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霄一路过来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又是踹门又是打人,驿卒不敢阻拦,一溜烟跑去了前院通报。
赵凌霄本就是习武之人,他不愿对女子动手,便将一腔怒火都撒在了奉善身上,可想那一脚有多重。
许清浅未躲避,生生受了这一脚。
周淮安和一众官员甫一进门,就见她面色惨白,口吐鲜血,倒在霜华怀中。
只看眼前情形,他便知这必是她有意所为,以她的武功,若想躲避,赵凌霄连她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可看着她忍痛紧蹙的眉,他的心不受控制得一紧,上前打横将她抱起。她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头埋在他的怀中,低声啜泣。
他身居高位已久,行事自有威严,长眉凌厉,平素温和的桃花眼眯起,沉声道:“不知内子哪里惹得赵巡按不快,竟对她下此毒手。”
赵凌霄未曾想会踢到她,此时再解释也无人会信,索性说道:“一时失手。”
霜华哪里还忍得住,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滑落,哭得异常伤心:“怎么会是失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娘子不过是看那位小娘子的发髻别致想要请教一二,你却不问原由踹门闯入房中,娘子解释也不听,还对我动手动脚。你那一脚踢得那样重,娘子该多疼啊。”
她越说越伤心,直哭得喘不上气来,灵动可爱的杏眼也肿成了桃子,在场的官员俱都心生不忍,看向赵凌霄的眼神愈加不善。
他们皆是满腹经纶,凭借科举晋身的人。本就看不上赵家人,只觉赵凌霄一介纨绔纯属是来添乱,现在又出手伤人,当真是无法无天。
你赵家真是不长记性,上次惹了侍郎夫人被御史群起攻之,这次竟然还敢动手打人。
周淮安温声道:“霜华莫哭,下去洗把脸。”而后转向赵凌霄,冷声道:“赵巡按,我等都在前厅议事,独不见你,原是在狎妓。本官今日便写折子参你一个玩忽职守,仗势伤人之罪。”
其余官员纷纷附和。
赵凌霄性情高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指责和冤枉,他的拳头攥紧,眉间的朱砂痣鲜红似血。待要动手,又想起父亲的嘱咐,只得强忍,如画的眉眼蓄满了戾气。
“来人,赵四行事不端,拉下去,施以杖刑四十,以儆效尤。”周淮安冷冷道:“赵凌霄玩忽职守,蓄意伤人,施以杖刑十五,即刻遣返回京。”
许清浅躺在床上,周淮安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半响,他道:“疼吗?”
她浅笑道:“不疼的,我有分寸,他那一脚并未伤到筋骨,很快就会好。”
“赵凌霄不足为虑,为何非要赶走他?”
“他虽不足为虑,但他手下的死士俱都有以一敌十之勇,必会搅扰你我行事。本来我是要另找时机的,不想那赵四主动送上了门。”她想到了从前那些残酷的训练和卑微苟活的过往。
他思索片刻道:“赵捷驯养死士之事极为隐秘,我能探到的消息并不多,不想萧世子竟也能查到他们。只是你今日的举动过于刻意,就不怕被他们查到你的身份?”
“除了郎君手下的人,谁还能查到衣服尺寸的问题?”她笑道:“况且我的那些破绽只在郎君面前显露过,旁人纵有怀疑也猜不到。何潜是个小人,此去河北道必定是危险重重,郎君身边最好都是自己的人才安全。”
周淮安看着她道:“我此行带的都是些寻常护卫,若是他们派人沿途刺杀,我的这些护卫只怕是保护不了我。”
“有我在,谁能伤得了郎君。”
天子下诏撤了赵凌霄的职,另派了一位新任的御史为巡按,同时赏赐了许多药物与补品安抚许清浅。
沿途倒是平安,未遇事端。一月之后,一众官员到达了青州节度使使府,开衙处理事务。
河北道共有三十个州府,治所在魏州,另有都护府一处,由老将薛毅率军两万镇守。青州居中,经济发达,然兵力不足,周淮安遥领青州节度使,并无驻军与驻地,麾下兵士多是民兵,战斗力低下。
然何潜所管辖幽州,为军事要塞,其下有精锐部队一万,另有精骑八百。但天子许了周淮安调兵之权,河北道一应官员皆听从他的调遣。然而旨意是旨意,阳奉阴违之事本不在少数。
好在周淮安两年前于青州赈灾余威尚在,青州一众官员对他很是敬重服从。
刺史钱通年约四十,看着白白胖胖,面团一般的脸上满是笑意,看着像是个富商,而非一地刺史。
可他向周淮安回话时将满脸笑意都收了起来,面上满是忧虑:“周巡抚,河北道各州如今可并不太平,山匪横行,百姓难以饱腹,城内满是流民,多有感染伤寒难以救治的。”
如今的大周,表面太平,实则藩镇割据,强敌环伺。
“青州境内情形如何?”周淮安道。
“青州与魏州尚可,毕竟一处是治所,一处是巡抚治下,其余各州乱的乱,穷的穷。”钱通道:“都护府毗邻北魏,时常有魏兵偷袭,幽州虽有何节度使驻守,然并不太平,反而使得其余小州…”
他面露难色,再未往下说。节度使有剿匪之责,何潜手握重兵,然而幽州却不太平,其余小州也遭欺凌,这只能说明何潜这位节度使有大问题。
但他为青州刺史,并非何潜手下官员,何潜在朝中又有右相赵捷和太后为靠山,且他凭借揭发许云祁谋反一事深受天子信重,钱通如何敢再说。
他话虽未说完,周淮安却已理解的他的意思,道:“幽州之事暂且不急,待我将这河北道其余各州之事处理妥当再行商议。”
使府中一应事务俱已安排妥当,霜华雪影打理好房中陈设,铺好被褥后便离开了。
房中,许清浅取出一个长木匣子。周淮安看其外表,只当里面装的是字画,笑道:“娘子远行还带了字画?”
许清浅摇摇头,伸手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把刀,她道:“此刀名为惊鸿,是师父留给我的。”
只听“唰”的一声,刀已出鞘,刀身寒光四射。
她取过一片鹿皮缓缓擦拭刀身,道:“这把刀从子陵关之战后我再未用过,一直置于匣中,我想这次该是用它的时候了。”
她明明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擦刀,可周身透出的寒意与杀气却让人止不住的害怕。
周淮安握住她的手,道:“莫要冲动,何潜之事需得从长计议,不可冲动行事。”
她淡淡笑了,可那笑容只在脸上,眼中却是一丝笑意也无:“郎君多虑了,我的意思是这河北道的兵士不中用,郎君若遇危险,我需得保护郎君。”
“好,那便有劳娘子了。”
“周子慕,那一日我说要为师父平反时,你和裴行远一句质疑也没有。是因为你们本就知道师父是冤枉的是吗?”她定定地看着他,那眼神干净而执着,仿佛要看进他心里:“是吗?”
那一瞬他竟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垂眸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反握住他的手,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救他?你们为什么不救我师父?哪怕是撤了他的职,只要能让他活着也好。”
周淮安俯身抱住了她,他知道她并不是想问一个答案,毕竟这答案早已经在她心中。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很快平静下来,挣脱了周淮安的怀抱,道:“郎君若要剿除匪患,首先要做的应是整顿兵制。河北道各州多山,并不适宜大规模作战,反倒是更有利于土匪流窜偷袭。”
周淮安点头表示认同,道:“我有意更改兵制,青州兵士战力低下,我欲从中挑选精锐士兵,组成一支精锐之师。从前河北道各州剿匪多是借调幽州驻军,然幽州军虽骁勇善战,却军纪差,且来回借调耗费军饷太多,与其如此,不若训练本地民兵,配合作战。”
“训练一事我可帮助郎君,我从前跟随师父在军中,对训练之事有所了解。”许清浅道。
“只是兵有了,好的将领却不知该如何找?”
许清浅笑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青州军中必有勇武之人,只是我朝兵制,底层将士难以出头,郎君只要赏罚分明,着意挑选,何愁找不到好的将领。”
接下来的数月,周淮安依言执行。
许清浅至青州后常以男装示人,奉善以发冠为她束起满头青丝。
“有劳了。”许清浅道。
“不敢,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奉善道:“只是奴婢还要再多句嘴,娘子最近这些时日对那周淮安很不同寻常,我还从未见过您对哪个男子那般青睐有加。”
许清浅面色一冷,道:“你什么意思?”
奉善恭顺一笑,谦卑的低下头,道:“奴婢只是怕娘子耽于儿女私情,忘了世子殿下的嘱托和我们进京的目的。”
“呵”,许清浅冷笑一声,抬手扼住了奉善的脖子,道:“师父大仇未报,仇人还好好活着,我又岂会如此,你何必提醒。”
奉善被扼的喘不上气来,涨的满脸通红,却不求饶,只是接着道:“娘子记得就好。”
许清浅松开了他,警告道:“以后若再随意揣测我的心思,就算世子保你,你也不必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