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安不禁摇摇头笑道:“惯的你。”
他在许清浅身旁的位置坐下,霜华于是去对面和雪影白芷坐在了一起。
他道:“下月我要去青州,娘子若是想家,可随我同去,到时我着人送你回燕王府探亲。”
她思忖片刻道:“好啊。”
她夹起碗中的鹿肉细细咀嚼,他去青州之事,必然与赵捷脱不了干系,青州与幽州相邻,赵捷与何潜狼狈为奸,两人必有所图,他不会不知,可他仍选择去,必是将计就计。
此行同去,她必可以寻到何潜那边的书信证据。
霜华几人在边打闹边吃,院中满是笑声,她也学着她们笑。
烤架上的肉被她一块又一块吃下去,架子上的肉吃完后,她又取过旁边盘子里的肉放在烤架上,略翻一翻又放进口中。
周淮安本在想青州之事,不想看到她一块又一块地吃着未烤熟的生肉。她吃得很香,好像全然未注意到肉没有烤熟,也没有放佐料。
她伸手取新的肉,这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疑惑地转头看他。
周淮安道:“我来帮娘子烤。”
霜华几人停止了打闹,霜华忙取过筷子道:“我给郎君和娘子烤。”
周淮安抬手制止,道:“你们取那边亭子另置烤架去吃吧。”
行云院后院极大,单亭子就有好多个。
霜华笑得善解人意又促狭:“好呀,郎君要和娘子单独相处,不让我们在这当大灯笼了。”
周淮安用刀将鹿肉与羊肉都分成方形的小块,而后将他们放在烤架上慢慢烤,中途再撒上佐料。
可许清浅好像总是等不及,想要去夹还没烤好的肉。她的速度很快,且夹肉的角度很刁钻,他根本拦不住。
他搁下筷子,淡淡瞥她,他性子好,从未在行云院中发过脾气,此时也只是平静地看她。
她好似清醒过来,眨了眨眼睛,放下了筷子。
他道:“肉要烤熟了吃。”
盘中半数的肉都被她吃完后,她好似仍未吃饱,定定地看着剩下的肉。
周淮安一向敏锐,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伸手将装肉的盘子推远了些,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腕拉她站起来。
“周淮安,我还没有吃饱。”
他不动声色道:“我们休息一会,待会再吃。”她偏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看着躺在床上呼吸逐渐平稳的许清浅,他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下过雨后的夜晚格外湿冷,周淮安接过雪影手中的披风披在肩上。雪影提着灯照着路,柏舟走在另一边。
“娘子今日从宫中出来后可有异常?”
雪影将宫门外三人的对话一句不落的讲了出来,这时,柏舟猛地停住。
他道:“我知道是哪里不对了。是身量不对,我今日查看泾州新传回的消息时没有发现不对,但雪影这样说我就知道哪里不对了。”
雪影疑惑:“哪里不对?”
他的语气激动又肯定:“之前的人只是和燕王府的人打听娘子的性情喜好,幼年过往,但这次的人还去泾州的商铺中打探了消息。娘子她去年冬天曾去布庄定制披风,按那披风的大小来算娘子身量应当是六尺刚过。”
雪影也反应过来了,道:“你是说娘子她…”
周淮安淡淡道:“偷梁换柱。”
“对。”柏舟道:“我们之前一直怀疑的是娘子的真实目的,怕她别有所图,可却从未想过这位娘子不是真正的娘子。会不会是言娘子心有所属,不愿嫁给郎君,这才找人替嫁?”
“替嫁之事风险极大,娘子为什么会愿意做呢?”雪影道:“燕王世子待言娘子极好,难道她是燕王世子的死士?”
柏舟摇头道:“不对,燕王世子肯定另有所图,若她只为替嫁,何必到处行医,安心待在行云院中不就行了。”
周淮安转身看向卧房方向,道:“我大概猜到了些,此事只你们两个知道就好,切莫泄露消息,柏舟,你在去细查她在这些时日去过哪些官员家,都见了什么人。”
回到房中,周淮安仔细回想两人这段时日的相处。
新婚之夜,她直勾勾的眼神,惊人的饭量,高超的箭术,还有说服他支持萧珩澈。她的三次反常,一次是去银楼回来,一次是因沈明舒,一次是因太后。
你到底是谁?
许清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见到了师父,他未着甲胄,而是穿着僧袍,站在泉眼旁,腿边放着四个装满水的木桶。
他看见了靠在树上身受重伤的她,朝她走了过来,她伤的太重,已经没有力气了,可多年的磨练仍让她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轻易地躲开了她的剑,笑道:“你杀了贫僧,就没有人救你了。”
他一点也不像个和尚。
他把她负在背上,一只手拎两个水桶,路上还摘了只野桃子给她。他带她回了白云寺,治好了她的伤。
她问师父:“你为什么救我?”
他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怎能见死不救?”
自那以后,她虽不信神佛,可她敬神佛。
师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道:“我没有名字。”
于是师父说:“你认我当师父,我就给你起个名字。”
“好。”
她有了名字,她随师父的俗家姓,姓许,言午许的许,名清浅,疏影横斜水清浅的清浅。她有了亲人,有了家。
可下一刻,她看见了躺在棺木中面色发紫的师父。他的身旁围着恶鬼,他们有人像周寅,有人像太后,有人像赵捷。
她攥住了其中一个的脖子,厉声道:“你去死。”
“咳咳咳…”,周淮安用力去掰卡在他脖子上的手,可怎么都掰不开,过大的力道使他双眼充血,喘不上气。
黑暗中,许清浅看清了他的脸,手上的力道微松:“周淮安?”
她松开了手,周淮安翻向一旁,剧烈咳嗽,半天才缓过劲来,但她松手后便再无反应。
他下床点起灯,站在灯旁远远看着她,道:“娘子这次是真的要谋杀亲夫,在下惶恐。”
她低下头,顿了片刻道:“对不住了,我做了个噩梦,一时失手。”话音未落,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之前虽也落过泪,他却觉得这次的眼泪和之前的并不同。他叹了口气,走了过去,指背抚过她的脸颊,替她擦去了泪痕。
这样的接触太过亲近,若是之前,他只会递给她手帕让她擦眼泪,可这次却是伸手帮她擦去。
他抬起她的下颌,轻笑道:“别家的娘子做了噩梦都是扑在郎君怀中哭,你倒好,做了噩梦就掐郎君的脖子。”
她害怕时的本能是攻击,而非逃避。
对于他这样亲密的触碰,她并不反感,她问道:“周淮安,你有过害怕的时候吗?”
“娘子可唤我的字,子慕。”他收回手坐在床边,想了想道:“有过,还不止一次。”
自称时称“名”,称别人时称“字”,可她有时唤他总是连名带姓。
她抱膝坐着,道:“是在什么时候?”
周淮安面上仍是一派轻松,可说的话却很是沉重:“自十六岁昭烈公主和亲后,我便常常害怕,怕哪一日一睁眼国破家亡,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
她知道他自出走两年归来后便在着力改革税制,兵制,每日殚精竭虑,很晚才会回府。这些年他和太子的改革起了作用,大周国力兵力较从前已经有了很大提升。
她十分坚定地说道:“不会,北燕骑兵越不过子陵关。”她神情坚毅,声音铿锵有力。
看着这样的她,他也不禁笑了:“嗯。那你呢?你在害怕什么?”
她又低下了头,轻声道:“我梦到了以前的自己,梦见保护我的亲人被恶鬼缠身,我救不了我的亲人,我很害怕。”
周淮安知道,这亲人指的不是燕王夫妇,也不是萧珩澈。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伸手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能看出来,今晚她的防备心没有平日重,是试探的好时机,可他却不愿再试探。
她疑惑地抬头看他:“周子慕,你抱我做什么?”
他轻轻拍她的背,笑道:“看娘子太可怜了,在下要尽一尽做郎君的责任。”
“哦。”她轻轻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两人起迟了,幸好这一日是周淮安的休沐日。
只是霜华几人看他俩的眼神有那么几分不对劲,许清浅不解。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霜华,你眼睛不舒服吗?要我帮你看看吗?”
霜华捂着嘴笑:“娘子,我眼睛没事,是娘子辛苦了。”说着她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碗汤放在她面前,道:“这是我专门让厨房给娘子做的鸡肝菟丝子汤,娘子好好补一补。”
侍候在旁的其他几个小丫鬟也红着脸偷偷地笑。霜华虽是个小未嫁的小娘子,但她平日最爱看些话本子,有的话本中对男女之事描写得十分详尽。
今早两人在平日起身的时间未起,就有小丫鬟要提醒,却被她给拦住了,同她们好好讲了一番男女之事。
许清浅懂医术,又最擅长妇人之症,当然知道这鸡肝菟丝子汤是做什么的,一时之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周淮安倒是神色自若,他笑道:“霜华长大了,竟如此善解人意。”
霜华不服气:“郎君,我一直都很善解人意的好不好?”
“嗯。”周淮安点点头,笑意温和:“雪影,去吩咐厨房管事,接下来一个月除了一日三餐,不许另外给霜华零嘴吃,还有,你去她的房中,把她那些稀奇古怪话本子都收了,也不许柏舟再帮她带新的。”
霜华傻眼。
作者有话要说:霜华转圈求表扬:郎君,娘子,我是不是很乖?是不是很善解人意?
许清浅:咳咳,倒也不必如此善解人意。
周淮安笑:是很乖,既然这么乖就不让你吃零食,没收你的话本。
霜华哭:郎君我做错了什么????你这么腹黑娘子她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