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来,走出和室一看,便看到抱着棉被呼呼大睡的久里子。她不习惯早起,一向都要睡到九点多才会起床。
一面吃早餐,一面看着屏风那头久里子的睡姿……这样的生活居然也持续了两年。
只有一次,时子把家事交给久里子,自己去上班。然而,不知道是久里子的方法错误还是怎样,光是做个饭就要花很多的时间,而且还爱买一大堆贵得要死的菜,每次都剩下一大堆吃不完。这还不打紧,十次有九次总是要等到时子下班回来帮她的忙,大家才好不容易有晚饭可吃。
在把家事交给久里子的那一个月,餐费和电费一口气暴增了许多。由于久里子常常会忘了关洗澡水,曾经连着好几天让热水白白地流好几个小时,所以水费和瓦斯费也都增加不少。尤其她似乎特别不喜欢打扫和整理,所以家里总是处于一种又脏又乱的状态。最后是时子自己忍无可忍,辞掉了全职的工作,改成兼差的打工。
“久里子姑妈到底要待到什么时候啊?”
沙织大声说。那么大声的音量,不用想也知道是故意要说给久里子听的。
“小声一点,别把姑妈吵醒了。”时子用眼神轻轻地责备沙织。
“这个时间本来就应该起床了吧!为什么只有久里子姑妈可以赖床?”
沙织酸溜溜的语气,似乎也表现出时子当时的心情。或许沙织也已经感受到母亲讨厌久里子的心情了吧!
时子一直希望能够把沙织教养成一个心地善良、温柔体贴的女孩,但是此时此刻,眼前的沙织却露出了恶毒的眼神,而且那眼神还跟自己一模一样。
而老公却只是一言不发地把吐司送进嘴里。
时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心想,如果久里子不是大姑,而是婆婆的话就好了。因为这么一来,时子就比较能够乖乖地认命,把一楼的和室让给婆婆使用,再把二楼其中一个三坪的房间隔给两个孩子使用,另一个房间就用来当作她和老公的寝室,这也是一个办法。
问题是,久里子和时子只差了三岁,外表看起来甚至还比时子要来得年轻,身体也很健康,而且当他们买这栋房子的时候,久里子也没出过半毛钱。所以她实在不想为了久里子而去委屈孩子。之所以宁可屈就于只有两个三坪的房间和客厅、餐厅的屋子,也要搬出狭窄的公司宿舍,就是因为想要给孩子们一人一个房间。如果要他们跟住在公司宿舍时一样挤在同一个房间里,不就失去买这栋房子的意义了吗?更恐怖的是,一旦挪出一个房间给久里子住,她可能就真的一辈子都赖在这个家里不走了。
时子再次把视线移向屏风的另一边,只见久里子动也不动,完全看不出她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我今天有社团活动,所以会晚一点回来。”
最近愈来愈沉默寡言的孝彦,生硬地丢下这一句便上了二楼。
时子实在也不想让孝彦看到久里子邋遢的睡相。
“我吃饱了。”沙织拉开椅子,朝着久里子的方向大声说道。
“我今天要加班。”就连老公也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想要逃离现场。
此时剩下时子一个人,默默地把碗盘端到流理台,擦拭着餐桌的桌面。
送老公上班、孩子们上学之后,时子把碗盘洗好,就连衣服也都脱完水了,久里子还是没有起床的迹象。时子下午还得去超级市场打工,所以一定得在中午之前打扫完毕……
“大姐,不好意思,我想要晾衣服了。”
虽然也可以从玄关绕到晾衣服的院子里,但是她实在不想抱着一个洗衣篮从玄关出去。所以时子就把屏风移开,抱着洗衣篮从久里子的棉被旁边踩过去。
“已经这个时间啦?好久没有睡得这么熟了,果然还是家里最舒服。”
久里子撑起上半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看来久里子是真的睡死了,对于沙织的大声讽刺并没有半点心虚或不安的样子。
“不好意思。”时子打开通往院子的纱门,冰冷的空气一下子就窜入了室内。
“哇!好冷喔!”久里子又重新钻回了被窝里。
晾衣服的时间同时也是让这间屋子通风的时间。所以时子对久里子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和平常一样,直接开着纱门晾衣服。她还默默地把久里子随手丢进洗衣机里的内衣也拿出来晒。
虽然久里子老是把不会做家事当成一件好像很了不起的事般挂在嘴边,但是她其实也结过婚。只不过才结婚没多久,夫妻之间就貌合神离了。可是因为久里子实在无处可去,所以就算已经离婚了,还是勉强和前夫住在一起。后来因为弟弟买了房子,她也就借着这个机会正式和他分手。问题是,别说付房租了,就连吃饭的钱,她也没有付出过一毛半角,所以她应该没有拿到半毛赡养费吧!因为她搬来时,也是一辆小轿车就装完了所有的行李。
等到时子晾好衣服、把纱门关上,久里子这才慢条斯理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走向洗脸台。
看样子她是打算洗个澡,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再来享用时子做的早餐。过去两年她都是这样。
“大姐,我下午要去上班,可以请你帮我晒棉被吗?请在两点左右收进来。”
“了解。我会连晒好的衣服一起收进来的。”
“那就麻烦你了。”
时子把火腿蛋和吐司、色拉摆在桌子上。
“我要开动啰!”
久里子虽然素着一张脸,但脸上一条皱纹都没有,皮肤的纹理也非常细致,再加上又是张娃娃脸,所以一起走在路上的时候,反而是时子的年纪看起来比较大。每当有人问:“这是你妹妹吗?”久里子总是非常开心地呵呵笑着。
“你今天要去Hello Work看看吗?”
“咦?啊!你是说职业介绍所啊!我暂时还不打算工作,想先稍微休息一阵子之后再来思考这个问题。所以又要给你们添麻烦了,还请多多指教。”
久里子偏着头微微一笑,一面把火腿蛋送进嘴巴里。
她以为只要施舍一个微笑,别人就可以全盘接受她的所作所为吗?就算是装的也好,至少也该装出要去找工作的样子吧!时子只能以沉默来表示自己的抗议,继续扫她的地。
“那我去上班啰!”
“要不要我开车送你?脚踏车被偷了不是吗?”
“不用了,我都是走路去的,顺便运动一下。”
时子瞪了一眼停放在玄关门前的蓝色小轿车,出发前往超级市场。人不管是站在收款机前、还是在整理货架的时候,时子的心情都无法好转。久里子所说的“暂时”到底是多久呢?必须一面欣赏久里子的睡相一面吃早餐的生活,到底还得过多久呢?
搞不好久里子根本就不打算再出去工作了。搞不好她已经打定主意,一辈子都要赖在他们家,吃着时子做的饭菜,无所事事地过日子。久里子说过自己不适合婚姻生活,所以不打算再结婚了。也就是说,指望她因为跟谁谈恋爱而离开这个家的可能性也几乎等于零。
下午四点,时子打了卡,买齐了晚餐要用的菜。区区三个小时的工资,顶多只能让她赚到当天的菜钱。而且从今天开始,这笔开销想当然耳又要增加了。
提着超级市场的购物袋走在回家的路上,沉重的塑料袋压得手好痛。虽然也想过要再买一辆脚踏车,但是一想到供孩子们上补习班所要支出的费用之后,就暂时忍耐了下来,因为接下来的教育费只会愈来愈多而已。
反正久里子都主动开口说要开车送她了,也许让久里子开车接送她上下班,会让自己的心情好一点也说不定。也许她应该换个角度,去思考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跟久里子分工合作地一起生活。
时子一面想着有没有什么分工合作的方法,一面回到了家。
久里子好像出去了,因为门口没看到她的小轿车。
打开玄关的门,果然一双鞋子都没有。
一看到客厅里的惨状,时子体内的疲惫感便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桌子上摊着看到一半的杂志,地板上有一个已经开封的零食塑料袋,袋子里的饼干掉一地,久里子的衣服则是乱七八糟地堆在沙发上。
狭窄的院子里还晾着棉被和洗好的衣服,而太阳早就已经下山了。
此时有一把火从心里延烧到脸上,时子连忙把棉被收进来。被子早就已经变得冷冰冰的了,时子只好把它摊在沙发的椅背上,然后再把洗好的衣服也收进来。
收衣服一向是沙织负责的工作,今天怎么会没人收呢?孝彦是有说过他今天要参加社团活动,但是沙织今天并不用上补习班啊!
时子把感觉上有点潮湿的衣服放进烘干机里,设定好三十分钟的时间。再把散落在地板上的饼干捡起来,把桌子收拾干净,并吸了地板,流理台还有吃完了就随手一放的碗筷。
时子从踏进家门之后就一刻也不得闲,先是洗碗盘,接着是把烘好的衣服折好,再开始放洗澡水,然后还要准备晚餐……
伴随着玄关门被打开的声音,沙织走进了客厅。
“你上哪儿去了?”时子忍不住用比较严厉的口吻问道。
“上哪儿去了?我可是有跟久里子姑妈说喔!今天补习班突然要补课才出去的。姑妈不在吗?”
“你还真会挑传话的对象啊!你知道久里子姑妈上哪儿去了吗?”
“这我怎么会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她还在客厅里看杂志呢!姑妈也说她会帮我收衣服,叫我不用担心,我才直接去补习班的。”
沙织一脸忿忿不平地说着,爬上了狭窄的楼梯。补习班似乎出了很多作业,因此只要她进到自己的房间之后,不到吃晚饭的时间是不会下楼来的。
经过两年的相处,时子早就应该要有所觉悟,跟久里子之间是不可能有什么分工合作的方法的。期待愈高,失望就愈大,最好是完全不要对久里子有任何的期待,才不会落得失望的下场,如果不这样想的话,只会让自己生闷气罢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门口才传来久里子停车的声音。
今天一定要说。不管是棉被的事情、收衣服的事情、自己用过的碗筷也不顺手洗干净的事情、把屋子里弄得乱七八糟就出门的事情、完全没有帮沙织传话的事情……想说的事情堆得像山一样高。一起生活的那两年说不出口的事情,应该要趁今天一次说个清楚、讲个明白。
“对不起,那个画家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什么我还有东西留在他家,要我马上过去拿,否则他就要把那些东西当垃圾丢掉。我想说去一下马上就回来了,所以就没有先把屋子收拾干净再出去。没想到我只是把车子停在画家门口一下下,就被开了一张违规停车的罚单。你不觉得很过分吗?我还不是为了要搬行李才会把车子暂停在他家门口的。所以我就跑去警察局,要求他们帮我取消这张罚单,可是他们不答应。虽然我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但是不管再怎么拜托,他们还是不肯通融。结果这么一来一回就浪费了我不少时间。真的很对不起,明明都已经答应过你了,结果我却连衣服也没有帮忙收进来。”
久里子才一打开玄关的门,就立刻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串,完全不给时子插嘴的机会。
“被子都变得冷冰冰的了……”
“哦,没关系啦!反正那是我要用的。洗好的衣服呢?”
“因为又湿了,所以我就丢进干衣机了。”
“那就好。沙织呢?”
“已经从补习班回来了。”
“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嘛!真是太好了。”
久里子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到底哪里好了?根本连一个问题都没解决到嘛!时子可不认为因为棉被是久里子要盖的所以就没关系;因为有干衣机,所以洗好的衣服变潮湿也没关系;只要沙织平安回来了,沙织托她转告的事就可以完全当作没发生过。那么在这段期间,为人父母的因为担心而死去的脑细胞又该向谁追讨?
话虽如此,可是看到一脸“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嘛”的久里子,时子知道再说什么都只是白费力气。
“我把行李搬到客厅里啰!那些都是在那边新买的东西,本来想说可以留给下一个助手使用,所以才没带走的,可是他居然说要全部丢掉,未免也太可惜了吧!搬来这里的话,以后要用的时候就很方便了。”
说完,久里子便回到车上,抱了一个蓝色的组合柜下来,然后又搬了三个塑料制的衣服收纳箱进来,全都放在藤编的五斗柜旁边。
在这之前,久里子的行李都放在藤编的五斗柜里,那还是为了两手空空住进他们家的久里子特地买回来的,当初还有考虑要什么样式才配客厅的气氛呢!没想到,久里子却把这个五斗柜留在家里,到画家那边后新买了彩色组合柜和衣服收纳箱。
藤编的五斗柜和蓝色的组合柜、塑料制的衣服收纳箱……客厅里的整面墙堆满了没有半点协调性可言的东西,而原本装饰着花朵的窗台上则堆满了美术杂志。沙发已经淹没在久里子的衣服里,好像是在暗示谁都不准坐的样子。
客厅早已不再是一家人可以轻松聊天的场所,电视也被移到了从餐桌上就可以看见的地方,所以一家人的交流只能在餐厅里进行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客厅给人的感觉也变得愈来愈凌乱。不是看到一半的杂志四处乱放,就是桌子上堆满绘画的工具。久里子好像有在画素描的习惯,可是她完全没有想到要把报纸铺在桌上才不会伤到桌面,因此桌上到处都是画笔的痕迹。
对于久里子的不满,就像是一颗小小的火种,一直在时子的心里闷烧着,一次也没有熄灭过,反而慢慢地愈烧愈旺。就连她自己也感觉得到,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累积的压力,已经让她的表情变得愈来愈狰狞,眉间的皱纹也变得愈来愈深刻,让她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老得更多了。
无论是老公还是孩子们,都已经注意到时子的变化了,就只有久里子,似乎还一副状况外意的样子。看来她好像还抱着要成为一个插画家的梦想,也不去找工作,一整天就只会在那里画画。
每次看到久里子那张心满意足、与世无争的脸,时子就愈来愈讨厌自己那副狰狞的表情,也变得愈来愈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