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槿宴并没有要同姜皎月见面的意思。
这到不是因为她对姜皎月吃醋，她对李彦辰没有太多喜欢，也不会把一个歌姬出身，靠色相上位的女子当作仇敌。
可最终，她还是去了赴了姜皎月的约，一切都得从一封悄然出现在梳妆台上的信说起。
在问遍宫人都不知谁传的信后，顾槿宴拆开了信封。
“致晏妃”三字写的稍大，就留在信纸开头处。
抱着几分好奇的心态，顾槿宴是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这哪里是普通的书信，分明是荒诞的无稽之谈!
阅完全信的顾槿宴青了脸色，揉皱了信纸。
当端水回来，准备给顾槿宴梳洗的霏儿靠近妆台时，坐在妆镜前的顾槿宴，瞬时把信纸收回了袖中，面下上一收多余的神色，换上一贯的端庄和从容。
乘着霏儿给她梳妆的半个时辰里，她反复问了自己三个问题。
倘若信上所言句句属实，那她当如何应对？
倘若这只是李牧言的拉拢之策，她又当如何应对。
最后一个问题，想来实在不可能，但顾槿宴也还是问了。
即便信上之言不属实，可如今她所经历之事，也已经应照着发生了三分之一，那她接下来又当如何？
“娘娘，今日合欢宫的姜贵妃娘娘递了一道帖子，邀请您晌午去杏花亭赏花喝酒。”
霏儿给顾槿宴高髻上戴上一朵海棠绢花钗。
顾槿宴端详镜子片刻，不满道:“海棠未免不够大气，本宫还是喜欢牡丹。”
赴宴，是因为她想证明信上所言是否属实。
信上说，皇上并非真的宠爱姜皎月，对姜皎月这般宠爱，全然是为了和太后抗争。
是不是这样，问问姜皎月不知道了。
抵达杏花亭时，姜皎月正抱着一把琵琶，在亭子二楼的阳台上弹奏。
玄妙欢快的曲调很动人，寻声拾级而上，顾槿宴先是看见了一道窈窕修长的，带着点弱不禁风味道的倩影。
紧接着靠近些了，顾槿宴才嗅到一股来自美人的兰麝之香，这顾香味雅而温柔，如轻抚额头的纤纤玉指，叫顾槿宴有些不忍心要说接下来的话。
不过坐定后，顾槿宴还是下定了决心。
倘若李彦辰也是在利用姜皎月的真心为自己谋利，顾槿宴又怎么能袖手旁观，任由美人香消玉殒？
毕竟信上说，姜皎月在知道一片痴心错付后，一个月时间不到，就病情加重，死在了无人关心的芳华宫。
“顾妹妹，这曲子你可喜欢？”
与想象中的贵妃凌然之气不同，姜皎月是个不太喜欢笑，但说起话来清清冷冷的稳静之人。
“喜欢，很欢快的调子，听起来很解乏。”顾槿宴如实道，比起顾槿宴从前听过的高雅华贵的曲子，这一首非常“清新脱俗”。
“顾妹妹喜欢就好，这是茉莉酒，顾妹妹喜欢的话可以自己倒一点尝尝。”
语毕她又拨起了琵琶弦，又是一首顾槿宴从未听过的欢快曲调。
很好听，像是能一击宫中的死寂沉静。
顾槿宴听着听着走了神，脑海里不自觉勾勒出，某次出府，透过马车珠帘，瞥见的市井热闹烟火气，那是一个顾槿宴从未接触过的圈子。
在这一曲快要结束时，顾槿宴饮下了姜皎月摆放在案几上的茉莉酒，酒很清甜，冷冽，就像身着一袭玉色利落圆领袍气质清冷淡然的姜皎月。
姜皎月确实不大喜欢说话，一曲奏完，顾槿宴不说话，她又低头续续弹奏。
又听了两曲，顾槿宴开口看向姜皎月，眼神异常的坚定和决然:“娘娘，臣妾有几个问题想问您，如若娘娘觉得突兀，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姜皎月话少，应该也是一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顾槿宴便也不作扭捏之态，直接开门见山的说。
“问吧，能回答的，我都会回答。”姜皎月把琵琶放到腿上，安静的看向对面的顾槿宴，态度很是恭敬有礼。
见姜皎月并没有恃宠而骄，反而态度平和，顾槿宴也才放下心来:“娘娘，可是真心喜欢这皇宫？”
姜皎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琵琶，出乎意料的肯定答:“谁会喜欢一座金丝鸟笼。”
“那，娘娘可想过换一种方式生活？”因为姜皎月的意外回答，顾槿宴继续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想过，如果计划能够实现的话。”她抬起目光看向顾槿宴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憧憬。
“可……皇宫对娘娘来说，不是唯一的庇佑之地么？”姜皎月前两个回答都与信上描述大相径庭，信上说，姜皎月因为李彦辰的救助，视皇宫为唯一归宿，顾槿宴抛出第三问，难道信上的语言其实是假的？
“或许它曾经是我的唯一归宿，但如今我有了更好的向往。”姜皎月笑了，桃花红的唇，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她反问顾槿宴，“顾妹妹觉得呢？”
这可不符合信上所说的内容，顾槿宴皱眉，陷入了沉思。
“顾妹妹？”
“我……”顾槿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茉莉酒饮下，“娘娘，倘若有人预言，您会在宫中香消玉殒，您觉得可能么？”
顾槿宴还是不太确定，为了证实信上所言，她豁出去了。
姜皎月听见顾槿宴问话的时候，眸色停顿住了片刻，不过也就是片刻后，她眸色恢复如常，不着急回答顾槿宴的她平静问道:“难道顾妹妹也是回到了重前？”
姜皎月这一问，有点前不着调后不着尾，让本就有点迷路的顾槿宴，感觉眼前又多了一道迷障。
什么叫又回到了重前，意思是姜皎月回到了从前么？
那这么说来，已经知道自己会香消玉殒的她才会作出和信上完全相反的回答？
原来信上所言是真的？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叫顾槿宴心绪大跌又大起，折腾的她是想要平静半刻都不可能。
许是看出了顾槿宴的思量，姜皎月直接坦白了:“顾妹妹有所不知，在我病死那日，我一闭眼，结果又回到了入宫那一刻，或许是天意，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是重生，顾槿宴曾经在一个话本中读过，那个话本的女主角，不甘被渣男陷害而死，重生了，姜皎月如今经历的不就是这个类型的故事？
那她呢？难道她也是重生，如果是这样，可她为什么没有前世记忆？
诧异，担忧，悉数划过顾槿宴瞳孔，素来端庄的她难得这般流露情绪。
“顾妹妹，我想你一定困惑你重生之前的记忆吧。”
顾槿宴向姜皎月点了点头，交叠在大袖里的十指，紧张的蜷缩成一团。
她的前世到底是怎样的呢？
“顾妹妹，你可千万不要多心了，姐姐不会哄骗你，告诉你这一切，也是希望你能够及时止损，不至于日后落得惨淡下场，可你如果不愿意相信，也可以当姐姐没有说过这话。”
姜皎月轻吐一口气，回忆起了前世发生的事情:“皇上娶你那年，是我入宫的第二个年头，我听皇上提起过，他娶你也是出于顾家把持朝政的压力，而他也会以退为进，在娶你之后一步步设计瓦解顾家权势。”
“可你到底是姿容冠绝皇都，又有才能，没多久便靠献策，俘获了皇上的心意，更是因为帮助皇上发现敌国奸细册为贵妃，你似乎也很爱皇上。”
“总是想尽各种手段增加皇上对你的好感，没多久你又成了皇后，可就在这个时候，皇上处决了你的父亲流放了你母家的所有人，你为了救回家人。”
“披头散发的跪在龙延大殿外，一层一层宫阶的磕头，额头都磕出了一个大洞，皇上也不肯见你。”
“皇上是薄情之人，连我病危那一日，他也可以狠心到不来送行，让我就这么安静的痛苦离世，至于之后的事我便不知道了，但有一点。”
“我可以肯定告诉你，那李牧言，也绝非善类，他看起来像个无心正事的败家子，但城府之深，绝非你我可以抗衡的，就连太后这样的老江湖都要防他三分，顾妹妹，你切记，不要和此人过分接触了。”
姜皎月一口气说了很多话，顾槿宴也消化了好久，最后，让她真正记下的，有两件事，第一件便是，李彦辰会杀了她父亲流放顾家，第二件，李牧言不可信，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离开杏花亭时，在飘散的粉色花雨里，走来了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少年朝顾槿宴谦和行礼，恭敬道:“娘娘吉祥，王爷托小的来问娘娘，考虑如何了？”
顾槿宴冷眼扫过面前的少年，皮笑肉不笑的嘲讽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微风摇曳过她头上的水红牡丹绢花，她明丽夺目的让人眼中再无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