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外出

这一日,本该是家中四位娘子共同在家中理事,然王若彤派人来请许清浅,她只推说身子不适,一应事务由她们三人裁夺即可。

彼时行云院中许清浅同周淮安正用过早膳,霜华十分不解:“娘子看着没有不舒服呀,为什么不去呢?虽然有郎君和雪影姐姐在,家中的仆妇不敢轻慢娘子,但娘子迟早是要管家的,不早早适应以后可怎么办?”

她是真心喜欢许清浅,字字句句都在为她考虑,丝毫不想她这话落在有心人耳中是要惹出是非的。

许清浅笑道:“管家理事太过劳心费神,我还要读书。”

她当初出手并非是为夺权,只是为转移王若彤的视线,让她去同别人争权,莫要死死盯着自己。

想来真是悲哀,女子一生被困于后宅,管家理事做得再好又能如何,荣辱皆系于丈夫与儿子,一朝若是家族倾覆,便是命若浮萍柳絮。

后宅权柄,要来何用?

周淮安越和这位娘子相处越觉得她有野心,他更加确定她绝不是甘愿为人棋子,受人掌控之人,她愿意替嫁,必有自己的目的。

“娘子日日用功读书,极少有休息之时,今日正好我休沐,不若我带娘子去游玩。”

她本该拒绝的,这次邀请和上次打猎不同,没有出去的必要,但也许是那晚的怀抱让她觉得温暖。

她迟疑片刻道:“好,霜华,烦你帮我告知徐先生,今日停一天课。”

两人出门并未安排马车,而是各自骑马,一个仆从也未带。踏马行过长街,直奔大昭寺而去。

路上有行人认出了周淮安,驻足看他。这两年他官位越来越高,公务也是愈发繁忙,很少再像少年时那般呼朋唤友,打马过长街。

是以今日出行,极是引人注目。只见他头戴白玉冠,身着月白色银丝云纹锦袍,外披一件墨绿色缂丝鹤纹披风,面如冠玉,当真是玉树临风。

他身旁的青年也是面容俊美,身姿挺拔,身着石青色梅花暗纹箭袖衫,看着十分眼生,众人猜测应是他的远房兄弟。

这青年当然是许清浅,她身形高挑,相貌中又带着三分英气,着男装丝毫不显违和。

两人先去了大昭寺中,她仍是十足的庄重虔诚。但这其实是她来金陵后第二次来寺庙,大周尊佛,多数贵族女眷每隔十日便会来寺庙进香,周府女眷也是,但她从来不会跟着来。

这样的行事曾一度惹得周老夫人不快,可当她后来为老夫人讲解佛经后老夫人便转变了态度。她不常进香,却精通佛理。

以周淮安的身份,自是方丈亲自接待他们。

大昭寺的方丈法号弘一,他年约四十,生得慈眉善目,双手合十对二人行礼:“阿弥陀佛。”

两人还礼。

弘一凝神打量许清浅片刻,忽道:“女施主可要求个签。”

她身着男装,看着就是个清冷孤傲的俊秀青年,可这人还是看出了她是女子。

她摇头拒绝:“不用了,我并不信这些。”

弘一眼中带笑:“贫僧闻得女施主精通佛理,方才在佛前叩拜时又极为虔诚,不想女施主竟不信签文。”

“求签求的是未明的前路,内心的欲望,可我想前路非签文可预测,欲望亦非签文可满足。”她平静的说道:“我的前路,我自己可走,我敬神佛,敬的是慈悲心,不为其它。”

弘一听后不禁一叹,郑重道:“娘子心性灵清,不愧是精通佛理之人。”

出了寺庙,两人牵着马走在山路上,周淮安道:“稍后我们先去茶馆中斗蛐蛐,晚膳在遇仙楼中吃,晚上我带娘子去乐舫听曲。”

听他安排的这般周全,许清浅笑道:“人说周郎风雅,今日一看,果真是名不虚传。”

周淮安拱手道:“不过是些纨绔习性,不敢当风雅二字。”

茶馆里人很多,多是衣着华贵的贵族子弟,侍从将他们二人带到了单独的隔间,不与众人混迹一处。有侍从拿进来许多装着蟋蟀的瓷罐供两人挑选。

这时有一人推门走了进来,他身着竹青色银边圆领袍,手中握一把折扇,生得俊逸非常和周淮安有三分相像。

“门口的侍从说你在这里我还不信,不想竟是真的。”他相貌衣着皆透着十足的文雅,可一开口却又显露出几分不羁来,待走到两人身旁,他看见了许清浅:“这位是?”

周淮安并不隐瞒,介绍道:“三郎,这是我夫人。”又对许清浅道:“这是我表弟,裴行远。”

裴行远一边行礼一边打量许清浅:“三郎见过嫂嫂。”他是太子妃亲弟,与周淮安皆为太子心腹,对周淮安娶亲的原因自是知晓。以为两人不过是相敬如宾,不想俩人竟然一同来斗蛐蛐,可见感情必是不差。

想到堂妹,他心中不禁叹息。

三人只管挑好蟋蟀下注,自有侍从帮他们用斗草撩拨蟋蟀相斗。周淮安和裴行远压的是一只正青大头蟋蟀,头圆且翅梢尖长,鸣叫声很是浑厚,它牙根粗壮,能盘擅夹,颇有将军百战破竹之势。

许清浅选的是一只紫三段蟋蟀,它须尾细长,声音尖细,看着斗性十足。但懂的人都知,这只蟋蟀已经受了伤,只是看着凶狠些。

青蟋蟀率先出击,紫蟋蟀只躲避,并不迎战,青蟋蟀将紫蟋蟀逼到了瓷罐一角,猛扑上前用大牙撕咬对方,青蟋蟀不再躲避,也蹬着腿去撕咬对方。

青蟋蟀勇猛凶狠,紫蟋蟀却有几分背水一战的气势,本该是确定的胜局,此刻却有了扭转,蟋蟀亦有心性,青蟋蟀是蟋蟀中的王者,此时凶性被激起更是不咬死对方誓不罢休,再斗下去必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周淮安和裴行远不禁惋惜,许清浅看着罐中两只誓要斗个你死我活的蟋蟀,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时的她何尝不是瓷罐中的蟋蟀,拼命相斗只为活命,却不知就算斗败了所有蟋蟀也逃离不了瓷罐,迟早会在争斗中送命。

眼看两只蟋蟀就要双双身死,这时一只手弹开了青蟋蟀,捏住紫蟋蟀的背将它抓出了瓷罐,丢进了一旁的空瓷罐中。

是许清浅。

她眼中还带着一丝不忍:“再斗下去就是玉石俱焚,就此停止吧。”她看向周淮安:“这局是我坏了规则,就算我输。”

侍从一脸惊讶,只因缠斗时的蟋蟀是很难分开的。

裴行远笑道:“嫂嫂仁慈。”

她淡淡说道:“不是仁慈,只是我想到了一些过往,心有所感罢了。”她看向侍从,问道:“这两只蟋蟀我可以买回去吗?”

侍从笑得恭敬:“娘子说哪里话,娘子既然想要,何须付钱,我这就着人将这两只蟋蟀送去府上。”

周淮安笑道:“谢你好意,不过送去后记得向管事拿钱。”

许清浅伸手抱起两个瓷罐,道:“不必送去了,我自己拿着吧。”

看着爬进草丛消失不见的两只蟋蟀,周淮安倒是淡定,可裴行远却是神色古怪。

这两只蟋蟀足以在京中换一座院子,她居然就这样放了,表兄也不阻拦。况且蟋蟀又不是人,满金陵的茶馆中都是斗蟋蟀的,岂能救的过来,这善心未免有些让人理解不了。

裴行远忍不住问道:“这蟋蟀寿命至多不过半年,就算嫂嫂放了它们,它们也不过多活几月,一个不慎,又会被人捉住,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许清浅的面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逃出牢笼,不必相斗,多活一日也好。”

他还想再说什么,周淮安抬手拦住他,微微摇了摇头。

夜色如墨,明月高悬,三人坐在了乐舫中。乐舫在河中缓缓前行,乐声穿过夜色飘向两岸。

月色下,一女子着碧色罗衫,怀抱琵琶,有如月中仙子,琵琶声中含着无尽情思,令闻者落泪。

她弹得这首曲子是昭烈公主所谱。昭烈公主萧璃,通音律,尤擅琵琶。

一曲毕,她道:“妾知晓郎君来此必是又想起了昭烈公主,妾亦感念公主,希望此曲可慰籍郎君的思念之情。”

从前每当周淮安想起萧璃便会来这乐舫中,近两年他来得少了,这次并未提前知会,苏杳便以为他仍是要听这首曲子。

她话音刚落,就见裴行远的折扇扇的飞快,给她暗暗使眼色。她是歌姬,最擅察言观色,瞬间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许清浅笑道:“郎君情深,金陵人尽皆知呀。”

三人进来时,周淮安只对苏杳说她是言四郎,她也未开口说话,苏杳便未察觉她的身份。

此时她一开口,苏杳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周淮安的夫人。

可是此刻她的语气更像是调侃而非生气。

苏杳出身书香世家,因亲人皆死于战乱方才沦落至此,她心高气傲,并不是很看得起她。

她因亲人死于战乱,极为厌恶战争,昭烈公主和亲,使得大周免动刀兵,让百姓不必受战乱之苦,她对昭烈公主敬重又感激。听出许清浅的话中无丝毫敬重之意,她心中不忿,只觉她只知争风吃醋,更加看她不起。

她轻拨琴弦,讽刺道:“公主深明大义,舍己身为万民,郎君待公主情深天经地义。”

“是吗?”许清浅轻笑道:“我倒不这样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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