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大道上,克洛蒂尔德经过一家咖啡馆和一个牛仔服专卖店。四周非常安静:西好莱坞的居民在度周末。他们正在印度人经营的“德里”超市里采购。只有朱丽亚·罗伯茨的巨幅广告牌提醒人们:这里是世界电影之都,明星们的神秘住宅就藏在几公里外公园的尽头。克洛蒂尔德渐渐平静了:她在某种程度上淡忘了美国。她只想着将来,想着她即将获得自由的爱人。
“得去了解他,”她自语,“从最初的激动和震惊中走出来,不再忧郁,不再伤心。”母亲也涉足这场非同寻常的冒险,她钦佩她的机敏和圆滑,觉得从未与她如此贴近过。
她掉头回到旅馆,在大厅里遇到艾里亚娜。克洛蒂尔德当即向她发问。她难道不该提醒女儿这是个危险的游戏,向她揭示真相?艾里亚娜承认她被那家伙骗了,甚至想过这场戏是他与亨利·莫莱共同策划的。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解释道,“别忘了亚当的老婆也搅了进来。我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场恶作剧,除了我,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玩笑。来吧,”她拉着克洛蒂尔德的胳膊说,“咱们去吃早饭。我采取委婉的方式让雪莉明白她的丈夫喜欢你。她回答你们之间的相互好感不是目前的主要问题。”
“她没有错,”克洛蒂尔德说,“她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深夜。你放心,她的心思都用在弄钱和洗脱罪名上了。”
“一直是你在通风报信?”
“当然。我还给了她一张头等舱机票:咱们得拉拢她。一开始,因为丽兹,她很生丈夫的气。后来,她明白自己最好保持缄默。如果亚当能找到解冻你父亲财富的密码,咱们就能解脱了。看起来,你父亲有一大笔钱。那是我们的,属于你和我……”
“当然,妈妈,”克洛蒂尔德说,“但愿生者和死者能各得其所。”
这时,雪莉见到了亚当。他打量着她,有些吃惊,更多的是厌烦。
“你来这儿干吗?”他问,“你跟莫莱的事我都知道了。”
“那是个意外,”她回答,“我还在后悔。我知道你跟丽兹有一腿,咱俩扯平了。我跟莫莱睡觉纯属一时发昏,也许是受太阳黑子活动的影响。你瞧,大家都疯了。你是怎么卷进这场冒险的?”
“一时冲动,想当一回强者,”他说,“然后身不由己。这颈托?”
“倒霉呗。不提也罢。想象我在科伦坡陈尸所的表演!我见到了莫莱,他的气色可不好。我呢,我发誓死者是我亲爱的丈夫。”
“你伤透了心。”亚当说。
“别开玩笑。壶里还有咖啡吗?”
“还剩一点儿。”
亚当把黑乎乎的液体全倒给了她。
“你跟神甫都干了些什么?”
“我把他甩了。”雪莉说。
“他会对付我们的。”
“不假。但给莫莱下葬的人是他,闭紧嘴巴对他也有好处。他会狠敲我们一笔的,时候未到而已。”
“有钱,我会给他。没钱,他只好在监狱里诅咒我了。一句话:为什么是莫莱?”
“我想要回你的钱,于是去见他。”
“他耍了你?”
“是的。”
“接下来呢?他去咱们家了?”
“是的。看到没有别的便宜可占,他就拿了几盒药剂样品。”
“警方会控告我们合谋杀害亨利·莫莱。我偷了他的电脑,再加上一项偷窃罪。”
“都告诉你吧,”雪莉接着说,“千禧夜,我跟一个法国人睡了觉。不好意思,给你戴了两顶绿帽子。你可以理直气壮地跟克洛蒂尔德好了。”
“别把她扯进来……”
“偏要,她已经搅和进来了。但是她可以再等等。”
“谢谢,你可真大方。”
“亚当,最要紧的是解冻那笔钱,然后请一个大律师。银行那边进展如何?”
“我已经找到莫莱百分之七十五的银行存款。现在只缺密码。没有它,我一分钱也调不出来。”
“你会找到的,如果你还没发疯的话。”
“我在跟一个天才头脑较量。”
他指着电脑说:“莫莱的全部思想都在那里头。他的语言,他的世界,他的潜意识。他妈的潜意识!”
“你变粗鲁了,”雪莉指出,“你在巴黎用法语肯定尽情发泄了一通,瞧这后遗症!”
“别来烦我,”亚当说,“我们会被指控蓄意谋杀:你提供镇静剂,我逼莫莱喝下去。得找个律师。把我们引渡到什么地方好呢?法国最理想。在澳大利亚会被判上三十年。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一对恶魔夫妇。我寻思着他们会不会在同一天处决我们……”
“你一直是个悲观主义者!”雪莉打断他,“我们需要一流的律师,更需要雇律师的钱。我浑身都是劲儿,因为我相信你。跟我学学。”
她指着脖子上的颈托:“你以为我戴着它会好受?我没有哼哼唧唧,依然充满斗志。还有,你还没问我为什么会戴上这玩意儿?”
“问过了!你说‘倒霉呗’。”
“这三个字就够了?”
“今天,当然!”亚当说,“假如你说有人想拧断你的脖子,我还会拍手叫好呢!说句公道话:你在陈尸所的表现非常出色。但是,通知莫莱的老婆是鲁莽之举。你们串通一气把我蒙得团团转。你们借口帮助我,却把我关进了真正的陷阱。”
“有这个必要:你行事荒唐,得有人指引。我们应该团结一致。芒呢?他在干吗?”
“他在帮助我。”
“你拉拢了他?他?他也可以收买?”
“以情动人!现在,请你离开,我要工作。”
“亚当,还记得那句谚语?”她问,“所有的语言都有这么一句话‘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莫莱死了,笑到最后的人是你。”
克洛蒂尔德快步穿过旅馆大厅,上了电梯。一个美国家庭跟她一起进了电梯门:爸爸、妈妈和两个儿子。
来到六楼,她敲响了亚当的房门。
“谁?”
“克洛蒂尔德。”
他开了门,她进去。房间凌乱不堪——亚当拒绝客房打扫服务:满眼都是纸张、文件、衣服,床上还有丽兹的影子。
“我马上就走,”克洛蒂尔德说,“我只想告诉你我全都知道了。”
“现在要容易多了。”亚当说,“我不想这样。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从中抽身。”
“我庆幸与你没有血缘关系。”克洛蒂尔德说,“我们自由了,相见、相识不再受拘束。”
电脑发出一声警示音。克洛蒂尔德来到窗前,看着商业区上方淡紫色的云彩。
“他吃了什么?是哪种镇静剂?”
她提到父亲时就像昨晚刚离开他一样。
“什么都吃,”亚当回答,“药片,他带了一堆药瓶,还有药剂样品。”
“喝了什么?”
“伏特加、威士忌、香槟。接着他……”
“断气了?为什么不用这个词儿?因为他是我父亲?”
“‘死’字够了。”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我想知道父亲去世时的具体情形。”她坚持。
她到吧台拿了一小瓶矿泉水。他走到她身边,紧紧拥住她。她挣开了。
“告诉我经过。”
“我们坐在一起。他大把吃药,还酗酒。救人的本能战胜了仇恨,我对他说:‘悠着点儿!’他叫我闭嘴:‘别多管闲事。’他又要了一整瓶威士忌,教训我说,‘在头等舱里,您有权享受这样的服务。’”
“他为什么要自杀?”
“自杀?他只是想克服对飞行的恐惧。”
“从十七岁起,我们就联系上了。妈妈还蒙在鼓里。一天,我在马尔里收到一封信,是他的。我把信截了下来。后来,我申请了一个邮箱。再后来,我拥有了第一台个人电脑,网络使我们的交流更加便捷。”
“他在飞机上骗了我。”
“没有必要对旅伴讲真话。”
“要是知道你们有联系,我绝不会假冒他。或许可以骗过一个女人,但绝对骗不了两个。想看看你父亲的记事本吗?”
她点头。他把本子递给她。她打开立刻又合上。
“我觉得这样做不好。我敢肯定他不会给我看这东西。在以往的通信中,他从没提过它。他迷恋密码,喜欢独守秘密。‘总有一天,你会拥有我的一切……但要等待……和我一起你会像公主那样幸福……如果你乖乖地听话。’”
“克洛蒂尔德,”亚当突然松弛下来,“我找密码都快找疯了。从法律的角度看,死去的是我,你父亲还活着,因此你无法继承遗产,你母亲也一样。为了得到这笔财富,你们会耗上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光,甚至会没钱雇律师……”
“我懂,”克洛蒂尔德说,“你们两人的身份水火不容。你……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摆脱他,跟过去说再见……”
亚当累了。
“我和你父亲的照片已经上了网。”
“为什么?”
“科伦坡陈尸所的一个工作人员是个网虫,他指出尸体的身份可能搞错了。”
“他为什么这么做?”
“好玩呗。几秒钟之内与整个世界交流。”
“父亲真的像你吗?”克洛蒂尔德问。
“不像。只不过身材年龄相当,脸部都没有明显特征。他赢了,我却失去了很多东西。”
“怎么办?”克洛蒂尔德问,“该怎么办?”
“没有外界的帮助,没有专业律师来指点迷津,我们只有拿了钱开溜。不然,大家都进监狱。”
“丽兹呢?”
“今天早上走了。”
“你爱她吗?”
“从没爱过。”
“谢谢,亚当。我去见母亲和你妻子。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咱俩就还有未来。”
“关于未来,”亚当说,“我在马尔里见过一个年轻人,你跟他的关系怎样?”
“我需要的时候,他才来。他需要的是一个比我单纯的姑娘。他还不明白。”
“你爱他吗?一点点?”
“在他之前,我还遇到过几个人,交往都不长。只有加布列尔能忍受我的沉默,理解我对澳大利亚的向往与思念。但是,老实说,今天早上,我对他不感兴趣了。我终于敢承认我爱你,深深地爱上了你。我不再害怕。我们可以接吻吗?”
“这里不行。”
克洛蒂尔德的目光定在电脑上。
“因为它?”
“不。但这里不行。”
她像一个自言自语的孩子,她说,在一个关着窗的大大的黑房间里,和他一起的感觉会很好。他在海滩上建一个小木屋,可爱的老鲁滨逊在赤手捕鱼。
“老套,没新意,是吗?但我不觉得羞愧。在岛上,我要抓住你不放。白天与黑夜,黑夜与白天,把你紧紧搂在怀里……”
她接着说:“不时地,我们起身喝水,一杯香槟或可可奶,我对你说:现在是黄昏,现在是黑夜……”
他接下去:“我会对你说:天亮了。想喝咖啡吗?”
“你怎么生火?”
“还有打火机!让梦中的生活更惬意。”
“亚当,除了刚才说的那些,依你看,我们会不会为爱而死?”
“会因为爱而疲惫不堪。”他回答,“但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唉……”
那羞怯的笑,甜蜜的吻,他们永远也忘不了。
在艾里亚娜的房间里,克洛蒂尔德见到了雪莉。
她冷漠但彬彬有礼。澳大利亚人打量着她,一开口便咄咄逼人:“您对我丈夫一见钟情?亚当的确比十年前吸引人。”
艾里亚娜留意女儿的反应。
“是谁告诉您的?”
“您母亲。”
克洛蒂尔德转向艾里亚娜:“妈,你太着急了!”
“咱们没时间兜圈子,”艾里亚娜说,“如果先考虑各位的情绪,我们必输无疑。咱们官司上身,处境不妙!局面越来越荒唐。还有多长时间?我们没有退路:只消犯一个小错儿,我们就玩完了。”
她伸出左手,掰着指头开始数数:“一,”她看着雪莉,“您的亚当假冒我丈夫招摇撞骗。二,我无法行使寡妇的权利继承遗产。三,您,雪莉,您在科伦坡冒认尸体;那份尸体认证书没有法律效力。四,您在旅馆里自称莫莱夫人。您不觉得两个莫莱夫人太多了吗?”
“当时我很紧张,”雪莉回答,“我知道亚当在这儿登记的是莫莱的名字。我希望服务员能告诉我他的房号。”
艾里亚娜打断她:“五,未来诉讼案件的主角是亚当。您是他的同谋。我只是被卷进来的。”
“错!”雪莉接着数下去,“六,您把一个陌生人领进家门。七,您给我一张来这里的机票。没有好处,您会那么做吗?”
克洛蒂尔德想制止两个女人:“你们在搞什么?我们需要的是建设性的意见。”
“还有钱。”雪莉补充道,“您父亲的钱。人人有份。分了钱,咱们各走各的路。”
“我是财产的惟一继承人!”克洛蒂尔德声明,“爸爸和我通过信。他说他已经立了遗嘱。后来我们通过E-mail联系。我没听过他的声音,也没见过他的照片。在他动身之前发给我的一封信里,他说自己‘看上去还不赖’,他要用礼物补偿我。”
“你都瞒着我?”艾里亚娜的脸全白了,“你跟他一伙儿?你跟你的母亲不是一条心?”
“一提到他你就唠叨个不停。你每次都毁掉我的梦想。”
“那么,告诉我,”艾里亚娜强忍住怒火,“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扑进他的怀里,嗯?为什么还要躲躲闪闪?”
雪莉觉得形式不妙。要是艾里亚娜恼了,她们的联盟一准儿散伙。
“也许克洛蒂尔德认为从澳大利亚回来的男人不是她真正的父亲。”
“不对,”年轻女人反驳她,“我很茫然。他上飞机前给我发了最后一封信,叫我见面时克制感情。他要带我去南非,然后去悉尼。”
艾里亚娜痛心疾首:“叛徒!”
“请你们冷静下来,”雪莉说,“眼下你们谁都得不到遗产。尸体是我的,他留下的东西我也有份。最重要的是帮助亚当找到密码以解冻……那笔钱。然后,我们再来分,但不要忘记:亚当在完成任务后,就是多余的了。”
“怎么是‘多余的’?”克洛蒂尔德问。
“我们需要一个正式死亡了的莫莱。”
“您要您的丈夫死?”
“不,”雪莉说,“我可没有这样说。但他得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
克洛蒂尔德打了一个寒颤。
“您能够面对一个人的死亡?这样一个人?而且是您自己的丈夫?”
“我只是考虑到一种死亡的可能性,”雪莉明确地说,“对未来的情况来说,不管是对银行,还是对正在调查他所卷入的邪恶事件的悉尼警方来说,他都是多余的。必须找到一种解决方式;否则,就算拿到钱,我们最终也会落人牢笼。这桩交易中有一个人是多余的:他。您认为您真的爱他吗?”她回过头问克洛蒂尔德。
年轻女子不能自持:“既然您把矛头指向我:‘您爱他,是还不是?’是的。怎么着?”
“怎么着,那就和他一起消失吧!世界大着呢。”艾里亚娜回击。
“要是亨利没死在飞机上,他会给我一笔钱。我就能把马尔里的屋子修缮一新了。而您,雪莉,您就会在巴黎的一家旅馆里找到您的亚当。克洛蒂尔德可以自由自在地崇拜一个可恶的父亲。”
“他不可恶!”
“可恶透了。”
“冷静,”雪莉说,“我们得保持冷静。我饿死了!我要叫客房服务。菜单上有冷肉和色拉。再要一点儿加利福尼亚葡萄酒来庆祝我们的决议!”
“什么决议?”克洛蒂尔德不解。
“除掉亚当,让他从我们的存在中消失。然后再打发勒索者,从科雷尔神甫开始。不知道芒先生的开价是多少……”她朝克洛蒂尔德微微一笑:“你们可以躲在加勒比地区的一个棕榈棚里……或者坐货轮环球航行。”
“您为什么要我女儿坐货轮?”艾里亚娜问,“货轮?”
“因为货轮跑得慢。几个月之内谁也找不到他们。这些都是后话,亚当得先再到钱。大家都有份儿。莫莱夸耀自己有几千万的资产。现在,我只有一百美元。您有多少?您?”
艾里亚娜耸耸肩:“五十来块吧。”
克洛蒂尔德掏出十块钱:“我只有这一张了。”
“看看,”雪莉开了口,“我们别无选择。亚当得争口气!咱们要瓶香槟,为他的健康干杯!得让他投入搜索,尤其得让他放心,事成之后,他会得到他的克洛蒂尔德。”她补充道,“是真的,您真的不错!”
儒昂通知了警察局的朋友:旅馆里可能有两个嫌疑犯,莫莱和他的第二个老婆,雪莉。匿名者通过网络把他们的照片发给了他。
警官在请示过顶头上司之后拒绝传讯这些游客。儒昂,警方的得力眼线,可能受骗了。警官没搞到逮捕证:部门负责人向他指出连小娃娃都能在网上发照片,这可比玩毛毛熊有意思。时代在发展,六岁孩子都能拥有操作简易的电脑。因此,谁都能报复别人。
“关上电脑,去睡觉。”现在的爹妈这样命令子女。
儒昂没收到“再见,宝贝”网的其他问题,他很难过。那几百美元将存入他的账户,网管确保支付的进行,但是再没有人问起这位莫莱,而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还有那么多人对他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