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虞越那时还住在父亲单位大院最老的那栋房子里,那是栋户型奇怪的楼层,上下左右共四户人家。
虞越家住一楼,左边那间,右边那户住了个小胖子,二楼就一户人家,另一家很早就搬走了。
一栋楼,三?个孩子,就虞越最大,但她不爱跟男孩儿玩,只跟院子里几?个女?孩成天凑一起。
有一回虞越放学回家,撞见二楼的小男孩跟隔壁小胖打架,准确地?说?是单方面挨打,二楼小孩瘦瘦小小,跟只营养不良的小奶猫一样,虞越就把小胖赶跑了。
她还特别好心地?领着小孩回家,让她奶奶给处理伤口。
大院里住的都是父亲单位的同事,虞越老爸知道这事,夸奖她做得好,还让虞越以后没事多带着小男孩一起玩。
带就带呗,反正他长得也跟小女?孩似的,特别清秀瘦小,还听话,虞越那会?儿常带着他玩,不记得大名?,就跟着大人一起喊他豆豆。
他出生时是早产,跟个小豆丁一样,小名?就叫豆豆。
后来那栋楼拆了,虞越爸爸分了新的住房,豆豆一家也搬走了,据说?豆豆爸爸辞职了,到外?面做生意?,总之再也没见过。
想起来,虞越其实?不太记得那小男孩的模样,但会?叫她虞虞姐姐的,也只有那一个。
“你是……豆豆?”
活动?结束之后,虞越有事要请杨童雪吃饭,在餐厅定了包间,故人重逢,她顺便叫上陈序一起。
没想到杨童雪突然有事来不了,于是这顿饭就只有她和陈序两个人。
陈序眼里出现一丝赧然,“那是我?小名?,现在没人这么叫。”
“那还没人会?像你那样叫我?虞虞姐姐呢。”虞越好笑,拿手机扫了桌面点单二维码,让陈序来点。
他把手机还给她,自己扫码:“我?来请吧。”
虞越也不和他假客气?,“那行,反正你以前也白吃了我?不少冰淇淋。”
原本印象不佳,可陈序居然是儿时玩伴,虞越也不好意?思?对他有意?见了,当场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她心里还挺惊奇,一直以为海城很大,可有时也很小,小时候一起玩过捉迷藏的弟弟,长大后成了“同事”,还被她好朋友签了下来。
“你们都是吃什么长大的?我?记得你小时候……”她随便比了一下,“就这么点?”
“……”陈序推了下细框眼镜,“那我?要是还那么点,那也不好意?思?跟你说?话了。”
虞越笑:“行啊,还挺有偶像包袱的,矮就不跟我?说?话了?”
陈序居然真的点头:“矮就不说?了。”
“你们小时候都比矮,我?最高,然而现在呢?”虞越说?着,有些?郁闷看了眼陈序,“我?再多几?厘米就有一米七。”
“要那么高干什么?”
“废话,穿衣服好看啊,海拔高,就连空气?都香甜一点,就是可能?不好搭男演员。”
服务员端菜进来,全是清一色的红辣椒,剩下那两盘清汤寡水是陈序点的。
他口味清淡,几?乎不怎么碰那几?道辣菜,虞越吃饭时顺便打量他,看他皮肤无敌的好,像剥了壳的鸡蛋。
仔细看,可能?是不常晒太阳的缘故,比许嘉宴还要白一个色号。
想到许嘉宴,虞越不太自然地?清清嗓子,眼中浮现一丝暧昧的笑意?,这一幕落入陈序眼中。
他握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那天带你走的男人是许嘉宴,我?没认错吧?”
“是他,”虞越想起来了,“你说?你认识他,还叫我?学姐?你们是同学吗?”
“一个初中,不一个班。”
“你是启德的?那就在我?高中对面啊,怎么也没来找过我?……”
顿了顿,陈序目光微凝:“我?找过你的。”
虞越愣了下:“什么时候?”
……
初二那个夏天,陈序足足鼓了一年的勇气?,才下决心主动?去?联系虞越,小时候带他一起玩耍的姐姐。
那时不比现在,他那时才刚开始长个子,清秀之余没其他优点。
而虞越走到哪里都是风光无限,那一区的初中高中都流传着她的名?字,陈序和她之间隔着几?年的空白,甚至都不确定她是否还记得自己。
是为什么认识许嘉宴呢?
也很简单,他是年级第一,也是学校里耀眼的存在,有一回学校打球赛,虞越来给许嘉宴加油,她叫声最高,笑得特别甜,休息时拿水给许嘉宴喝。
陈序便知道他们认识,而且关系很好。
他用了个很老土的方法,写了一封信,在早自习后找到许嘉宴,拜托他交给虞越。
还有一份儿童节礼物?。
虞越莫名?其妙,她仔细地?回忆了很久,发现毫无印象,“你写的什么?”
陈序很淡地?笑了下:“别误会?,不是情书,就是封很普通的问好信。”
除非被雷劈了,他才会?给多年不见的姐姐写情书。
“那你有讲清楚你是谁吗?”虞越想了想,尴尬一笑,“对不起啊,那时候我?收到的信太到了,估计没看过……”
她为了找补,又跟陈序说?:“你让许嘉宴转交的时候,应该讲清楚你和我?从小认识的。”
那样她一定会?看。
陈序抿了下唇,“我?跟他说?了的。”
他不至于没想到这一层。
虞越脑子里短暂地?懵了一下,她很努力地?回忆,可她想不起来,在印象中许嘉宴就转交过她任何信件,何况是一份礼物??难道是许嘉宴忘记了?
她感觉有些?乱,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没收到,可能?他忘给我?了。”
这时,服务生端上最后一盘菜上桌,虞越点的是许嘉宴爱吃的酸辣土豆丝,大概也是这家餐厅最便宜的菜品。
打小虞越奶奶就夸许嘉宴乖,好养活,做什么吃的他都不挑,一碗酸辣土豆丝就能?干一大碗饭。
虞越则正相反,从小挑食,鱼只吃刺少的鱼腹,鸡不吃皮,肉一点肥都不行,小白菜只吃最嫩的菜心,还不爱吃醋。
点这一盘,主要是想拍照发给许嘉宴看,拿美食诱惑之。
她拿着手机,面对酸辣呛人的土豆丝,热气?蒸腾,陈序避过脸轻声咳了几?下,虞越忽然有些?无措。
陈序说?:“没关系,其实?……换了我?是他,我?也不会?交给你。”
虞越疑惑地?盯着他。
男人的面貌有几?分像从前,又不太像,她心里一片茫然。
饭局的后半场,两个人有意?无意?地?转了话题,聊起圈内的发展。
从饭店出来,陈序送虞越回家,等到家门口,虞越还是忍不住问起,陈序那次准备的是什么礼物?。
陈序说?:“就是文治路那家商场一楼冰淇淋店的储值卡,牌子我?忘了,”他低头笑了笑,“当时也不知道该送什么。”
他记得那个清晨,陈序到许嘉宴班上,把东西交给他,许嘉宴答应了,脸上没什么表情,随手就把信和小礼物?踹进校服裤兜里。
“哎,那下次我?请你吃冰淇淋吧。”虞越抱歉地?摸了下耳朵。
陈序敛眉微笑:“好啊,我?不工作的时候都可以。”
虞越:“到时候我?带上许嘉宴,让他请你吃,他那时候肯定是粗心给忘了。”
他嘴角笑意?顿了顿:“好啊。”
还是忍不住嫉妒他,被人偏爱的感觉真好,即便他的错误就摆在眼前,虞越还是会?为他开脱,他就连犯错都是一种?资本。
“其实?对许嘉宴,我?还挺好奇的。”
虞越看着门前亮起的小灯,问:“好奇什么?”
陈序:“好奇当年他那么高的分,明明可以报T大,为什么突然换了志愿报考警校。”
其实?这件事长久以来都压在虞越心上,尤其是最近,那天车上的无心之谈多少还是影响了她,她不想再纠结。
可陈序的话似乎另有深意?。
“你说?他换了志愿?”虞越面色一寸寸冷下来,在夜幕里仿佛褪了血色,“什么意?思??”
陈序看向虞越,想了想才说?:“高考前一个月,学校为了了解情况组织过一次志愿搜集,所有高考生都要填报,我?那时是班长,在办公室帮老师整理卷子,正好听许嘉宴班主任提起的。”
他那样的成绩,填报T大是理所当然,所有人,老师,同学,都这样认为。
虞越也是。
可那天瓢泼大雨,许嘉宴将她推到树上,他的脸,手指,眼神,就连头发丝都是冰冷的,他说?,很早以前就想报警校了,谁说?他都不会?改。
虞越问,那我?说?呢,现在我?要你改。
雨珠从树的枝叶间簌簌而下,顺着他的头发,眉骨,鼻梁落下。
许嘉宴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有小兽一样狠戾倔强的光,他问:“那我?如果要你从此和许以琛断绝联系,再也不见他,不理他,你答应吗?”
虞越那时气?极了,想也不想就说?:“不可能?!”
他似乎早有预料,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的回答也是,不可能?。”
他松开虞越,回到球场,暴雨将虞越的视线模糊成一团白雾,许嘉宴面目模糊,整个人都被雨淋透了,他那么狼狈,又让她觉得很孤单。
现在想起那一幕,虞越总觉得,他脸上的不全是雨水。
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好像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