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要说的事都已经说清楚了,到了该就寝的时候了。
周淮安虽是个饱读诗书的儒生,却最是不拘礼,交游广阔,也因此常受到御史弹劾。若要依照他的行事,两人分被而睡即可。
看了眼自己的新妇,周淮安终究还是犯了怜香惜玉的毛病,说道:“娘子去床上睡吧,我打个地铺即可。”
许清浅轻笑道:“我不在意这些,我们都睡床吧。”
周淮安略带诧异,答道:“好。”他的这位新妇总是能使他感到惊奇。
次日,未到卯时,周淮安便醒了。
从床上坐起身按了按眉头,刚要唤丫鬟进来伺候洗漱,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有九日婚假,不用上朝。
再睡却也睡不着了,索性起来。不想这时,旁边的人也坐了起来。
“吵到你了吗?”
“没有,我往常也是这个时候起身。”
其实许清浅平常比这起的还要早些,她习惯每日早起练武,为防止周淮安疑心,才等他起身之后起来。
雪影听见屋中动静,领着人进来服侍二人洗漱。
官宦人家的小娘子,衣食住行都是十分讲究的。
而这位娘子,明明礼仪上看着无可挑剔,可就是让人觉得缺了什么,没有其他几位郎君的娘子那般的风姿气韵。
雪影虽已经按照周淮安的吩咐为许清浅新挑了四个丫鬟,不过此时她还是亲自为新妇梳妆。
待洗漱用过早膳后,两人前去寿安堂请安。
府中长辈健在,并没有分家。周相有三子,长子已逝,剩余二子皆在外上任,府中只有孙辈。
周相和老太君坐在正厅之中,两人上前行礼拜见,许清浅向二老敬茶。
周老夫人十分和蔼,取过一对玉镯戴在了她手上,玉镯质地细腻,一看便知是难得的珍品。
周相也点头称赞了两句,许清浅乖巧回应。
周相虽面上带笑,但终归是一朝宰相,位高权重,隐隐透着威严。
是这个人,亲手毒死了师父;是这个人,让自己不再相信善恶有报。
他在这件事情上唯有一点好,便是将师父的遗体送回了泾州。
许清浅接过茶盏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要将仇人的样貌牢牢记住。
只这一眼,便已被周相察觉,何其敏锐。
“可还有话要说?”
她忙敛目垂首,让自己显得柔弱乖顺,装出敬仰的样子,道:“我在泾州常听百姓称赞祖父,今日有幸,让我见到你,便想多看两眼。”
周淮安是嫡长孙,故而接下来便是其他人给许清浅行礼,除周三郎在泾州,其余堂兄弟都到了。
许清浅一一见过,将方妈妈准备的见面礼递给他们。
周二郎的夫人王氏上前来拉住了许清浅的手,上下打量后,笑道:“嫂嫂生得如此貌美,和大兄当真般配。如今既有了嫂嫂,这管家之事也不用我费心了,我也轻省了,待过两日,我就把账册钥匙都给嫂嫂送过来。”
她是太原王氏嫡出,出身名门,又擅管家,周淮安多年未娶,周氏无长媳,一直是她管家理事。
她很得老夫人器重,在仆妇之中也极有威信。
大梁尚文,对女子的要求是温顺谦卑,但太原王氏却不同,他们喜欢女子爽朗大气,认为那才是大家之风。
出身这样家族的王氏端得十足的明快利落。
这时她提出要交出管家之权,众人心中各有计较。
许清浅知晓这是试探,没有人会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力,男人如此,女人也是如此。
若是当真想要让她管家,就该等她熟悉府中用度,人情往来之后。
此时交出,无非就是仗着她什么都不懂。
只是这样的把戏幸好是对着她,若是对着真的言疏影,只怕是无用。
言疏影不过是一个妾室带到王府的继女,燕王不介意却也不会多照顾,她的母亲出身低微又软弱,庇护不了她。
可她却能够在燕王府中如鱼得水,凭借的可不仅仅是萧珩澈的庇护。
不过许清浅确实不擅长这些内宅琐事,且她另有图谋,便索性示弱。
她诚恳地说道:“我自小就多病,养了这许多年虽然好了一些,可终究还是体弱,这管家之事还是请妹妹来吧。”
体弱,管家劳累,但并非不会。退让一步,同时又留下话口,日后若想反悔也可。
王氏脸上的笑更真切了些,道:“嫂嫂喊我若彤就好,既然嫂嫂这么器重我,那我就不推辞了。嫂嫂远道而来,若有不习惯的地方,或仆妇慢待,只管告诉我,我替嫂嫂料理。”
王若彤心中对这倡伎之女不屑,但见她知趣,对自己又没有威胁,也乐得多做些人情。
用过午膳后,两人回了行云院。
周淮安调侃道:“我竟不知娘子体弱,如此失职,当真该罚。”
想到昨晚她的食量,以及今日以体弱为借口的推脱,真是有意思。
许清浅道:“郎君都不帮我,让我一人应对,确实是该罚。朝廷大臣都常以生病告假,我不过是效仿一二。”
她生的高挑,长相又是清清冷冷的,眼下做出一副小女儿之态,显得有些违和。
周淮安忍笑摇头道:“娘子作此柔弱之态,令吾不忍直视。”
他虽风流,但对待女子一向是彬彬有礼的。不知为何,对着自己的这位新妇却总是忍不住调笑一二。
也许是因她也不拘礼法,随性自在。
许清浅偏头一笑:“我这也是无奈之举,郎君勉强忍忍吧。郎君昨日答应教我读书,可还作数?”
“作数,当然作数,走吧,去书房。”
新婚的两人在书房中耗了整整一日,直到晚间丫鬟来请两人用晚膳方才出了书房。
婚后九日,周淮安日日卯初被许清浅叫起教她读书,亥正方能结束。友人邀他出门赴宴,俱都推了。
这件事不知怎得被传了出去,周淮安的一众好友十分促狭,皆道这平素以风雅著称的周郎,新婚燕尔,不和娘子吟诗作对,反倒日日教娘子读史书,必是这新妇貌若无盐,才让周郎行此老学究之举。
婚假结束,周淮安便要回户部当值,他现任户部左侍郎,公务繁重,很难再抽出时间教许清浅读书。
“等我休沐时还可再教你,眼下你若还想学,府中有许多有学问的老先生,我可以让他们教你。”
大周民风保守,极重男女大防,可周淮安显然不在意这些,有此提议,也是知道许清浅也不在意这些俗礼。
“那我要自己挑,考较一下他们的学问。”许清浅道。
这日,东宫传来旨意,召见许清浅。
大婚时,太子和太子妃着宦官送来了极为丰厚的贺礼,以示亲厚。
太子生母,已逝的贞懿皇后,是周淮安嫡亲的姑母。
贞懿皇后还在世时,时常召周淮安进宫,他和太子,昭烈公主是一同长大的,三人感情深厚。
雪影服侍许清浅换上诰命服,乘着马车来到了宫门前。
朝廷敕封诰命,除了看官员的品级,还需妻子德行出众或有功于朝廷。但周淮安有功于朝廷,且朝中半数官员都是周相门生,朝廷又有意安抚燕王,这才早早早早敕封了诰命。
太子自幼体弱多病,请了无数名医也未治好,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玄色圆领袍,用白玉冠束发,看起来并不像一国太子,更像是个文弱书生。
许清浅跪拜行礼,他温声道:“起来吧,赐座。”
他的声音很是好听,只是气息不足。即使他眼中带着审视,也不会给人压迫感。
方妈妈教过她规矩,不可直视君颜。但她五感敏于常人,纵然垂目,也不妨碍她视物。
同为萧氏儿郎,太子和萧珩澈有五分像,两人都是龙章凤姿,凤眼高鼻。萧珩澈也常穿玄色衣衫,可两人给人的感觉迥然不同。
萧珩澈虽是儒生做派,可终归是进过军营的,身上有杀伐之气,一看便知是身居高位之人。
太子却是十足的文弱,可就是这样的人,在敌国挑衅时,坚持主战不讲和。
大周地域辽阔,自开国以来实行重文轻武的政策,导致军队战斗力低下,战争多是败多胜少。
可历代君主都坚持不改,文官也宁愿求和,唯有他和周淮安是异类。
在当年北燕大兵压境,昭烈公主被迫后,他们两人改革兵制,提高武将地位,用人不拘一格,大梁文强武弱的局面才有所改善。
大周并不限制驸马参政,当年皇室欲下降公主,然周淮安与昭烈公主有缘无分,公主和亲后,他多年未娶。
太子心中暗叹,若是大周兵力强盛,周淮安与妹妹也不会落得这般结局。
一个香消玉殒,一个另娶她人。
太子妃裴氏见太子陷入思绪,出声提醒:“殿下可是累了?”
“想到一些事罢了。”太子按了按眉心,又道:“你远道而来,可还习惯?”
周淮安是为他拉拢燕王,他自然也不会刻意为难许清浅。
许清浅回道:“金陵很好,郎君也很好,没有不喜欢的。只是殿下还需保重身体,清平县主托我带了药给殿下。”
清平县主沈明舒,曾以良药救太子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