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虞越忘了自己点头还是摇头。

她环抱着浴巾,神魂不宁地逃回房间,几乎不敢看他表情。

后来想起,她觉得实在是可惜了那份双皮奶。

五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她正式进组,梁惟的电影并不是严格按照剧本的顺序拍摄,他们的第一站来到西南某个小镇,风景秀美,地理位置偏僻,飞机先到最大的省会城市,再坐十个小时的大巴,一路上人都要颠吐。

开机仪式那天,梁大导演手里捏着香对着祭品鞠躬,看起来格外认真凝重。

虞越和陈粤伦分立导演两侧,他们不经意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很意外地在陈粤伦眼中看出一丝紧张。

这让虞越心里更慌,陈粤伦是谁?电影圈里程碑式的大佬,还是梁惟的御用男演员,连他都会紧张,可见梁惟魔鬼到了怎样的程度。

她怀着惴惴的心情开始拍摄,和她料想的一样,第一场戏就遇到难题。

那是场雪山戏,在海拔四千的山上拍摄,这座山冬天下雪,由于气候原因山峰的雪终年不化,是在钢铁森林的城市里难得一见的美景。

美是真美,冷也是真冷,风像刀子刮在脸上,虞越恨在心里。

因为一个场景始终过不了,她被迫在山顶站了三个小时,做表情,说台词,掉眼泪,一次不行,再来,无限次再来……

这场戏发生在电影里办公室亲吻之后,男主角接受不了那次的意外,他一个人出门旅行,姚苏追过来,向他倾吐自己的心意,最后因为太累,体力不支晕倒在周齐怀里。

就这场戏,拍出来两分钟,她总共十句台词,但最后一句台词总也过不了关。

很简单的一句“对不起,我很想见你……”,被虞越念到快不认识这些汉字,梁惟紧绷着脸,说她情绪不对,在寒风里一遍遍再来。

这是从前拍戏时从未有过的体验。

早听说过梁惟那些恐怖传闻,什么全剧组从副导演到场务助理全都能被他骂哭,什么某某女演员在和他合作后抑郁暴瘦二十公斤……最可恶的是,最后女演员的全部镜头都被剪掉了,气得她在微博发泄骂人。

梁惟不依靠资本,他自己就是资本本身,既有口碑又有票房,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在圈里是独一份的潇洒,或者该说是嚣张。

下午天色太暗,梁惟又不愿意用特效弥补,他追求自然的光影效果。

这场戏下来,虞越表现得非常沮丧,脸上被风吹僵了,一点表情都做不出,小萌心疼地给她敷面膜,上保湿面霜,还小声吐槽说,梁导太没人情味了,连口水都不让喝,把人冻成这样……

虞越面无表情躺在睡袋上,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翻剧本。

小萌在帐篷里进进出出,给她拿吃的拿喝的,山上没法用电,她弄了热水袋放进她睡袋里,温暖更加让人犯困。

“越越姐,别看了吧,你昨晚就没休息好。”

今天的化妆师都在吐槽,这地方太干燥,妆面容易浮粉,演员弄出黑眼圈来都不敢多上遮瑕。梁惟放话了,这一幕拍不完谁都别下山,全在山上吃泡面啃干粮。

这无疑让虞越压力更大。

“对了,刚才有人给你打过电话,”小萌在口袋里掏出虞越的手机,“这个叫许嘉……”

还剩一个字没说完,她低头,发现虞越就维持着看剧本的姿势睡着了,

小萌叹了口气,蹲下来帮她把剧本收好,手机就搁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她出帐篷的时候还在想,这人的名字还怪好听,也不知是虞越的什么朋友。

半夜,虞越被渴醒,她闭着眼睛摸索到水,喝了两口,又习惯性地找手机,摸了半天没摸到,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在五千米海拔的山上,不是在自个家里。

她近乎发呆地坐了会儿,直到缓过神,才开始认认真真找手机,最终在凳子上发现,看见好几通未接来电和消息。

别的就算了,里头夹着一通许嘉宴打来的让她有些在意。

虞越迷惑了几秒,忽然想起来,她这次剧组开机,长时间不会回家这件事忘了告诉他,其实她有些刻意避开他。

同时在家的这几天,还故意晚起,避免出现在同个空间里。

都是一个吻引发的麻烦。

许嘉宴是上午十点打来的,这会儿都凌晨一点了,虞越不确定他打来电话的用意。

怕吵醒他,又怕是有急事,便取了个巧,搜索手机号添加微信。

微信个人页面跳出来,他的头像风格简单,湛蓝色背景,一个穿银白色卫衣的男孩子背对着镜头,肩头上立着一只猫,跟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很像,少年气的,有距离感的。

虞越甚至怀疑这就是他本人。

没想到,好友添加几乎是秒通过。

虞越握着手机坐在黑暗的帐篷里,点开他的朋友圈,三天可见,再点进聊天框里,手指停在键盘上,迟疑着不知道该发什么。

而许嘉宴那边同样静默。

虞越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能看见千里之外的许嘉宴坐在值班宿舍里,皱眉握着手机,和她一模一样的姿势。

她忽然没来由地觉得好笑。

“怎么还……”没睡,两个字没打全,上方提示对方正在输入,虞越停下来,把前三个字删掉,耐心等他。

X:怎么还没睡?

这倒是巧了,虞越会心一笑,刚要回答他,那边又补发来:姐姐。

好多可爱虞:半夜醒了,山上风很大。

好多可爱虞:抱歉忘了告诉你,我进组了,这段时间都不会回家。

X:知道了。

X:我会好好看家的,等你回来。

真的好乖。

虞越心里小小谓叹一声,似乎和许嘉宴找回了些从前的感觉,隔着网络,他叫姐姐听起来也一点不别扭了。

好像他真的不用上班,一天二十四小时在那个家里等她回来,原本只是一个冷冰冰的大房子,突然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家是温暖的,雪山是冰冷的,虞越是委屈的。

不等她回复,许嘉宴又发来一条:拍得怎么样?

他要是不问还好,问起这一句就勾动虞越心里压抑的情绪,她好几次打字,又删掉,总不能拿许嘉宴当垃圾桶,跟他讲自己今天拍摄如何不顺利,如何在冷风中一遍遍念台词,如何被导演刁难……

虞越犹豫的时间太久,久到对面直接一通语音过来。

她愣了一下,接通,将手机贴在耳边。

“方便说话吗?”许嘉宴的声音在夜里更显清凉。

“方便,帐篷里就我一个人,”虞越问,“你怎么还没睡,值班?”

许嘉宴:“不是,刚下任务,今天市里出了个绑架杀人案,我现在在家。”

这人的语气轻描淡写的,虞越忽然觉得他好辛苦,这是真正拿命在拼的职业。

刚才被山顶零下的冷风吹着,被人指着鼻子骂着时,虞越有那么几瞬生出过放弃的念头,这么累,大不了不拍了呗。

这会儿才觉得自己矫情。

这算什么累?人家拿命拼的都没说累。虞越一下子精神振奋,同许嘉宴平静地说起今天的难题。

他安静的听,中间不打岔,只偶尔在她停顿的时候,会听见对面浅浅的呼吸声,昭示他的存在。

听完了,许嘉宴问:“是哪句台词说不好?”

“对不起,我很想见你。”虞越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的呼吸忽然滞住,“什么?”

虞越反应过来,失笑:“没什么,我是说那句台词,是对不起,我很想见你。”

“哦,”他的语气忽然低了下,“我现在有空,你可以说给我听,拿我练手。”

虞越听这话,心里又是一咯噔。

好好的,怎么又来拿他练手?这话说的也挺耐人寻味,虞越难免想到第一次和许嘉宴对台词,她已经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她干笑两声:“还是不……算了吧?”

许嘉宴:“姐姐你怕什么?我普通话还可以吧,一级乙等,上次也成功带你入戏了,这次肯定也能,你就拿我试吧。”

虞越这人经不起别人激,一激就来劲。

什么?说她怕了?呵呵,她想笑。

怕什么,反正人又不在她跟前,不用担心再犯错误。

夜深人静,虞越躺进睡袋里,刚开始她还有所顾忌,直到把“我想见你”说了不下百次,终于心无旁骛,完全成了毫无感情的念台词工具。

电话那头嗤地笑了声,很轻,不带嘲讽,却足以让她洞悉她的心不在焉。

福至心灵般的开窍了,虞越开始明白梁惟为什么不满。

他要的不是一个会说台词的漂亮花瓶,哪怕她眼眶再红,眼泪再真,表情再楚楚动人,她眼神里没有东西,她对着男主角说想他,可心里一点都不想。她没有入戏。

这个念头突然让她兴奋了,心里躁动,好像读书时代面对一道巨难的数学题,终于顿悟出关键所在,这题不做完今晚是不可能睡觉的。

虞越对他说:“你方便接视频吗?你开着灯,我要看着你对戏。”

她进入状态了,什么尴尬都抛诸脑后。

“方便,等一下。”她听见电话那边起身,鞋子踩在地上的轻微响动,还有揿开灯的声音。

从语音切换成视频,许嘉宴出现在镜头里,他穿无Logo的简单白T,下摆露出一截灰色长裤,神态淡淡地看着镜头,不做表情,但也没有普通人面对镜头的不自在。

很久以前虞越就发现了,许嘉宴其实镜头感特别好,天生的模特架子,一举一动都自带腔调,而且是那种不经意的,眼神冷淡不羁,很超模范。

她曾真诚的建议过,许嘉宴却很认真地说他不喜欢拍照,她知道这是实话,只是有点可惜。

却没想到,他选择把自己上交给国家。

分神的片刻,听见他说:“你来干什么?”

属于男主角的那一句台词。

虞越瞬间清醒,她让自己沉浸在剧本里,一遍遍重复,投入那句让梁惟不满意的表演,到最后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几遍“下雪了,我想见你”。

只记得最后许嘉宴笑着,叹了口气,他说:“很好了,我刚才差点相信,你是真的想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