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裴家女眷拜访,周老夫人带着一众儿媳在寿安堂等候。
裴周两家本就是姻亲,周老夫人是裴家家主的嫡亲姐姐。
两位长辈坐在上首,裴老夫人道:“阿姊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你家三娘可是大好了?”,周老夫人看着裴曦月笑问道。
她看着裴曦月心情也很复杂,裴曦月是她的侄孙女,她也曾想过给两人做个亲,表兄妹一处长大,比外人可信。
不想贞懿皇后有意下降公主,只得作罢,后来公主和亲,裴家也动了心思,她便同周淮安提过几次,只是都被拒绝了。
金陵的王孙公子,莫说正经纳的妾,光是房中开了脸的通房就有许多。可周淮安房中唯有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都未开脸,她曾一度怀疑他不举,惹得周淮安苦笑不得,只得说他只愿寻一个心仪的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愿耽误其他女子。
现如今他娶的这个妻子她心中并不很满意,只是世家大族,讲究体面,不表露出来罢了。
裴老夫人感慨道:“已经好许多了,这些年请了许多名医也不管用,真是多亏了大郎娘子,怎么不见那孩子?”
其实裴曦月能好得这样快,一方面是许清浅的医术好,又没有男大夫的顾虑,另一方面是裴曦月见过了许清浅,知道自己与周淮安此生再无缘分,解了心结。
裴老夫人此次上门是专程来感谢她的。
王若彤笑道:“这个时辰,嫂嫂还在书房呢。”看裴老夫人疑惑,他解释道:“老夫人有所不知,嫂嫂读书很是用功,每日除用膳其余时辰都在书房中,寻常不许打扰。”
此言很是微妙,看似是在说许清浅用功,可在不知情的人听来,只觉得许清浅有意怠慢裴老夫人,更何况,长辈来访,不来相见,很是失礼。
不想她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小丫鬟的声音。
许清浅上前矮身行礼:“见过老夫人,下人来报说是老夫人到了,我便想着必是三娘的身体好些了。库房之中存着清平县主所赠的良药,对三娘日后调理身体有用,便去找了出来,一时耽搁来迟了,还请老夫人勿怪。”
莫管从前裴氏一众女眷心中对许清浅如何鄙夷,眼下面上都是十足的恳切与感激。
裴老夫人忙起身扶起她:“好孩子,劳你费心了。”
许清浅要取得这些重臣家眷的信任,进入他们府中寻找线索,是以行事越来越周全。只是看着王若彤眼中,便成了她有意结交命妇,经营圈子,以便日后争夺管家之权。
雪影呈上一瓶药,许清浅接过递给裴老夫人:“这药丸是调理气血的,对女子的身体大有裨益,让三娘每三日以熟水送服一粒。”
见识过她的医术后,裴家人自不会再怀疑,道谢后将药接了过去。
王若彤看着一心为裴曦月着想的许清浅,只觉得看不懂她。爱慕自己郎君的小娘子她悉心诊治,家中备下做姨娘的大丫鬟她也委以重任,全无嫉妒之心,到底是真的贤良淑德,还是只为拉拢人心。
好一个雪影,报信倒是利落,她倒是不信了,论及出身,这位大娘子还不如雪影,如今二人却是一主一仆,她当真心中没有想法?
王若彤道:“雪影是个能干的,自小就在大兄身边服侍,我看嫂嫂对她也很是器重。只是我记得嫂嫂的闺名是疏影,她岂不是犯了嫂嫂的名讳?我知晓嫂嫂性子软,待底下人宽和,只是这犯了主人名讳不改,知道的说是嫂嫂宽仁待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雪影骄纵呢。”
字字句句看似是为许清浅和雪影着想,实际是为挑拨二人关系,全都是诛心之言,还是当着亲戚的面。
她知晓雪影心高气傲,借名字一事让两人心生嫌隙,没了雪影帮衬,许清浅又在下人中无威信,以后在后宅举步维艰。
纵然不改,也会让两位长辈觉得许清浅御下无方。
雪影听的心中发冷,她早已经和周淮安提过改名字的事,只是郎君告诉她不必改,娘子不会介意。
当然,即使周淮安这样说,但以她的谨慎,坚持改名才对。可她私心也不愿改,他们这一批丫鬟多以颜色起名,唯有她和霜华的名字特别,是郎君所起。她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听着像是闺秀,而非婢女。
只是现在的情形,由不得她不改了。
雪影正欲开口,许清浅道:“我倒不觉得雪影姐姐犯了我的名讳,我和雪影姐姐名字中虽都有一个影字,但意思却是毫不相干的,我的名字取自疏影横斜水清浅一句,而雪影姐姐的名字取自粉翎栖画阁,雪影拂琼窗一句。疏影是白梅之影,雪影却是花鸟之影。字虽同,意却不同,何必要改?”
她虽读了许多书,仍是不认同高低贵贱之分,同样是人,只因一句犯了名讳,便让人改名,她不理解,也不愿这样做。她想,言疏影也一定不愿这样做,因为她们都是出身微贱却不愿认命野心勃勃的人。
她又接着说道:“其实雪影早就和我说过要改名,但我想名字相似是我和她的缘分,便没有同意。况且雪影姐姐是祖母派去服侍郎君的,自要多些体面,我想并不需要避我的名讳。”
这一番话,摘除了雪影,又表明了对长辈的敬重,哪里是懦弱无能之人能说出来的,在座众人只觉得从前小看了她。
裴老夫人看向许清浅的目光中有审视,有赞赏:“当真是个秒人,和大郎十分般配。我有一副翡翠头面,是从前做姑娘时家里人为我置办的。我看你喜欢青绿色衣裳,搭着翡翠头面必是十分好看,今日就赠你了,可莫要嫌弃。”
好的翡翠头面很是难得,裴老夫人又是出身大族,她家中人为她打造的头面必是珍品。
许清浅道:“老夫人赠的头面,那必是极好的,我喜欢都来不及,怎会嫌弃?”
朝廷近日收到了北魏压低马匹价格的消息,早朝一直在讨论这件事。
景德帝求仙问卜,对朝堂之事并不十分上心,只是牢牢掌握的宦官,不断提高宦官的地位和权力,甚至开了宦官上朝议事的先例,重用谢尧,保证自己不被朝臣架空。
周淮安出列行礼,道:“北魏此举,必然会引起北燕的不满,我大周借此可与北燕重开边境互市,这些年我朝与北燕交恶,货物多销往北魏,南越等地。北魏现今现今商贸繁荣,国力增强,长此以往于我大周不利。”
景德帝一向赞赏周淮安姿容出众,才思敏捷,对他的意见多有采纳,听他此言后道:“子慕言之有理。”
右相赵捷反驳道:“北燕蛮夷,一向言而无信,当年背弃盟约,攻打我大周,实不可信,况且我大周地大物博,何须与北燕通商。”
赵捷外戚出身,凭借着太后的宠信身居高位,实际上是个草包,借权势大肆敛财,打压异己。当年若非他向明德帝几次三番进谗言,骠骑大将军怎会被强召进金陵。
周淮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道:“我朝物产丰富是不假,只是多是丝织物与谷物,马匹矿产并不多。百年来三国多有争斗,北燕当年敢背弃盟约是因我朝兵微将寡,乱世求存凭借的是实力,不是信义,通商势在必行。”
他学着儒家的经世济民之道,但他从不是纸上谈兵的酸腐之人,他知道仁义道德在这乱世用不上,他走到今日凭借的可不仅仅是锦绣文章。
明德帝沉吟片刻后看向了谢尧,道:“你怎么看?”
他这样问便是认同周淮安的观点又不好驳自己的母舅,暗示谢尧支持周淮安。
谢尧道:“通商,是强我大周,弱北魏;不通商,便是强北魏,弱我大周。臣赞同周侍郎开放互市之策。”
至此,这场争辩有了结果。
周相的书房布局较周淮安更简单,花草虫鱼之类的物件一样都没有,但书架上的书籍却是满满当当,不仅有经史子集,还有游记医书,足可见他涉猎之广。
周相坐在书案旁,手中还握着一卷书,是陶朱公所著的《商训》。
许清浅行礼道:“见过祖父。”
周相抬手示意:“坐吧。”
她虽嫁给了周淮安,可周寅平素事务繁忙,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位“祖父”。
“我听子慕说了,那一篇策论是你写的?”周相搁下书,问道。
“是。”许清浅答道。
“可是从前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他的声音平和,问的话也很是随意,可她不敢有丝毫大意,集中心神应对。
许清浅道:“我并不懂这些朝廷大事,只是在泾州有几间商铺,售卖北燕的货物。想着国家之间的往来与商人交往有些像,便写了那篇文章。”
周相点点头道:“若你是男儿,必是状元之才。”
这话便是夸张了,她不过才读了四年书,怎能与饱读诗书的儒生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