男,发现他的双眼圆滚滚的,还颇可爱,又深又明显的双眼皮也让他显得没什么威吓力,虽然晒成古铜色的皮肤多少掩饰了他的漂亮双眸,还是抹不去面容中些许女性的妩媚。
“替你上工?”
“乖乖照做吧。”
“我不要。”鳟二马上摇头,“叫我当扒手,我才不干!你这家伙,难道都没想过被你偷了东西的店老板哭着回家、望着孩子咳声叹气的身影吗?难道不会惭愧到大哭吗?打死我都不帮你偷东西!”
“不是要你偷东西。”
“咦?不是吗?”讲得趾高气扬的鳟二登时宛如泄了气,鼻血再度从他的鼻孔缓缓流下纪夫担心若告知鳟二,他又会当场昏倒,决定默不作声。
“我要你帮我送个东西。”牛蒡男说出北方邻线的名称,“那儿靠边界处有个小镇……嗯,应该算是市吧,反正帮我把东西送到那里的一间餐厅去。”
“送什么东西?”
“你还是不要知道内容物比较好。”
“那怎么可能帮你送!”由纪夫听了一愣,不禁噗哧笑出来,“肯定是违禁品啊。”
“干嘛神神秘秘的,讲一下里面装了什么会死喔?”鳟二不满地噘起嘴。
“我也是受人之命,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啊,只确定是个小包,对方也只是叫我送去,没多说什么。”
“小包?”由纪夫偏起头。
“是谁命令你送东西的?”
“富田林先生。”牛蒡男露出一脸苦涩。
“那肯定是违禁品啊!”由纪夫又说了一次,这次更是有着相当的把握。说完他瞄了鳟二一眼,只见鳟二也哭丧着脸说:“富田林先生?所以那东西一定有问题啊!”
“少啰嗦,有没有问题,不送送看怎么知道。听好了,给我乖乖照办!明天早上九点到瓦斯槽报到,富田林先生那边也会派人拿东西过去,你拿了小包就给我送去邻县。”
“可是我不会开车耶?”
“坐电车去啊,这样反而不易引人怀疑,刚好喽。”
“少开玩笑了!为什么要我做这种事!你不是有好几个同伴吗?”
“我不会让我同伴涉入这种危险的事。”
“搞什么,跑这趟果然有问题嘛!”由纪夫不由得顶了回去。
“事成了当然不会亏待你。”由纪夫察觉,牛蒡男蛮横的态度背后,其实是相当不知所措,牛蒡男也有牛蒡男的软弱之处。
“你只要代替我办完这件事,我以后不会再追着你跑,也不会向你要钱或找碴了。”
这是哪门子一厢情愿的交换条件?由纪夫相当错愕。
不可以答应他。别相信他。——由纪夫以眼神对鳟二示意,鳟二点了点头,接着仿佛已默默地达成共识似地举起手,脸上神情像在告诉由纪夫:“你想说的我明白,就由我代表来回复他吧!”于是由纪夫也朝他点了个头。
“好。我接受你的提案。”鳟二口中说出的竟是这个回答,由纪夫不由得怀疑自己的耳朵,眼睛睁得老大。只见鳟二不愠不火地说:“我会帮你把东西送到指定地点,所以你再也不要缠着我了。”
“好啊,我答应你。就这么做吧。”
“啊?为什么讲得好像是你让步?”由纪夫望着两人,悄悄退了一步。他觉得,眼前这两人的对话已经完全超出他的理解范围,还是早早闪人为妙。
鳟二没理会由纪夫的迷惘,专心聆听着牛蒡男交代明日的安排,还一边抚着自己那颗三分头,像在确认触感似地,一边说:“反正只要送个小包过去就好了吧。小case,小case。”
“喂,由纪夫,你怎么不记一下明天的行程?没问题吗?”从身后追上来的鳟二喘着气说道。他的鼻血似乎止住了。“你什么时候跑掉的?吓了我一跳。”
“是你讨论得太起劲了吧。还有,这份‘工作’,我是不会帮你的哦,”
“真无情耶。”
“谁叫你要答应他。”
“哎哟,因为我已经受够了嘛,再这样下去,那家伙明天还会去你学校堵你,我当然也不得安宁,三天两头跑来纠缠,烦都烦死了,就像蚊子还是苍蝇一样烦吶。”
“要灭蚊,用蚊香之类的搞定不就好了。”
“由纪夫,那是很残忍的手法耶。”鳟二那微肿的单眼皮倏地绷紧,瞪着由纪夫说:“最好的方法是友善地和对方商量,请对方离开才对呀?”
“对着蚊子商量?”
“对着蚊子商量。”
“鳟二你能和蚊子对话吗?”
“由纪夫!我再怎么优秀,也不可能和蚊子讲话呀!”鳟二噗哧一声,捧腹大笑了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随便你,我要回家了。”和鳟二沟通相当耗神,由纪夫觉得累了,“明天加油吧,好好办事。”
“放心吧!”
“对了,你明天学校不是还有课吗?”
“放心吧!”鳟二这气势十足的回答,反而让由纪夫觉得不安。
两人告别“宇宙侵略者”,往回家方向走着,途中横越一家全国连锁大型超市的停车场时,看到了鳍二父亲的身影。
今川烧摊子就摆在离斑马线最近的超市出入口,鳟二父亲正把一个装了今川烧的小纸包递给带着小孩的妇人。他的个头高、肩膀又宽,只不过发量有些稀少,加上宛如好好先生似的总是垂着的眼角,整个人飘散出一股软弱的气质。鳟二见由纪夫发现了父亲的摊子,登时咂了个嘴,可能他自己也没想到父亲会跑来这种地方摆摊吧。
“今天跑来这里卖啊。”
“我过去打个招呼吧。”
“不用啦,不必理他。”
“不行,我去打招呼。”
“人家不想碰的事,你就不要来硬的好不好!”鳟二真的是一脸百般不愿的神情。由纪夫很想回他,是谁一直把我不想碰的麻烦事硬塞过来的?但是鳟二又低声下气地补了一句:“你也很清楚父子关系有多复杂吧?拜托,体谅我一下。”由纪夫禁不住心生一丝同情,决定不过去打招呼了。
但就在这时,摊子那头传来响亮的喊声:“喂——”转头一看,鳟二父亲正举起长长的手臂大力挥舞着,一边喊道:“喂——鳟二!”
“呿,超衰的。”鳟二啐了一声。
“真的好久不见了啊!”鳟二父亲不断咕哝着,还偏起头说:“上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来着?”由纪夫也试着回想,终究是想不起确实的时间点,只记得小学时来买过好几次鳟二父亲的今川烧,却记不得是何年何月。
“由纪夫君变得这么帅气啦。”鳟二的父亲微笑着,眼角挤出了皱纹,让他看上去更像个老好人,“哪像我们家鳟二,都十七岁了,还顶着一颗小平头。”
“拜托,小时候拿推剪帮我剃成这副德行的是谁啊。”鳟二或许是心里不太爽快,一径望着别处。
“可是你上高中以后,我就没再叫你理三分头啦。真是怪了,你又不是棒球社的。”
“要你管。”
由纪夫拿起刚买的红豆馅今川烧一口咬下,“果然还是伯父的今川烧好吃。”这话一半是出于体贴,另一半则是真心话。鳟二父亲做的今川烧和别家的就是不太一样,面皮滋味特别纯厚,每咬下一口,都感觉得到甜味,相对地内馅却没那么甜,两者的平衡拿捏得恰到好处。由纪夫问说伯父是不是加入了什么企业机密层级的独家调味在里头,鳟二父亲微微一笑回答:“人肉。”一旁的鳟二听到,嘟嚷了一句:“无聊当有趣。”视线依旧朝着别处。确实是个无聊玩笑,但是说着冷笑话、满脸洋溢幸福的鳟二父亲,由纪夫最喜欢了。不愧是曾经投身体坛的运动选手,伯父整个人连骨子里都给人直率且清爽的感觉。
“由纪夫君,你妈妈一切都好吗?爸爸们呢?”
“嗯,都很好。妈妈现在在九州岛出差,爸爸他们都还是老样子喽。”
“读读书、和女人交交朋友、赌赌博、打打篮球?”
“完全如您所说。”由纪夫答道。
“嗯,有由纪夫君陪着鳟二,我就安心多了。你也知道我都在外头工作,几乎不在家。鳟二这小子本性是耿直的,可是遇到状况又很容易被人左右,招一下就跟着走了。”
“是啊。”由纪夫想起方才鳟二与牛蒡男的对话,“其实呢,刚才……”他才开口,鳟二强烈的视线便射了过来,无声地说着:“不准讲。”由纪夫于是闭上了嘴。
“今天的晚餐啊——”鳟二父亲对鳟二说道。
“我知道,我会把冰箱里冷冻的饭热一下,配佃煮来吃啦。”
“抱歉喽。”
三名小学生突然涌过来摊子前,由纪夫与鳟二于是离开了停车场。
“伯父都卖到很晚吗?”由纪夫会这么问,是因为刚才听到那段关于晚餐的对话。
“最近好像深夜卖得比较好,听他说拿到了在酒铺附近摆摊的许可证。”
“很辛苦呢。”
“活下去都很辛苦啊。”
“讲话很有哲理嘛,鳟二。”由纪夫调侃道。鳟二露出一脸不甚痛快的神情,搔了搔他的三分头,点点头说:“看我老爸那个样子,只会得出这个结论啊。”
道别时,鳟二说:“掰啦!明天我去把任务搞定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