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媛的猜测没有错,何英子即便还没被东家辞退,也是处在了被辞退的边缘。
时间倒回三个小时之前。
何英子与往常一样,早晨把老二送上幼儿园的校车,就去买菜。
黄爱珍家的三个阿姨在照顾孩子外各有分工,杨姐负责收拾屋子,刘姐负责洗洗晒晒,何英子负责买菜做饭——这份工作原先是杨姐的,但杨姐早就不想干了,嫌烧饭累,黄爱珍又太抠,为了节约空调,每次做饭都勒令关上厨房门,导致厨房里又闷又热。
两个月前何英子来试工时,烧了一道烟笋焖肉,色香味俱全,黄爱珍夸了几句,杨姐就顺水推舟的让何英子接手了。起初杨姐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然而在黄爱珍连续夸了几次何英子做饭好吃后,杨姐就不乐意了,但已是追悔莫及。
中午,黄爱珍家照例只剩下一主三仆,四个女人。
老二和老三去上幼儿园的暑托班了,老大最近在上一个国际夏令营,这些年松海特别流行这个,花样繁多,什么户外营,戏剧营,科学营……有走读也有住宿,商家挣了钱,家长
「摆脱」了孩子,两全其美。
何英子烧了三菜一汤,其中一道辣椒小炒肉麻辣鲜香,黄爱珍吃得满头冒汗,埋怨何英子道:「你看你烧得这个菜,害我添了两回饭,我发胖了全怪你!」
何英子从善如流,「知道了,那下回不烧了。」
「切!」黄爱珍嗔怪道:「我夸你呀,你还跟我摆架子。我问你,这道菜那么好吃,你怎么今天才做?」
何英子如实回答,「这是我昨晚跟着视频号刚学的。」
黄爱珍很满意,道:「到底是考过大学的,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你以后多学学,多搞点新菜。」
杨姐和刘姐在旁埋头扒饭,刘姐也罢了,杨姐越听越不高兴,忍不住道:「不就是个小炒肉?这么简单的东西还用学?我最近倒是学了道咖喱虾,就用家里的那个黑虎虾做,比饭店里卖的都好,还有一道生蚝粉丝,也好吃,回头做给你们尝尝。」
谁知黄爱珍一听,脸就垮下来,「快别尝了,又是黑虎虾,又是生蚝,你知道那黑虎虾一盒多少钱吗?要二百多呢!你可真会替我大方!」
杨姐被她怼的抹不开脸,只得道:「瞧你说的,我做出来不也是给你和孩子们吃?」
黄爱珍冷哼一声。
每天中午这顿饭是她最不满的,一共四个人,就她一个主人,另外三个全是佣人,等于是佣人做给她们自己吃,这有个小炒肉吃就不错了,还想吃生蚝?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等于把何英子三个全得罪了,所以黄爱珍就半责怪半揶揄地道:「你们啊,也该学学忆苦思甜,别整天二百块的泰国黑虎虾,四百块的美国小牛排,这嘴都吃刁了,我看你们以后回老家怎么办?日子怎么过?」
杨姐也知道自己不该再回嘴,可她向来是个嘴上不能输的,嘀咕道:「该咋过咋过呗,我们这种人,好日子能过,孬日子也能过。」
何英子站起来,「我吃好了,你们慢用,吃完放着我来收拾。」
她把自己的碗筷先洗了,回到保姆房。
黄爱珍家在红枫国际二期,当初买的同一层的两套三房,中间打通了后,变成了六室四厅的超级大平层,其中一个大房间改成保姆房,里面一字排开放了三张小床,跟集体宿舍似的。
何英子擦了把脸,在中间自己那张床上半躺下来,隔了一会儿刘姐也进来了,见何英子坐起来,忙拦道:「你躺着吧,我都洗好了。」
「那多不好意思。」何英子客气道。
「有啥,又没几个碗,」刘姐摆摆手,又抱怨道:「
://
杨姐也不知道咋了,最近动不动跟吃了枪药似的,饭都不让好生吃。」
何英子只是笑笑,并不接茬。
手机收到一张图片,是何英子同母异父的弟弟周岩发来的,点开是一道高二数学题。
何英子仔细看了眼,发语音把解题方法说了一遍。刘姐在旁听得咂舌,「你说得这些,我都听不懂。」
不一会儿,周岩回复:「回答正确,加十分。」新
何英子好笑,「好好上你的网课!」
周岩:「妈问你这会让方不方便视频?」
何英子走到外面看了一圈,见黄爱珍靠在主卧床上玩游戏,杨姐在旁边收拾,不由放心,回屋直接给何母打过去,「妈,在家?啥事?」
「也没啥事儿,」何母就是唠嗑,「刚从诊所回来,买了二斤猪肉,你弟弟昨天模拟考考了全班第一,说想吃饺子。他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他虽然是第一,可这上网课上出来的第一,多半有水分,不能掉以轻心,……数学考满分,语文才95,刚刚及格,跟你一样偏科,老师说他严重跛脚,要是一路跛下去,明年高考怕是也难……」
何英子有些神思恍惚。
她老家在阳河,阳河是高考大省,别的省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阳河是千军万马过一根筷子。何英子第一年参加高考,数学考了149,英语只考了102,总分距离一本线差两分;复读一年后再考,成绩不升反降,最终只考上一所省外大专。
当时很多同学选择再次复读,家里也问何英子要不要再念一年,她自己不想念了,一来是再考也未必能考上;二来家里负担太重。
何英子8岁时父母离婚,何母带着她改嫁给了一个乡村医生,第二年生了弟弟周岩,一家四口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继父的那间小诊所。
继父是个憨厚人,在用钱上从来没把何英子当过外人,但何英子觉得她不能不懂事,已经复读一年了,哪能一年一年又一年念个没完?况且周岩也渐渐大了,又是男孩,家里得攒钱供周岩上大学,还要给他买房娶媳妇……
「你咋样?忙不忙?要注意身体,」何母絮叨完儿子,又絮叨女儿,「对了,前天遇到你周叔的小学同学,就之前搬到省城的那家,回来看他老娘,说起他儿子,也在松海,是个发型师,现在开了自己的店了,他儿子比你大两岁……」
「我东家叫我了。」何英子打断道。
「鬼扯,你别一听到我说这个你就要挂电话!」何母不满,「你今年都25了,就算你现在谈,结婚最起码也要一年后,再拖你都多大了?」
「妈,人家都开店当老板了,凭什么看上我?」何英子平静地说道:「我东家真的叫我了!」
何英子没撒谎,杨姐站在门口,心急火燎的,说话又快又冲:「你看见太太的钻戒了吗?就是去三亚手上戴着的那只!」
何英子摇头,「没有,怎么了?」
「找不到了,我刚在主卧找半天没找到!」杨姐又冲着刘姐,「你呢?」
刘姐站起来,道:「没有啊,昨天不还戴在手上吗?咋就不见了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真是!」
杨姐随口就怼刘姐一句,转身就走,把刘姐气得够呛,但她向来是个嘴笨的,只会对何英子抱怨,「这人怎么这样!」
「先去看看吧。」何英子道。
东家丢了东西,佣人身上或多或少担着嫌疑。所谓瓜田李下。
主卧里已经被黄爱珍翻得乱七八糟,连衣帽间最深处的东西都被捣腾了出来,杨姐那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收拾屋子是她负责的,这下全完了,不由劝道:「彬彬妈,你别急,你
://
今天又没出门,东西肯定还在家里……」
「废话!」黄爱珍讲话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这会儿她正烦躁,更是不注意语气,「不是你的东西你当然不急!我那戒指要二十多万呢!对了,上午就是你负责整理房间的,你有没有看见过?」
杨姐只觉得冤枉得要死,「我要是看见,我就告诉你了呀!」
「你没看见?」
「没有哇!」
「没有也得帮我一起找啊,就在那傻站着?觉得跟你无关了是不是?」
「……」
杨姐被噎得欲哭无泪,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还是何英子看不过眼,说道:「咱们一起找吧,既然太太说在飞机上还戴着的,那晚上应该不会放到很深入的地方去。」
她是打圆场,可杨姐听着倒是有了新发现,一拍大腿,冲着何英子道:「飞机上就是英子和太太坐一起的,英子,你快好好想想,太太把戒指放哪儿了?到底有没有带下飞机?」
黄爱珍一听,顿时紧张起来,「对对对,英子你赶紧回忆一下,别是在飞机上就丢了吧?」
何英子想了想,道:「我下飞机的时候刚好排在太太后面,看到戒指还戴在手上的,我记得很清楚。」
黄爱珍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没丢在飞机上……」跟着脸色又一变,「不会是丢在机场了吧?」
谁都回忆不起来。
这时,刘姐道:「咱们也别干站着,都帮着找找,要不先把昨天的行李翻一遍?」
杨姐不情愿,「行李昨晚都拆了,连脏衣服都洗了,现在上哪儿找?」
黄爱珍皱眉道:「那也要找啊,万一塞在什么缝里了呢?所有有可能的地方都要再看一遍!」
「那就找吧。」何英子道。
虽然她也不认为会在行李里,可眼下要是不做点什么,黄爱珍第一个不答应。
于是何英子三个又都把各自带去三亚的行李箱找出来,里面自然空无一物。
正没个头绪,黄爱珍又心急火燎的宣布,还有一根梵克雅宝的项链也不见了,镶钻款,比那枚钻戒还贵。
首饰都是放在主卧衣帽间里的,那里没有装监控,四个女人忙了半天一无所获,黄爱珍心浮气躁,说得话也渐渐难听起来,「你们真的没看见?杨姐,昨晚你到过我房间的吧?」
杨姐一听就急了,「彬彬妈,你是怀疑我偷东西?我昨晚是进过你房间,但那是你说好几天没打扫了,叫我把你床底下拖一遍,我可没偷你东西,我要是偷东西,叫我出门被车撞死!」
黄爱珍冷哼一声,道:「我不是怀疑你,我就是问问,你不要动不动赌咒发誓。」
杨姐委屈坏了,「那你怎么不问她们俩,就问我一个?」
黄爱珍立刻看向另外两人,何英子坦然道:「我昨晚到家,你们已经都睡了,这一上午我也没进过主卧。」
刘姐有些犹豫,支支吾吾。
杨姐怀疑,问道:「刘姐,我记得你昨晚好像进过主卧?」
刘姐吓了一大跳,忙道:「我是进去拿老三的箱子的,一开始被放到主卧里了。太太,我可没拿你东西,我出来做工那么多年,从来不拿东家一针一线……」说着就开始擦眼角。
「哎呀你哭什么,我就是问一下,我丢了东西我还没哭呢!」黄爱珍在原地转了两圈,见三个佣人面面相觑,人人都一脸委屈的模样,心里忽然有了点别的想法。
她打定主意,道:「都在这干站着也没意义,我再想想还能丢在什么地方,你们先忙你们的去!」
她支走何英子三人,立刻关上房门给老公宋子杰打电话,宋子杰正在郊区看厂
://
子,机器轰鸣,听黄爱珍一通抱怨,很不耐烦,「既然回家的时候还戴着,早上也没出门,那就还在家里,慢慢找就是了,我忙着呢,不要再打电话来。」
「你忙什么忙,你是总统啊你最忙?」黄爱珍对阿姨还算克制,对老公就一下子炸了,「钻戒是戴手上的,那条梵克雅宝呢?那条我可没戴去三亚!」
「那你叫我怎么办?」
「我是叫你了吗?我是跟你商量!」黄爱珍没好气地道:「我在怀疑,有没有可能是阿姨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