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晚了一点去餐厅。侍者领我去一个六人餐桌,四位乘客已先我而到。
海上航行的旅客,在开始数小时内,多半有点忸怩拘束。他们希望交新的朋友,但不知如何进行。每个人保留了一点,希望别人先开始。
“晚安,”我说着自己坐了下来,“我姓赖。我想我们几个会有好几天在一起吃饭。”
雷瑙玛在我左侧,是个红头发、灵活淘气的蓝眼女郎。大概二十七岁。看起来碰到过各种场面。
我右边另有一位女郎,自称姓衣,叫衣斐丝,是个金发碧睛不易估计年龄的女性。一眼望上去,每个人都会承认上帝设计这种女性,目的便是要使男人心跳加快的。但是她自己两眼低垂,十分娴静。说话声音又轻又柔,想听清她说什么,还真要花点力气。
坐我正对面的是位叫薛西乃的男士。他很明显是十八K黄铜,是张小面额的钞票,是个如“真”包换的假货。
我想,坐在他右侧的年轻女人费洛婵,可能是本桌第一个到场的人。西乃第二个到,自然坐在她身旁。她稍多了一点点油肉,大概三十岁,友善又好心肠,稍稍放浪的眼睛已有明显的皱纹。
不多久,我们这一桌最后一位客人凌艾佳到临。
他是个不太说话,瘦长健壮的男人,大概四十左右。他额骨高,眼光锐利,穿了套灰西服,灰领带。他看上去尽可能使自己不受注目,但是因为过于作戏,反使他特别地引人注目。
我一看他出现,就知道他被安排在这一桌是运用了势力,故意安排的。一位好的管事没理由把他安排到这一桌,除非小费的作用或是权势的压力。
说到今天我在玩的游戏,实在没有比目前的安排更千金难买了。姓薛的那家伙是急性的狼相,我什么也不必做,只要坐定在那里,由他来推进一切步骤。
他占了大部分的说话时间,吹嘘着他历史,他旅游的知识。没有人问他靠什么维生,他也没有自动提供此项情报。他表现出典型宠坏了的富家子弟样子。我再看他一眼,我又怀疑这些是不是一种掩饰,幕后另有作用。掩饰什么呢?一场豪赌的牵线人,或是色情行业的皮条客。我的结论是薛西乃一定会在航程结束前露出尾巴,成为一个大家讨厌的人。
警探凌艾佳用眼睛来了解周围的一切。只要有人说话,他就把他灰色的眼睛抬起,而后又下视到自己的碟子中去。有时他不在意地笑一笑。整个晚饭他没说到十个字。
饭后,大家到甲板上散步,但是由于晚风相当寒冷,暴露在甲板上不是太舒服。大部分旅客不知在甲板上做什么好,尤其整整一天忙于整行李,接待送客,大家有点累了。所以,每来一阵冷风,甲板上人就少一点。最后人群慢慢地都散了。
白莎的所谓雷瑙玛会把我锁起来、使别人不再猎取我的理论,是百分之百的错误。
侍者侍候整个餐厅的旅客非常有训练,使大家能在同时用完离开餐厅。但是瑙玛事先宣布她尚须把行李打开,准备在甲板上逛一圈就回舱睡觉。
我在甲板上虚掷了不少时间,等候她出现。冷风冻得我无法忍受,我就回到舱房,把暖气调高到很舒服的程度,坐下来看书。
白莎在九点钟重重地敲我舱门。
“进来。”我邀请道。
白莎大步进来,把门关闭。
“你死在这里干什么?”
“看书。”
“你的眼睛应该是黏在瑙玛身上的。”
“是你说要由她来主攻的。”我说。
白莎说:“你希望她怎么做法?到你门口来,把铰链拿掉,抓住你领子拖到她房间,在你背上贴张非卖品标签?”
我厌烦地说:“我一切照你说的去做。老实说,我并不感觉她对我有什么兴趣。”
白莎说:“聪明的女人不会这样明显的。”
“你怎么会觉得她会有兴趣?”
白莎说:“你走出去,好好看看这只笨船。所有人到群岛去的目的是玩。船上有薪水较高的女秘书,积了几年的薪水,为的是乘船玩一次。有年轻的寡妇。你可看到一些结了婚的女人,她们先生整天被别人牵了鼻子在磨麦子,送太太出来度假。你见到一些年近七十岁的人,突然发现与其死了让政府抽遗产税,不如自己玩一玩。
“你看,所有的女人都在找合格的男士,船上又有多少男士是合格的?”
我继续装愣。
“别傻了,”白莎说:“年轻男人从大学出来,服完兵役,想建立自己的事业,他们没有钱乘这种豪华航线来回三个礼拜去玩火奴鲁鲁。可能有一、二个有钱小子,但是也可能是旅行推销员假装的有钱小子。女人在这种船上希望有人在周围讨好。她们需要有舞伴。她们需要男人陪伴着在甲板上逛逛炫耀一下。”
“我看有一位叫薛西乃的男人配她正合适。”我说。
“合适个头,你要再不上去,她自然只好转移视线了。”
“你说她现在在甲板上?”
“正在无聊。”白莎说。
“她说过还没有打开行李,只在甲板上逛一圈,便回舱房睡觉。”
“好呀!笨蛋,”白莎说:“她告诉你她要在哪里,她现在不是在那里吗?去,快点走!到甲板上去,至少要给她个机会呀。”
我拿起一顶便帽,关上灯,走上甲板。
没有见到雷瑙玛。薛西乃陪了三位女士在甲板上散步……费洛婵、衣斐丝和一位我未见过的。他们都很愉快。
我本想再回舱,但是决定完整地走一圈。
这时我看到一个穿了皮毛大衣缩成一团的人形,站在阴影处。
我又仔细看一眼,是雷瑙玛。
“你好像躲在这里。”我说。
她笑道:“躲躲风,吸点新鲜空气,睡起来会好一点。”
“把衣服都带出来,过不几天又要收回去,也够累人的。”我先说点不着边际的闲话,建立一点熟悉的基础。
“这倒是实情。”
“你还是像躲在这里。”
“就算是吧。”
我抬起眉毛。
“躲狼。”她说。
那四个人又从甲板那边散步过来。船的摇动给薛西乃极好机会,他可以蹒跚地碰到女人们,伸出一只有力的手扶住她们的腰,缩回来的时候,不着意地滑过她们臀部。
“动作满快,不浪费时间。”我评估说。
她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改变主意。
不少年长一点的又回到甲板来。有二、三对夫妇。有四、五个女人,都在三十左右年龄,不是为了新鲜空气,只是要把船和乘客好好看一下。
突然,瑙玛说:“我空气够了。我要早点上床。晚安,赖先生。”
“晚安。”我说。
她走向进船舱的门,我替她把门拉开。
“还想再多吸点新鲜空气吗?”她说。
我突然改变我的初衷说:“不,我也要进去了。”
“明天见。”她说,给了个友谊的笑容。
我走回自己的甲区。
白莎把她的舱房门开着。所以我走过去的时候她可以看到我,叫我走进她的舱房。
“有成绩吗?”她问。
我摇摇头。
“没有找到她?”白莎问。
“找是找到了,”我说:“她把自己包在一件毛皮大衣里,站在不易看到的暗处。”
“但是你看到她了?”
“我看到她了,”我说:“我想是因为她移动一下还是什么的。她的大衣颜色很深,不容易看到她。”
“一个人?”白莎问。
我点点头。
“你停下来和她说话了?”
“是的。”
“她说些什么?”
“说她要回房了。”我告诉白莎。
“还有别的没有?”
“我告诉她,她像在躲什么,她说,是的,在躲狼。”
“指那个急色鬼?带了三个雌货在甲板上亮相,一有机会就朝人家臀部乱摸的?”
“当然指他。”
“老天!他夹在当中捣量。这些人会暂时跟他混一段时间,因为没有人跟他竞争。唐诺,除非这些女孩子向你进攻。你现在处理得不错。瑙玛也玩得很高明。”
“瑙玛什么也没玩,”我说:“她只是要一点新鲜空气。我一出现,她就说累了,要进舱了。”
“你替她把那通甲板的重门打开了?替她拉着门等她进来?”
我点点头。
白莎笑了,聪明、神秘地笑着。
她说:“你做得满好。”
我回到自己舱房,有十分钟到十五分钟始终分心于西乃和这三个女郎会有什么变化。也好奇得不能做任何事。
我又回到甲板上。差不多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薛西乃和那三个女郎仍在兜圈子。
费洛婵是在外侧的一个。当她见到我,立即说道:“也许我们可以说服赖先生参加我们。赖先生,来不来,我们准备走一英里路。”
她抛弃了四人并肩的阵式,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握住她手,把她手向我手臂上一挂。
西乃转头看我一眼,非常不欢迎的眼神。然后全力于讨好另外两位女郎。现在只要船一摇晃,他就把两只手各放在两位女郎的腰部,船航正常时就收回。
我注意到在他左侧的女郎,对他自来熟的态度显然不十分高兴,但是在他右侧的衣斐丝显然不在乎这些。她看起来端庄娴淑,某种态度使西乃相信她不会拒斥他。他也决定要占这一点便宜。
费洛婵带了我在甲板上转了两圈,她说:“差不多了。赖先生,我今天的一英里走到了。我的工作做完了。再见。”
她突然放手,走向那扇重门,准备用她身体开门。
“让我来。”我说。
我把门拉开,她一下走进去。
“再见,”她说,双眼向我笑着,“明天见。”
我不知道她是借我作为逃避西乃的借口,还是她真正的已经走了一英里了。我也决定对重返甲板的事不向白莎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