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萧珩澈亲自来了子陵关,带来了师父的死讯。
她不愿意相信,她甚至觉得这一定是师父的计策,是为了让慕容博放松警惕,好一举歼灭他们。
萧珩澈说:“我也宁愿这是假的,但我在狱中的眼线不会看错,将军的遗体不久后应该就会送回泾州。”
她上前一步,直视萧珩澈,逼问:“是有人害了师父,是谁?”
他并未怪她无礼,答道:“我也不知,信上只说是左相周寅送去的毒酒,但估计主和派都脱不了干系。”
她逃离了杀手组织,逃离了“野兽的牢笼”,遇到了师父,便以为自己可以像个人一样的活着了。
可师父的死让她发现并不是这样,外面的世界不过又是一个斗兽场,强权在上,师父这样的人竟也只能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她连为师父报仇的能力都没有。
师父被杀的消息传出,已经求和的北燕突然反悔,慕容博领兵疾驰,意图一举攻下要塞子陵关。
燕王的二子三子欲同世子争夺兵权,朝廷怯战。北燕慕容氏多出名将,当年攻占大周都城,逼得天子南迁的就是慕容博之父慕容铮。
慕容博更是青出于蓝,他悍勇无双又极有谋略,在慕容铮旧伤发作死于战场后,他遵从慕容铮遗命,继续侵占大周领土。
朝廷和燕王都舍弃了子陵关,援兵迟迟不到,五千将士困守孤城。子陵关的百姓知道了消息后,纷纷开始南逃。
萧珩澈身披金甲,立于城墙之上,落日孤城,衬得萧珩澈的身影孤寂萧瑟。
她踏上城墙,向外看到的是百草凋零山河荒芜,燕兵磨刀霍霍,蓄势待发。向里看到的是争权夺利援兵不至,百姓收拾行囊,离家逃亡。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1】
萧珩澈回头看她,眼中带着对朝廷的讥嘲:“这大周离灭亡不远了,奸相误国,坑杀大将,将这城池拱手相让。”
许清浅面容坚毅,道:“有我在,不会拱手相送。慕容博有何可惧,师父能打败他,我也能。”
“不退吗?”
她决绝道:“不退,寸土不让。”
军中也有勇将,但没了师父他们就没了依靠,百战百胜的战神是军队最好的支柱,失了支柱的军队很快就要成为一盘散沙。
许清浅取出师父的长刀,进了议事的营房。营房内将领都到齐了,萧珩澈站在上首,营房中间摆着聚米(军事沙盘),将领站于沙盘四周。
校尉陈勇是个莽直的人,一把将佩刀拍在桌上,怒道:“这群龟孙子,对北燕唯唯诺诺,对自己人赶尽杀绝,老子这次要是能活着,出去了杀他们全家。”
萧珩澈虽自幼习武,但他并不曾上阵杀敌。他的声望可以震慑州中文官和百姓,却不能让营中将士服他。
“想要杀他们就多多动动脑子,逞口舌之快有什么用?”许清浅执刀立于门口,冷冷道。
陈勇听见声,下意识就要反驳,待看清楚是她,瞬间收了声势,低头看着地面。
她一步步稳稳地走到萧珩澈身边,拔出长刀,指着陈勇,道:“抬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2】,世子今日本不必到此,可他选择和我们并肩作战,你,赔礼道歉。”
陈勇对许云祁是敬,对许清浅是惧。
师徒二人年纪相差太近,两人又都极为貌美,军中便有传言说二人名为师徒,实为夫妻。
他性子直,不愿敬重之人受此非议,冲到许云祁面前:“将军,我看你这徒弟很好,不如给我当个娘子。”
那时许清浅才刚跟在许云祁身边没多久,他只觉得这小娘子性子冷,不太爱说话。
许云祁只说让他自己和许清浅说,又提醒他小心些。
不想刚出军营就被从背后一脚,他直接趴在了地上。
刚站起又是一拳打来,他也怒了,和许清浅打了起来。
他穿着盔甲,许清浅却只穿着布衣,可她下手又快又很,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野兽盯上了一般。
自那以后,他再不敢放肆。更何况他后来见识了许清浅在战场上杀人的狠厉。
许清浅发话,他乖乖地拱手:“某是个粗人,是我鲁莽了。”
许清浅收刀,眼神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沉声说道:“不过三万人而已,我们五千人一人杀六个也就是了,历史上有多少以少胜多的战役,怕什么,慕容博我来杀。”
她没有振臂高呼,没有慷慨激昂,可莫名地安了将士躁动的心,让他们觉得这场仗也不是不能赢。
次日,慕容博率军攻城。
萧珩澈坐镇城中,将士坚守城墙,慕容博久攻不下,下令撤退。
如此情形持续了十五日,慕容博知道时机差不多了,准备休整三日一举攻下子陵关。
夜色如墨,许清浅带领五百将士换上燕军战甲,从后山翻出,埋伏在山脚下。
丑正,萧珩澈大开城门,率军杀出,北燕军营中巡逻的士兵急忙示警,慕容博惊醒,周军竟还有余力反击。
慕容博麾下先锋大将领兵冲杀在前,他于后方指挥。
两方拼杀,都是精锐,难分上下,斥候传信,领兵出战的是许云祁。
慕容博心中大惊,只觉自己心急,中了敌人的诱敌之策。
就在这时,一队人从旁奔了过来,当先一人跨骏马,握长刀,迎面不发一言,一刀便劈死了他身边的两名亲卫。
慕容博持戟刺向她,她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挥刀又砍,她带来的那队兵士也和他的士兵厮杀起来。
她反应极快,仿佛提前就能知道他的戟刺向哪里,偏偏她还力大无穷,他只觉那劈砍过来的力道能将他带下马来,他越战越心惊。
她是谁?
那把长刀拦腰斩来又斜向上砍向他的脖颈,两人靠得太近,他的长戟施展不开,十分被动。
他的颈间一凉,下一刻,一颗头颅掉在地上,一代名将就此殒命。
鲜血溅在脸上,好像比从前更腥更热。
许清浅从马上俯身捞起慕容博的头颅,提在手上,高喊:“慕容博已死!”
她带来的五百将士也高声齐喊:“慕容博已死!”
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传遍整个战场。
又因之前斥候同传许云祁未死,燕军只当是许云祁杀了慕容博,一时阵脚大乱,溃散而逃。
若来的是旁人,以燕军的勇武当不至如此,可来的是大周战神,是那个燕军心中的阴影。
周军士气大涨,乘胜追击,除了逃走的少部分人,其余尽数被斩杀,许清浅一战杀敌七百余人。
后来,燕军才知道许云祁确已身死,那日杀慕容博的是他的徒弟许清浅。
自此,女罗刹之名传遍两国。
次日,太子妃传来旨意,邀她参加赏菊宴。
奉善上前为许清浅梳发髻,他虽是男子,手指却比女子还要纤细柔软。
他手上动作灵活又轻柔,他将许清浅的头发梳起,又在其中发中加上义髻,很快就盘出了一个精美的发髻,又在上面点缀几根珠钗,简单又不失雅致。
霜华忍不住赞道:“这头发梳的真好,娘子本来就美,这头发梳完后简直像月宫的嫦娥。”
周淮安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雪影稳重心细,霜华活泼娇俏。
许清浅拍了拍她的头道:“昨日郎君说我是菩萨,今日你又说我是嫦娥,反正都不是凡间的,看来我该回天上去。”
霜华心思单纯,人又嘴甜,当即就道:“人都说郎君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你们一定是前世的姻缘,来凡间再续前缘来的,要回天上也该是这一世圆满之后再回天上呀。”
许清浅喃喃念道:“前世的姻缘。”
雪影是知晓他们夫妻之间内情的,转移话题道:“青黛生病了,白芷在照顾她,今日东宫赴宴我和霜华陪娘子去吧。”
方妈妈问道:“怎么好端端的就生病了?”
“我也不知,好像从后半夜开始就不舒服,今早起来高烧不退,才喝了药睡下。”
许清浅关切道:“让她好好养病吧,这些日子都不用过来。若是药不见效,就等我赴宴回来给她开个药方。”
白芷伸手帮青黛掖了掖被子,将她额头上的手帕取下,重新在温水中浸湿拧干,敷在她的额头上。
青黛昏昏沉沉的,只觉眼前模糊不清,声音沙哑带着哭腔:“白芷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白芷隔着被子抱了抱她,边拍边安慰道:“别说傻话,青黛身体那么好,是要长命百岁的,怎么会死呢?”
青黛眼泪止不住的往出流,抽噎道:“她杀了那么多人,我昨晚说错了话,惹她生气了,她一定会杀了我的。”
白芷一把捂住她的嘴,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看了看,回到床边,压低声音道:“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许娘子杀人多是在战场上,你何时见过她因为小事杀人?她并不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只是你以后不要再说有关许娘子身份的话,把她当成小娘子对待,她是不会再为难你的。”
“嗯,好,我再也不敢了。”青黛早已吓破了胆,对白芷的叮嘱无有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