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忘儿回去后想啊想,名字起大了怕孩子们命格压不住,名字起小了怕托不起孩子们的命格,想了一天一夜,终于想好了大妞和二妞的大名。
大妞是她从女婴塔里捡来的,躺在层层累累的小尸骨里,她哭啼的嗓门那么大,那便叫吕响,望她以后能人如其声,活得响亮;二妞是她在河边捡到的,大难不死得天之幸,那便叫吕幸,盼她将来遇到任何难处都能得天之幸。
次日清早,她将两个小姑娘带去拜见姚善。
姚善听到这两个小姑娘的新名字后,赞许道:“问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响……幸,吉而免凶也。名字不错。”
随后她低头和小姑娘解释道:“'问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响'出自《易经》,意思是向神灵询问吉凶,神灵会回应。'幸,吉而免凶也。'出自《说文》,意思是吉祥无灾祸。”
吕忘儿有些羞赧:“我没读过什么书,就是盼着她们以后有出息、幸运平安。”
吕响和吕幸开心地仰头:“师傅放心,我们一定会有出息的!”
“她不仅是你们的师傅,还是你们的'神明'和母亲。”姚善伸手摸了摸两个小姑娘的脑袋,笑道,“你们啼哭,引来她的回应,养育你们延续你们的生命,并给予祝福,你们带着'神'的祝福,以后必定会得其所愿。”
吕忘儿听后愈发脸红:“奶奶您……”
“你又不是真正的修道之人,还当不得她们母亲么?”姚善挑眉。
吕响和吕幸仰头期盼地看向吕忘儿:“别人家小孩儿都有母亲,师傅可以做我们母亲吗?”
吕忘儿低头看向小姑娘,嗓子眼里却似梗了一大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侍立于侧的姚楣,也就是冬梅笑着催促两个小姑娘:“还不快叫母亲?”
吕响和吕幸立刻大声叫“母亲”,吕忘儿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
名分定下后,吕忘儿带三妞去往县城外的庄子,吕响和吕幸搬来姚善的院子住在西厢房。
县衙后宅不大,除了前书房和正房院子,左右各有两个小院子,以及一个小花园。
孙宏不敢和姚善同居,当然姚善也不许他住在自己院子里。所以孙宏只能住在前书房或去和柳眉君宋丽同住。
柳眉君宋丽带着女儿侍女一起住在正房院子右侧的小院子里,姚善带着女儿和侍女住在正房院子,左侧小院子用来待客,吕忘儿和养女、扈明本来被安排住在这里。
吕响吕幸搬来姚善院子、吕忘儿去了庄子后,扈明便也搬到了姚善院子,住在了东厢房。
姚善院子,正房三间,正房左右耳房各一间,东西厢房各五间,后罩房若干间。东厢房除去扈明住的一间,贤娘、慧娘、容娘各住一间,余下一间给扈明作书房。盼儿、吕响和吕幸虽然四五岁,但姚善让她们住在西厢,也是一人一间,余下两间一间给贤娘、慧娘和容娘作书房,一间给盼儿、吕响和吕幸作书房。
扈明搬到姚善院子里也是应其要求,姚善让她来教盼儿、吕响和吕幸这几个小孩子三百千,除此之外命她对照草书简化字体并编写启蒙课本。
这差事也是考校,一路上她听自己讲课,姚善有心看她领会了几分,可以用她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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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善给其他人分派各种差事期间,自己也没闲着。
她命人把小花园的花花草草拔去了一些,开辟出两块小田地,亲自种下她养出来的第七代小麦种子,又找来棉花种子种下一些。这两块田地都由她亲自照看,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魏嬷嬷、冬梅对此曾委婉劝言,小麦刚收获还不到播种的时候,棉花再过一两个月便要收获,播种要等来年春天。违反农时,是种不出来的。
可谁知,第三日她们就看到田里小麦和棉花皆出了苗!
对此她们大惊之余,也愈发相信奶奶是九天玄女下凡。
冬梅当晚便同秋兰商量,和家里断了,和姚缨姚夏一样,改随奶奶姓氏,完全效忠于奶奶。
起初秋兰还有些犹疑,觉得有父母兄弟在,总归有靠山,若是和家里断了关系,她们女人依靠什么立足?
“可如今咱们的靠山是奶奶!”冬梅难得话多起来,“自从奶奶在府里立过威,府里谁不敬咱们三分?就连我老子娘对我都和气了不少,我随便给一两百文钱,他们也不敢再骂我。你指望父母兄弟当靠山,人家把你当韭菜一茬一茬地割,等你身上榨不出油来,人家肯给你靠么?”
“可那样的话,咱们可就不能嫁人了。”秋兰有些心乱。
“咱们的终身大事都由奶奶捏着,你就算不彻底投效奶奶,奶奶就会允许你嫁人么?何况不嫁人没什么不好,跟在奶奶身边儿伺候又不累,一辈子待在奶奶身边,不用伺候公婆不用伺候男人,也不用生儿育女,岁数大了就养个女娃来养老送终。”冬梅越说越觉得这日子不错。
秋兰听冬梅这番话是挺有道理,可是还是有些犹豫。
冬梅见状凑近她,小声把小花园田里小麦棉花三天出苗的事儿和她说了:“咱们奶奶可不一般,多半真是上边儿下来的。我觉得如果咱们现在改姓更名彻底跟了奶奶,肯定前途无量!”
冬梅随后拉着她偷偷去小花园看了一眼,秋兰也彻底信了,奶奶当真玄女娘娘下凡。
次日一大早,随姚善练完早功后,她俩就向其表示,想改姓更名,完全效忠于奶奶。
姚善点头应允,给秋兰改名为姚秋,取字有成,秋为收获之季,愿其万事有成;给冬梅改名为姚楣,取字俯之,因楣为门上横梁,观之需仰望,愿其能光耀自己令人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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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用来教化百姓,法用来治理国家。你们这个看法不错。”姚善看完小姑娘们的文章后,把她们叫来书房,一起点评,“'法应一视同仁,不分尊卑长幼;礼应尊卑长幼有序,不加刑赏',贤娘写得不错,看来是把我讲的课都听进去了。”
贤娘翘起嘴角。
“你们皆认为重罪重刑、轻罪轻刑,很有想法。不过慧娘容娘盼儿你们几个更有想法,竟然能想到罪不应连坐,一人做事一人当,值得称赞。”
慧娘、容娘和盼儿也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玉娘霞娘你们二人很有仁心,难得想到要废除凌迟等酷刑。”
玉娘和霞娘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
姚善点评完小姑娘们的文章,转而道:“不过,贤娘玉娘你们二人知道当今礼法荒谬,为何不敢驳斥?”
“其余人等虽然驳斥了几句当今礼法,却也没有说明白当今礼法为何如此。”
“你们说一说,当今礼法如此制定的目的是什么?”
片刻后,贤娘从座位上站起来:“为了尊卑有序,国家太平。”
慧娘也站起来,“制定礼法之人并不一定遵从礼法,制定这样的礼法主要用来约束庶民。”
姚善伸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她们坐下说话。
“不晓得他们为何制定这种礼法,总觉得不怀好意。”容娘皱起小眉头。
“就是坏!”坐在小凳子上的盼儿十分直白地大声道。
姚善大笑:“盼儿说得没错。礼法严苛是为了更好的管理百姓,'是以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矣。'把管理百姓称为'牧民',这是把百姓当成羊,羊如果不温顺听话,少数人如何能管理好羊群,又如何能剪羊毛、喝羊奶、吃羊肉?”
“所行一切,不过是为了方便盘剥而已。”
“而对于女子更为严苛的礼法,也同样是为了极尽所能地盘剥女人罢了……或者说敲骨吸髓、寝皮食肉更为恰当。”
扈明和侍立于侧的姚缨、姚楣听到奶奶这番话,如醍醐灌顶,的确是这样……敲骨吸髓……
她们想笑却笑不出来,最后叹了一声气。
贤娘写文章时隐隐约约意识到这点,像隔着一层纱,她总觉得背后有什么很可怕很了不得的东西,她不敢掀开,似乎掀开以后有些事情就回不去了。现在母亲把这层纱撕烂了,让她不得不看清楚,隐藏在华美纱罗之后、散布着仁义道德、礼信尊卑的不是圣人智者,而是一团腐烂的秽物。
慧娘容娘霞娘豁然开朗,不禁频频点头。
“'民弱国强,民强国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历朝历代治国皆是如此,表面宣扬尊崇儒术,实则用得是法家那一套。”汉武帝“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其实不过是给秦制批了层外衣,外儒内法千年未变,所以姚善给女儿们讲《商君书》,讲秦制之精髓,“比如为何收取重税杂税,《商君书》的《弱民》篇有言:'故民富而不用,则使民以食出,各必有力,则农不偷。'百姓富有则不易役使,所以让他们缴纳粮食,每个人都出力,农民便不会懒惰。”
“民,辱则贵爵,弱则尊官,贫则重赏。以刑治民,则乐用;以赏战民,则轻死。百姓地位卑下就崇尚爵位,怯弱就会尊敬官员,贫穷便看重赏赐。用刑法治理百姓,百姓就便于役使;以赏赐奖励百姓作战,百姓就轻视死亡。想想当今天下,不正是如此么?”
“很多时候把'民'换成'女',也很合适。”姚善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女,辱则贵男,弱则尊男,贫则重男人赏。”
扈明、姚缨和姚楣咂摸着这句话,越咂摸脸色越不好。
盼儿手肘拄在腿上,双手托着脸颊,母亲说的话她听得懵懵懂懂的:“母亲,那怎么改变呢?我不喜欢这样!”
贤娘等人目带期望地看向姚善,她们也不喜欢这样,她们也想知道如何改变。
“之前路上我和你们讲过,'故以战去战,虽战可也;以杀去杀,虽杀可也'。”姚善淡笑。
作者有话要说:敲骨吸髓是形容剥削,寝皮食肉是形容仇恨之深,我这里就是用字面意思,女人里里外外被吃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