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舞剑

谢尧目光一沉,道:“你竟是为了调查许将军之事,这是燕王世子要查的?你已是周家妇,暗中调查这些事,就不怕引火上身。”

许清浅道:“是兄长要查,将军冤情,必要昭雪。引火上身又如何,区区周家妇的身份,何足挂齿。”

周淮安是嫡长子,他的妻子日后便是周氏宗妇,那是何等的尊贵,可她却说何足挂齿。

谢尧又问道:“此事与为公主报仇有何关系?”

她思索片刻后缓缓说道:“我虽不知此案内情,却也能猜到将军被污谋反与太后一派脱不了干系,朝中右相势大,天子难自主,若查得此案内情,可剪除太后羽翼,为天子分忧,当年那些逼迫公主远嫁之人岂不随内臣处置。”

许清浅此言有先例可循,前朝有一名将,被奸相罗织罪名,污蔑谋反,后新皇为将军平反,斩杀奸相及其党羽,肃清社稷。

“当真是日日读史之人。”谢尧轻讽,思量后方说道:“许将军之事确有内情。”

当时,北燕不敌许云祁,被迫求和,天子摇摆不定。许云祁军中副将何潜密信右相赵捷,称许云祁养寇自重,意欲自立为王。天子与太后本就忌惮燕王手握重兵,如今许云祁又受百姓爱戴,两者必要去其一。又兼太后与赵捷以民困国乏为由劝说天子同意和谈,而许云祁坚持主战,政见相悖。

而燕王二子萧元辰也密报了许云祁与慕容博的书信,信中都是许云祁拥兵自重的证据。可自始至终,他们都为让他申辩一句,太后只令左相周寅送去了一杯毒酒,至于左相为何要去,谢尧并不知晓。

“何潜,太后,赵捷,萧元辰。”许清浅双目通红,紧握茶盏,将这些人一一念了出来。

茶盏承受不了这样的力道,碎在了她的手中。她的掌心被茶盏碎片划破,血流出来染红了衣袖。

看她反应如此之大,谢尧生疑:“你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

当然,还有未问出的是何等气力能够徒手捏碎茶盏?

许清浅抬眼直视他,冷冷反问道:“得知忠臣蒙冤而死,这样的反应算大吗?”

谢尧只觉那目光如刀,微微张口终是难发一言。

临走前,她将匣子留在了桌案上。

许清浅坐在马车上,回想着谢尧同她说的每一句话。数月筹谋,终是有了进展。

霜华看了看她被绢帛包裹的右手,愧疚道:“都是我贪嘴,没照顾好娘子,我平时被针扎一下都很疼,娘子的手被瓷片割破一定非常疼吧。”

许清浅笑了笑,安慰道:“没事的,伤口不深,我上了药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多年来她受过的伤不计其数,多的都深可见骨,并不觉得瓷片扎入手心有多疼,庆幸的是她当时握茶盏时用的是左手。若是右手,怕是有段时间写不了字了。

琉琬的眼光极好,她挑选的东西样样做工考究。即便许清浅对这些东西不太了解,也能看出这些是极好的。

她拿过桌上的玉佩,道:“郎君来试试这玉佩。”

她手上拿的是组玉佩,以和田玉所制,通透莹润。

周淮安今日穿的是一身天青色交领大袖衫,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潇洒落拓,玉佩悬于腰间,又添三分温润。

“这玉佩很配我今日的衣裳,娘子眼光极好。”

她摇头笑道:“不是我眼光好,是银楼的掌柜眼光好。”

周淮安想了想道:“琉琬的眼光确实是极好的,这银楼中大半珠宝样式都出自她手。”正说着,他忽然注意到了她手上的伤:“娘子受伤了?”

她将手伸到周淮安面前展开:“只是失手打碎了茶盏,捡碎片时被划了一下,并不碍事,已经上过药了。”

她的掌心被绢帛包着,指腹露在外面,上面的茧子相比几个月前已经淡了许多。

周淮安用手指碰了碰她的指腹:“我虽武艺稀松平常,可也知道习武之人须每日都练,不然便会生疏,可我观娘子进府这几月从未练过武。”

他虽是文官,可也是自幼习武,虽不比武将武艺高强,却也绝不是稀松平常,称的上文武双全。

许清浅轻笑道:“我只是请先生教我读史书就闹出那般大的动静,若是再练武,只怕是真的会被视作异类。”

女子习武本就少见,若是再人人皆兵的北燕也还好,可在大周便当真是离经叛道了。

周淮安考虑片刻后道:“无妨,习武不像读书,不需要请先生,让雪影吩咐下去,院中人一概不许外传你习武的消息即可。”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不仅在饮食起居上事无巨细,还尽可能给她便利,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样的人,若是有一日真的爱上了一个女子,必会是这世上最好的情郎。

许清浅偏头看他,好奇地问道:“这么多年郎君就真的再没有喜欢过别的女子吗?”

周淮安不假思索道:“对。”

她肯定地说道:“郎君喜欢的小娘子定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娘子。”

他曲起手指点了点她的额角,笑道:“不敢当,在下风流浪荡,不祸害别的小娘子就算不错了。”

她心中不认同,不过也不再多说,道:“郎君有剑吗?我今日想舞剑。”

行云院是周府除周相夫妇的院落外最大的院落了,院落占地极广,引地下之水,开辟沟渠池塘,后院种着紫竹,苍翠欲滴。

许清浅拔出手中长剑,只听一声轻吟似鹤鸣,剑身细长且薄,透着寒光。她脚尖轻踢,将剑鞘送回周淮安身旁,只留剑在手中。

雪影已在院中备下琴,周淮安跪坐于琴案旁,双手置于琴身之上。

她手腕翻转,挥舞长剑,一袭青衣伴着萧萧绿竹,身姿轻盈如飞鸟,眼中神光湛湛,飞身而起,更显飘逸。

周淮安自小受名师教导,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他闲适又从容,修长的手指轻拨琴弦,奏出美妙的乐声。

院中两人,一人舞剑,一人抚琴,一时间竟无比和谐,不知情的人见了必要赞一句神仙眷侣。

她的身姿初时飘逸灵动,渐渐的有了几分肃杀之感。她的剑越舞越快,通身气势也愈发凛冽,周淮安也随着她的剑意抚琴,琴声越来越紧迫,有如阴风骤至,山雨欲来,侍候在旁的雪影几人只觉两股战战,站立不稳。

琴声勾起了许清浅心中的愤懑与杀意,她只恨仇人不在眼前,心中不断默念那几人的名字,骤然一剑起,斩断了三根腕粗的紫竹。

那一瞬,周淮安仿佛也被她的气势所震慑,手上失了力度。只听“铮”的一声,一根琴弦断了,打在了周淮安的手背上,立时便是一道红痕。

而此时许清浅还未回过神,只定定地站着。

雪影上前查看,周淮安制止道:“无妨。”

倒落的竹子碰到了其他竹子,院中一时竹叶纷飞,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周淮安上前想为她取下,不想刚一伸手她的剑就直直地指向了他的咽喉。

他毫不怀疑,只要他再向前一步,这把剑就会划破他的脖颈。眼前的女子,再无初见时的柔弱之态,眼神冷厉,杀气逼人。

他停顿片刻后调笑道:“娘子这是要谋杀亲夫?”

她眨了眨眼睛,看了他一眼后手缓缓松了开来,长剑“啪”的一声滑落到地上。

她明明气势摄人,他却觉得她看起来茫然又可怜,一时没忍住,又犯了怜香惜玉的毛病。

他靠近她,轻声逗她:“虽然我与娘子迟早要和离,不过现下你我还是夫妻,若真把我杀了,你可就成寡妇了。”

她本就是心志坚定的人,只是今日突然得知了真相,手中又握着剑,加之琴声诱导,才一时乱了心绪,吐息调整两次后那股冲动便已平息。

她心念一动,警惕起来,这琴声是刻意而为,周淮安在试探她。

她重新带上伪装,学着他的样子逗弄道:“成了寡妇岂不更好,都说寡妇命贵,多少人求着娶,说不定我还能再高嫁一回,应郎君之言觅一个佳婿。”

周淮安闻言大笑:“娘子如此心狠,真是令我伤心。”

雪影几人离的远,两人声音又小,她们听不清两个人在说什么,只能看见周淮安突然笑了起来。

周淮安坐在书案前反复翻看查到的有关言疏影的消息,雪影伸手将灯烛拨亮了些。

柏舟推门进来回禀:“郎君,院中侍卫已经将那几根断了的紫竹处理了,没有留下痕迹。”

雪影问道:“郎君在怀疑什么?”

“她今日去了哪里?”

“据查,娘子今日只去了银楼,并未去其他地方。”雪影回道。

他又问道:“那她今日见了哪些人?”

雪影想了想:“今日在银楼,是掌柜琉琬亲自接待的娘子,不过以郎君的官位来说这倒也不足为奇。只是中途霜华吃坏肚子离开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娘子娘子见了什么人就不知道了。”

柏舟插话道:“郎君,今日谢尧出宫了,但后来我们的人跟丢了,不知他去了哪。”

“谢尧,言疏影。”他隐约察觉到了不对,但一时难以理清:“他们两人之前可曾见过?”

“只在太子妃办的赏菊宴上见过一面,再没有了。”雪影道:“不过当时谢尧特意为娘子备了一坛秋露白,娘子赏了拿酒的内侍一个荷包。”

谢尧特意去见言疏影,他知道其中原因,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思索片刻道:“着人再去泾州查一查她,细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