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平与地位

一连几天,柏西外出时,阿折就被锁在阁楼上,她想尽可能把屋内的一切保存完整,这里其实住的时间比在楼下那间小暗室要短,但疗伤例假转化种种都是在这里发生的,感情自然难以言喻,她守着房间里的所有东西,变成吸血鬼后能用到的,用不到的,一件都舍不得丢。

今天,田野白茫茫的,白纸的单薄,厚铺的雪层上有霜露,等太阳醒来后,露珠会被烤干,消散。

她蹲在窗户下的阴影里,下巴枕在木框边缘,听到楼下的军官们依然在不停不休地吵架。

“我偏不信白墙的附魔有那么强,雅安只是个人类,都两百岁快入土了,一个老头子的魔力能强到哪里去。”

“瞧你能的,区区两百岁的老头魔法师,那你就去爬试试呗,你行你上。”

“爬不过去,我又不是没爬过。”旁边一个吸血鬼现身说法。

“那打地洞呢?”

“搞笑,我们是高傲的吸血鬼,又不是地鼠,你怎么不去掏个狗洞呢。”

阿折动起好奇的耳朵,时刻关注着他们的议事,如果真能想出破城的方法,那她肯定会拼死一试。

“我真是受够你们这一代了,不会打仗,不会抓鱼,也不会给牛奶脱脂,知道什么是阅历么,嗯,臭小子们?”

坞尔里希把桌子敲的震天响,不满他们又吵的乱糟糟的,他拿出辈分来压制不听话的新生代吸血鬼,这群一二百岁的小崽子从没打过仗,凭借贵族出身很轻而易举进了鸢尾铁卫,然后在军队里挂个军官的名耀武扬威。

因为身世的缘故,他对于这些天生纯粹的贵族阶级充满敌意与嫉妒,心底里却有意无意间总幻想顶替成为他们,这些贵族子弟生来就有金闪闪的身份,而他出生时,却只是侯爵家的一个不起眼私生子,注定无法承爵,所以他只能拼命向上爬,不择手段向上爬。

“说什么呢,坞尔里希。”新一代的年轻吸血鬼在叫嚷。

“嘿我们这一代超勇的好不好,等着瞧吧,将来你们搞不定的人鱼,一定会死在我们手里。”

阿折听到他们又陷入新一轮的争执,不禁皱眉,抬眼望向窗外,看到山那边,尤金家的方向,有几头羊在疯狂逃跑,身后追逐的士兵吹着撒野的口哨,他们头顶的云彩像羊群一样散开,飘到这边又那边,北冰洋的风如此凛冽,羊跑的漫山遍野,最后又被抓了回去。

“咩咩咩。”羊仰天长啸,表示不甘心。

抓住羊蹄的吸血鬼士兵们咯咯笑,讨论该把这几个畜牲烤了吃还是炖了吃的问题,这时,尤金出现了,把羊从他们手里夺回去,抱在怀里抚慰绵羊卷毛的头顶。

他独自与他们爆发了激烈争执,眼看就就要动起手来,丘比在这时出现了,他很自来熟的跟他们勾肩搭背,嘻嘻哈哈不知道说的什么,阿折只听到几句关键的,大家都是吸血鬼,吸血鬼守则第一条,不要残害同类之类。

她默然思索,自己也是吸血鬼,可这些所谓的规则铁律都不知晓,她躲在这里,跟做人时没有分别,并没有被群体所接纳。

“好啦,不吵了,我饿了,你们饿了没?”圆桌上,一个吸血鬼军官忽然开腔。

其他吸血鬼迅速附和,“肯定饿了,早晨只吃了几块干面包,还有那些破烂蔬菜粥,根本填不饱肚子。”

“柏西就是拿这些来招待我们的,”坞尔里希努努嘴,“他自己没本事打不到猎物,只能款待我们烂菜叶,不过也不能怪他,现在冬天已经是第十个年头啦,林子里兔子都很少了,野味难得啊。”

不知是谁提了句,“我看到马厩后面的棚子里,竟然还有鸡。”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吸血鬼们纷纷问,“真假?”

“真的啊,我今早去那撒尿,看到真的有鸡。”

“好你个柏西,偷偷把肉藏起来,不给我们看见,太小气了。”坞尔里希对他的吝啬行为表示谴责,他决定杀只鸡来给大家开荤。

此举赢得了一致欢呼,吸血鬼军官们从未取得如此空前的团结。

他们跟着坞尔里希来到城堡后,果然看到了干树枝遮盖下的鸡棚,里面有几只不大不小的褐毛山鸡,趴在沙地上眼睑一张一合。

“挑哪只?”作为总指挥的坞尔里希很有仪式感,悉心询问下属的意见。

“那只吧,比较肥一点。”

“但那只好像更大些。”

坞尔里希最后力排众议,选择了一只白点黑毛的公鸡,他手里有根短柄长鞭,不必迈进鸡棚亲自伸手抓,只要用鞭子把鸡缠拽出来就行,正要动手,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不要伤害它们。”

坞尔里希惊讶侧过脸,看到面前站着的瘦弱女人,他记得她,傲慢轻蔑的目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鞭子末梢敲击雨靴的侧边,不停砰砰响,“你是那个人类奴隶?真稀奇,你还活着呢。”

于是阿折的身份昭然若揭,成为了一群吸血鬼的众矢之的,那几名贵族军官看她的眼神,有的新奇中带了考究,有的则是直白又下流,天然带着对异性的觊觎。

吸血鬼是女性天然稀少的种族,且族群生育率极低,伴侣朝夕相处几百年都造不出一胎后代的现象普遍又无奈,这是漫长永生的诅咒。

极低的繁衍率,天敌人鱼一族的步步紧逼,北国环境日益恶劣,种种因素造成了女吸血鬼的珍贵,为了种族繁衍,吸血鬼万千年来演化的规则越发向女鬼倾斜,她们在恋爱关系中往往拥有优先择偶权,可随意更换伴侣,甚至同时拥有数名情人这种不符合道德法则的做法都渐渐成了约定俗成的寻常事。

女性吸血鬼始终站在天平的高翘端,有一种表面光鲜亮丽的崇高地位,她们享受被男鬼追求众星捧月的感觉,享受作为淑女十指不沾阳春水,毕生都为挑选夫婿烦恼,以生育子嗣为荣,她们快乐,她们挥霍,在热情似火的男性吸血鬼凝视下,她们放弃了女性先祖以力量为荣的传统,束腰修面,每天花几个时辰打扮,从头发丝精致到脚趾,渐渐的,战乱的年代再没有女性踏足战场,当战争爆发时,王会下达命令,“女士退后!退后,再退后!你们肩负着繁衍大任,退后吧!”尽管她们在体能上并不比男鬼弱。

相应的,宫廷议事的内阁里,摄政的圆桌上,也没有了她们的政治位置,光鲜亮丽的礼节促使吸血鬼们在小恩小惠上女鬼有先,但在大事上,永远是退退退。

“女士退后!退后!再退后!”

“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去那玩吧,那里的脂粉可香了。”

“好吧。”女鬼并不想跟高位者争执,因为这样会显得自己一点都不淑女,男鬼们都喜欢温柔可人的,而女鬼们会鄙视功利性太强的同性,当然对于男鬼那又变成了上进心之类的美言。

有时候,相同的词汇,放在不同群体上,结果却大相径庭,比如是心机一类的词,放在男性上总比置身于女性褒义更强。

舆论一旦形成,世世代代的洗脑便灵验了,她们被迫坦然接受了这种境遇,虽无可奈何,最初有些女吸血鬼会抗争,但潮水一般的压力漫延开来,久而久之也放弃了。

“我们快来生小孩吧,不生儿育女的鬼生是不完整的,你觉得呢?”男吸血鬼踩着天平的低点,伸展粗壮的臂膀,帽子落地的那点时间就足够他把人勾上床了,女吸血鬼坐在天平那端,依然保持淑女的笑,同时往下看,发现自己的地位是如此高,如此虚拟的高。

高到他一松力,她会毫无意外的坠下,摔烂掉。

“亲爱的,这事儿向来自由。”她一向拥有很多向下的自由,不能回头的自由。

“哦,宝贝这是你的自由,可不是我的自由,我就只出种子就行了,反正怀胎抚育都是你的自由,当心说太多被指控成女巫哦。”

“滚。”女鬼把男鬼赶走了,她知道,他还会爬上别人的床,总会有女鬼接纳她,毕竟他惯会花言巧语。

但即便如此,吸血鬼的人口依然陷入了停滞,甚至一度不增反降,历史上吸血鬼与人鱼爆发过多次战争,双方皆死伤无数,但这对吸血鬼的打击无疑更具毁灭性,互为死敌,吸血鬼无法自然愈合人鱼造成的伤,每有一名吸血鬼战死,意味着将有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才能填补上这一个人头的空缺,而战后的元气复原动辄要花费千年,显然,吸血鬼耗不起持久战,战事也总是打到半途被迫偃旗息鼓。

这些年,王座上的吸血鬼王日夜操心,头疼脑热,头发大把大把掉不停,可仍是解决不了人口短缺这一根源问题,受男女比例限制,相当一部分的男性吸血鬼,包括不少贵族阶级,自诩孤僻高贵,但其实都没有真正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他们不愿向下兼容选择平民,但女贵族又是那么有限,且多的是扶风女爵这种女流氓,有些不擅交际的男吸血鬼甚至连异性的手都没摸过,在人类世界,这类人通常会拥有一个不怎么优美的称呼——老光棍。

除了天然的欲望成分,男吸血鬼惯把拥有女吸血鬼当成是身份地位荣耀的象征,母的东西往往是他们迫切要占有的,要羞辱的,眼下,看到女人,他们都两眼放光,也不嘟囔了,毕竟女人可是比女鬼都难见的存在。

“女人?她是女人?”

“女人原来长这个样子,跟我们长的差不多嘛,反正不比我们丑。”俊美的吸血鬼如此认为。

“瞧你们那点出息,她不过是个人类奴隶罢了。”坞尔里希存心要出风头,他的方式是通过贬低阿折来吹捧自己,她越低小,他越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