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可睡得安稳?”
太后紫仪宫的偏殿里,素来温润的李彦辰,给顾槿宴亲自沏了一杯绿茶。
若非昨夜她的执意,恐怕现下她还觉着,面前的皇表兄是个斯文守礼,勤于政务的好帝王。
“还不太习惯。”顾槿宴接过李彦辰递来的茶水,瓷杯导热,却无法讲热气导到顾槿宴拔凉的心头。
“没事,多住几日,你就习惯了,母后近日来身体欠安,需服了药才能见人,阿晏不介意同朕在偏殿多等一刻吧?”李彦辰弯起柔和的眉眼,作似水柔情一笑道。
顾槿宴抿茶的嘴角被这个笑刺中,僵了片刻才抿下一口茶,热茶下肚,顾槿宴无声搁下茶盏,掏出手绢轻轻擦拭干净嘴角,又才波澜不惊的从容微笑道:“皇上,臣妾是您的妻子,怎么会介意和您共处一室?”
此刻太阳已经当空,透过菱花窗打在顾槿宴化了精致妆容的面上,如碎金一般,溶在她嫣红的,惊心动魄的花瓣唇上,美得恍若描画,再配上她说这话时自带蜜意的温婉腔调,犹如苗疆蛊毒,摄人心魄。
“阿宴到底是长大了,也越来越会说话了。”李彦辰瞥开落在顾槿宴身上的视线,目光透过身后支开的窗户,在瞥到窗框里,打开的正殿门,瞬间化作彻骨的森寒。
太后服药完毕,召见皇上和晏妃行礼。
越过几座华丽屏风,顾槿宴在一方宝座前,弯腰下跪。
李彦辰贵为帝王,则是端了一杯宫人奉上的茶水,向太后遥遥一敬。
这母子二人明明有着至亲血缘关系,却冷漠的像出次见面,只有两句简单的,冷冰冰的问安语作为交流。
倒是顾槿宴这边,因为是太后侄女,又经常得太后召见,没跪多久,便被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扶起,送到了太后身边的长凳上。
太后打眼瞧着自己栽培了十七年的儿媳妇,端庄大气,听话涉世未深,心满意足极了。
“宴儿,听皇上说昨夜因为政务繁忙,他陪你到丑时就走了?”
太后说这话的时候,拉住顾槿宴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摩挲,沉静的眸中流淌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顾槿宴端坐着,余光扫过对面李彦辰皮面上的柔笑,红唇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回姑母的话,确实如此。”
“真的?”太后轻拍顾槿宴手后背,扭头瞪了眼李彦辰,微怒道,“皇帝,你怎可在大婚夜丢下新娘?政务再繁忙,也不应该留新娘一人在大婚夜!”
李彦辰闭眸,疲惫的揉着一侧太阳穴,良久才无力的回太后:“是了。”
宫内的空气逐渐冷却下来,顾槿宴内心好不容易回缓的暖意,又瞬间恢复冷却,被太后拉住双手的她,只感觉自己带上了一双挣脱不开的铁镣铐。
耳畔随之回想起昨夜李牧言那番“大逆不道”的言论。
“没有人比我对皇兄的了解更为透彻,他喜欢什么,他想做什么,他会宠幸什么样的女子,我都比你更为清楚,娘娘,孤身一人奋战的滋味可不好受”。
“哟,皇兄也来看望母后啦?早知道,言儿就不来打扰母后养病了。”
他的声音是同身上的冷梅香一道飘过来的,顾槿宴抬眸时,他已经在旁边的一架圈椅上落座,品着宫人端上的清茶。
“三弟,你这话中有话。”李牧言一来,李彦辰面色不再冷淡,语气也自然了许多。
“可不是么,皇兄这个大忙人,日理万机,为政务,可操劳坏了吧,改明,臣弟给你送几味补品!”
他今天穿的很素雅,通身就是一件雅青无纹的直裰,腰间的玉革带也换成了真丝宫绦,束发的墨玉冠换成了银冠,虽是这般简约素净的打扮,但放他身上,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清贵。
尤其是和对面的李彦辰作比,这种有内而外的清贵冷淡,愈发显眼。
“九皋独唳方清切,五里惊群俄断绝”,顾槿宴忽然就想到了这两句诗。
“三弟,母后面前慎言。”李彦辰打了个小眼色。
李牧言会意,眉眼微弯:“皇兄,你却实勤政呀,昨儿的大婚夜,都能放下嫂子去处理政务,要换作臣弟,那可真是做不到。”
太后收回拉住顾槿宴的手,向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眼中露出困倦的姿态:“这药,就是容易让人困倦。”
老嬷嬷接着太后的话,宣道:“太后乏了,你们的孝心太后领了,可以退下了。”
“儿臣(臣妾)告退!”三人异口同声道。
李彦辰是头一个走出的紫仪宫,一坐上龙车,便咕噜噜的消失在冗长宫道上。
除却跟随的宫人,灰白的宫墙世界里,又只余下色彩一浓一淡的二人。
“怎么样,这一夜,娘娘应该也思量了许多,权衡利弊了许多……”
顾槿宴停在原处,端在腰腹处的手拉紧了手中的绢绸帕子。
这是初春乍寒的时节,日光泼下来,也照不开拂面的凉风。
她此前从未和面前这位殿下有过交集,他们之间乍一说话,犹如隔屏赏人,她看不清屏后人的真面目。
“三殿下,您如此费尽心机,到底是为了什么?”
语毕,环顾四周的她,又看见了如昨夜一样的场景,所有环顾他们的宫人无声退下了。
这都是李牧言授意的?
“娘娘,您太紧张了,本王目的如何,总不会害了娘娘,娘娘只需记住一句话。”
李牧言朝着顾槿宴方向上前一步,自然侧身勾下头来,唇角擦过顾槿宴耳畔,稍作停顿:“这宫里面,哪怕是再亲的血缘关系也不值得娘娘浪费信任。”
他眼眸就紧靠着顾槿宴双颊,她身后是退无可退的城墙,身前是敞开的紫仪宫宫门,以及正朝着宫门款步走来的太后……
顾槿宴瞳孔收缩,呼吸凝滞,一把推开面前的李牧言,可手在触到李牧野胸膛那一刻,竟然奇迹般的穿了过去。
惊讶划过顾槿宴眼眸,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李牧言。
李牧言照旧维持着紧贴她耳畔的姿势,面上神色,纹丝不动,无半分戏谑之意。
这让顾槿宴惊讶的同时,倍感困惑。
太后在老嬷嬷的陪伴下步行右转,向着龙延宫方向去了,仿佛并没有看见宫门外,宫道上姿态过分“亲昵”的两个人。
良久,直到太后的背影缩成一个小点,李牧言才站正身子,往后退出一步。
顾槿宴凝滞的呼吸恢复正常,她尽可能的让自己不露出紧张的神态,可手里搅得发皱的绢绸帕子,还是暴露了她方才不经走乱的思绪。
“李牧言,你对皇嫂就这般无礼?”
两次了,顾槿宴可以装若无其事,但不能置若罔闻。
“娘娘误会了,可现下确实还不到解释的好时机,时辰也不早了,牧言也改回王府了,娘娘若有意同牧言合作,可随时来碧波湖的杏花亭,那里会有人等着娘娘。”
他走了,只留下这几句话,让顾槿宴去自己考量和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