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罢,沈兰借着月色回落雪斋,刚到落雪斋不远处的小路上便看到那边人来人往的一抬一抬地搬着东西,沈兰不由怔住,方才宴上萧珏说太子赏了她东西,她以为最多也就是一两个小物件,没想到竟有这么多。
这种感觉实在有些怪异,沈兰不禁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太子产生了好奇。
她进了院里时,那些下人们方才把东西抬完,一共六抬箱子。
“姑娘,送这些东西来的人说,这是太子赏给您的,太子怎会赏您这么多东西?”锦书一手拿着只羊毫笔,一手拿了本簿子正记着这些东西,见沈兰回来,忙迎了上来。
“似乎是因太子与我父亲有旧交,具体的我也不明白。”沈兰秀眉微凝,心里觉得收下太子这么多礼物有些不妥,可若是回绝,恐怕更加不妥。
锦书将手中的簿子交给沈兰,“姑娘,奴婢把赏赐的礼单记在这上面了,您瞧瞧,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这是在给您下聘礼呢,单单那一个箱子里,便有一千两银子。”
“莫胡说。”沈兰连忙斥她。
锦书顿觉失言,自家姑娘可是有婚约的,若是这话传出去,岂不有损自家姑娘的名誉,但没等她求罚,便又听沈兰道:“把这些东西封存到库房,暂时先不要动。”
锦书应是,忙带着院子里的人忙活去了,沈兰拿着那簿子进了房间,看着太子送来的东西,她愈发蹙眉。
纹银千两,秋装与冬装各两套,一套翡翠妆面,四匹上好的缎布,余下的则是一些珍稀的汇编杂记与诗词律赋,沈兰对首饰衣物不甚了解,但送来的这些书中她一眼便看出有好几本一价难求的孤本。
太子送来的这些礼物,林林总总恐怕不下于万两银子。
父亲与他到底有什么渊源,他竟对她拿出这么大的手笔?
正当沈兰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锦书进了来,“姑娘,二公子来了。”
沈兰放下手中的簿子,忙起了身,请萧珏到一旁的水厅来坐。
“太子可有托二公子带什么话来?”沈兰觉得太子送来的这些礼物绝对不简单,就算父亲与太子曾经相识过,什么样的渊源能有万金之重?
“太子并未多说,我心中也十分好奇,若非知道姑娘有婚约在身,我还以为太子心悦姑娘。”
“太子可知我有婚约?”
“这我不知。”
沈兰垂眸思索少顷,“二公子可否帮我一个忙?”
“沈姑娘尽管说。”
“请二公子转告太子,我想见他一面,当面致谢。”
不只是致谢,沈兰亦想把兄长之事告知太子,她宁愿不要这些礼物,也想请求太子帮忙查出真相。
次日,沈兰在忐忑中等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萧珏才回了府中来见她。
“太子近来正忙着河夏水灾一事,无瑕见你。”
沈兰心里越发觉得古怪,太子赠她万金之礼,却不愿见她一面?
“太子说,日后你若是有难处,可写信到太子府,他知道后定会帮你。”
这话让沈兰又燃起了希望,“多谢二公子,沈兰知道了。”
是夜,沈兰写了一封信,将兄长之事尽述其中,次日一早托付给了萧珏,请他帮忙送到太子府上。
她又等了一日,却等来了太子前往河夏赈灾的消息。
“我已将信交给太子府的参事,他说会派人送到太子手中,只是不知太子此行何时才能回来。”
沈兰谢了萧珏,又问道:“我听闻二公子之前在太学读书,不知二公子可听说过陆子先陆公子?”
“陆子先?”萧珏仿佛错愕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沈姑娘与陆公子是旧相识?”
“不,只是他母亲与我母亲相识,陆夫人曾托我问问……”沈兰说着也觉得这话实在站不住脚,不由声音低了下来。
萧珏却仿佛了然在心,并未细究她的话语,“可惜我并不认识这位陆公子,太学中有近万举子,他们每一个在家乡都声名不凡,但在太学之中实在算不得什么。”
“那二公子可否帮我问一问?”
“问什么?”
“问一问他近来的情况,如此我也可写一封信向陆夫人报个平安。”
“我尽力而为。”
萧珏应下之后,便起身告辞了,走出水厅前他突然又停了下来,回身对沈兰道:“沈姑娘今日这话与我讲倒也罢了,莫到外面去打听,姑娘毕竟有婚约在身,免得惹来闲言碎语。”
萧珏这话让沈兰窘迫不已,她知道他定是误会了什么,但又难以解释。
这一夜,沈兰心中难受得难以安枕,只觉得自己仿佛只要去调查兄长之事,便处处不如意。
她不由叹息,唐婉说的对,这世道女子想要做些什么,实在艰难。
淑兰院。
月已高梢,早已到了侯府宵禁的时候,房内的灯火却依旧通明,没有一个丫鬟婆子敢在此时触大奶奶的霉头,人人低着头默默忙着自己的事,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声响来。
楚惠着了一身月白色的曳地流纱裙,珠翠已卸,秀发半披,将她的身段显得越发玲珑俏美,她坐在妆镜前,看着镜子里自己不施粉黛也依旧娇丽的脸蛋儿,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梅绫。
她本有心上人,是被姑母和爹娘逼着嫁到侯府的,初时虽心有不甘,但见萧瑞玉宇轩昂颇有男子气概,也放下了心中怨气,可新婚之夜她不知哪里触怒了萧瑞,萧瑞竟直接丢下她拂袖而去,自那之后再未来过她的房里。
她翻来覆去夜夜难眠,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哪里错了,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姑母怨她不争气,老太太见她也每次都连连摇头叹息,她知道侯府中的其他人也都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笑话她。
她恨姑母,恨这门亲事,也恨萧瑞。
本以为梅绫去了,萧瑞便会来她的房里,可他不仅没有来,竟然还宿在了翠玉轩,那个已经没有梅绫的空房子里。
楚惠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她再也忍不住,起身往门外冲去。
“大奶奶,您这是要去哪儿?”芙蓉忙拿起披风追上来。
“别跟着我。”楚惠冷冷瞪了她一眼,消失在院外的青石小道。
她一路跑,全无平日那世家贵女姿态,一炷香后,她来到翠玉轩。
翠玉轩内尚点着灯火,门外守着的婆子一眼便认出了楚惠,但未来得及说话,楚惠便斥道:“滚远点儿。”
她今日定要让萧瑞说个明白。
楚惠推开门,顿时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她随手关上门,绕过屏风往内室而去。
一进来,她就看到了萧瑞,那一瞬她竟差点没认出来。
昏黄的灯火下,他竟就那么坐在床架前的小阶上,蓬头垢面,手里提着一瓶酒坛,完全没有往日里的风采。
他醉了,但抬眸向楚惠看过来的时候又仿佛没有醉,迷离的目光中流露出的拒她于千里之外的薄冷,“你怎么来了?”
楚惠一时只觉得说不尽的委屈从心里翻涌出来,眼眶当即红了,“你借酒消愁是因为被撤了职还是因为梅姨娘?”
“和你没关系。”他烦躁地把酒坛扔到了一边,似乎看到她,连喝酒都没了劲头。
“和我没关系?萧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哪里比不上那个贱人,她都已经不要你了你还这般恋着她,我才是你的正房夫人,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一直以来积压的情绪爆发出来,她忍不住哭着嘶喊。
“哗啦”一声,萧瑞将脚边的酒坛踹翻,楚惠立刻感觉到了他那强烈的怒气向自己倾轧而来,她吓得停住了眼泪。
但萧瑞只是厌恶地瞪了她一眼,起身便往外走去。
看着萧瑞的背影,楚惠只觉得完了,要是今天就这么结束,萧瑞会越发厌恶她,她再也不能挽回他了。
想到此,她一咬牙冲上去抱住了萧瑞,放下自尊卑微地乞求,“别走,我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好,我改就是了,你想让我怎么改我就怎么改,求你别这么对我。”
萧瑞抓住她的手,就在她心中生出一丝希望时,他将她的手狠狠的掰开,大踏步地离开了。
楚惠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无力地跌倒在地上,只觉得羞耻又难看,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转眼到了九月,侯府园子里一律换上了各式各样各种品种的菊花,就连沈兰所在的落雪斋都送来了二三十盆,摆在园子里,每日花香袭人,让沈兰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她让锦书收拾了自己这些时日抄的佛经,又出了侯府前往吉祥寺。
透过车帘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沈兰的神色有些恍惚,她想到之前托二公子萧珏打听陆言一事,但自那日之后,萧珏便再未回府。
沈兰知道萧珏可能因那件事对自己的印象大有改变,不过萧珏也并未把她托付的事告诉府里的其他人,相反,因太子特意给她送了礼物,侯府对她越发看重,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甚至比之三位姑娘还要好。
只到了吉祥寺,沈兰照例添了香火钱,便在佛前为母亲诵经祈福,一个时辰后锦书来叫她到禅房用斋饭,小声地道:“姑娘,梅姨娘来了,她是特意来见您的。”
“你把林妈妈支开,让她过来。”
锦书应了是,按着沈兰的吩咐支走了林妈妈,带了梅绫过来。
这是梅绫走后沈兰第一次见到她,她不像在侯府时那般瘦骨嶙峋,变得脸色红润很有精神气儿,又穿了件桃粉色的绣裙,越发衬得面若桃花,沈兰差点没能把眼前的女子与侯府的梅姨娘对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