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什么时候晓得富田林这号人物的呢?由纪夫想不起来了,能确定的是,一定是鹰告诉他的:“这个镇上所有关于赌博的事,都是由富田林一手掌管哦。”
富田林本身经营赌场,当然不是合法的,若要归类为地上或是地下,那保证是地下经营。由纪夫觉得“保证是地下”这个表现方式很奇特,但事实确是如此;堂堂正正地走在无法见天日之处,那就是富田林。
“那是类似拉斯韦加斯的地方吗?”当时年纪尚小的由纪夫曾这么问鹰,脑中浮现了成排的吃角子老虎和轮盘,那是他在电视上见过的赌场景象。
“不是啦。”其实是完全两回事。
富田林的赌场里,无论再细微的事物都是他们下注的对象,好比明天的天气、运动赛事的成绩、谁家的狗这胎生了几只、某电视台主播今天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诸如此类。
“大家是在玩猜谜游戏哦。”鹰嘻嘻地露齿笑了。
后来由纪夫听说英国有一种叫做“Bookmaker”的合法赌博业者,什么都能赌;相较之下,富田林的赌场由于是地下的,给他的印象始终是个弥漫着危险气味的非法地带。
“听说他原本是因为迷棒球,才转而碰棒球赌盘这一块的。”以前鹰曾经聊起富田林开赌场的历史,但由纪夫不明白的是,热爱棒球为什么会和经营棒球赌盘扯到一块儿?
据说富田林曾经狂热地支持某棒球队伍,那是东京的知名球队,“他之所以不再支持那支队伍,是因为他最喜爱的一名投手退休了。”
那名投手在三十二岁时,被列入指定让渡名单,富田林得知消息后,难过得流下了男儿泪。当那位投手正在准备其他球团的甄试而在球场的角落练习时,富田林还跑去握住他的手说:“你一定要考过!你还年轻,一定可以的!请让我再度看到你精采的投球!”但最后并没有任何球团接收那位投手。
这下富田林更是嚎啕大哭,从此便视棒球界为仇敌了。但鹰说,该大哭的应该是那位还有一家子要顾却没了工作、走投无路的投手吧。
“所以富田林先生是因为后来变得讨厌棒球,才开始经营棒球赌盘?”
“不,他之前就在碰这块了。”
“啊?是喔?”由纪夫不禁傻眼,那刚才那段轶事是讲好玩的吗?
即使媒体或议员们都没有直接证实,消息也不曾对外公开,但由纪夫所居住的这个县之所以接纳赛狗入驻,富田林绝对是关键人物。
由纪夫至今仍记得很清楚,小学二年级时,鹰带着他前往拜访富田林邸的情景。富田林邸位于镇的东北角边缘,是一栋有着漂亮屋瓦的日式旧建筑,广大的庭院,停车场可停三辆车左右,却不是令人望而生畏的豪宅。根据之前鹰听来的小道消息,富田林邸似乎只是很一般的住家,但鹰却说:“地下室有一间很大的房间,是他经手大大小小赌盘的事务所哦。”听在由纪夫耳里,“经手大大小小赌盘的事务所”一词,已然超越他所能想象的范围。
鹰伸手往气势凛凛的门柱上的门铃一摁,说要找富田林先生。由纪夫则是一径抬头望着高高的围墙,发现庭院的松树上头装设了小型监视器,那执拗地盯着访客一举一动的镜头,让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喔,阿鹰啊,有事吗?”由纪夫原本绷紧了神经,想象着来开门的会是个多么令鬼神丧胆的男人,没想到现身的富田林只是面貌和善的小个头男士,由纪夫甚至有点失望。富田林身高约一百六十五公分,体形略显福态,头顶发量稀疏,圆圆的鼻头尤其抢眼,法令纹也颇深。
他发现了鹰身旁的由纪夫,温柔地打招呼道:“喔,你就是由纪夫君吧。你爸爸赌运很强哦。”
接着鹰切入正题,开始向富田林说一些由纪夫听不懂的术语,像是赔率、情报什么的,然后付了一笔钱给富田林,收下一枚类似存根联的纸券。
“那就祝你中奖喽。”富田林说。
鹰对着手里紧握着的那枚纸券念咒似地低喃:中吧!中吧!
“啊,对了,”告辞时,鹰问了富田林:“您听说了吗?前一阵子恐龙川下游发现了一只塑料垃圾桶。”
“喔,有啊。”富田林的眼中闪过冷冽的光。见到那眼神的瞬间,由纪夫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仿佛冰块顺着背脊滑落。富田林回道:“我好像是在报上看到的。”
“报上啊……”鹰刻意把话说得很慢,显然意有所指,一副想叫富田林“少骗人了”的模样,“那个塑料垃圾桶里,好像装了个男人的尸体,您看到他的长相了吗?报纸也登了照片。”
“没耶,我没注意。真是凶残的事件啊。”富田林说。
他说话的语气,连当时还是小学生的由纪夫都听得出来是在睁眼说瞎话。由纪夫暗忖,这个人一定知情。
“总觉得那死者长得很像上次我们和太郎在拉面店时,跑来搅和的那个男的啊。”
太郎是富田林的独生子,大由纪夫两岁,两人就读同一所小学。每天早上,总会有一辆散发着肃杀气氛的黑色进口车停靠校门旁,然后是太郎静静地从后座下车,非常醒目。
太郎是个大个头,却老是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连年纪较小的由纪夫也觉得他似乎弱不禁风;而且太郎不知是皮肤对什么过敏,额头与脸颊长着湿疹,每当看他顶着一张红通通的脸走下进口车,蹒跚地朝校舍走去,寂寞与悲哀的氛围总是将他包围。因此初次见到那副模样的由纪夫,即使不晓得对方是谁,仍不由得上前关心道:“你还好吧?”
低年级的学弟突然过来搭话,太郎有些错愕,偏起头应了一声:“嗯。没事。”
“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啊?”当时小二的由纪夫远比现在的他要爱管闲事得多。
“没事的。”太郎点点头,笑了笑说:“谢谢你。”但那笑容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快要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