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毛利岩七郎身穿浴衣,脚踏木屐,信步走出了旅馆。他怀里揣着钱包,就是想喝一杯酒;顺便再买几帖橡皮膏回来,贴一下被鞋子磨破的脚伤。
位于米子市边缘的皆生温泉,除了旅馆和土特产品商店以外,土耳其浴室和脱衣舞小舞厅比出皆是。尽管瞧上去不值得几文钱的霓虹灯和小招牌,把街区装饰得五彩缤纷,但是,这里很少见到行人,大街上一片空旷。也许是初夏时令,又是工作日所至吧。
毛利岩七郎一边让从美保湾刮来的凉爽的海风,轻轻柔柔地吹着后背,一边啪嗒啪嗒地踏着木屐走着。他打算先把顺便办的事情办完,可是,街上仅有的两家药铺,一家已经放下了百叶窗,而另一家药铺里虽然亮着灯,却锁着外而的玻璃门。向隔壁的糖烟酒店一打听,对方回答说:主人好像是刚刚出去了一下,可能马上就回来。
于是,他朝一家早已盯上的、挂着红灯笼的店铺缓步走去。这家店铺的门面很小,稍不留意,就会漏掉。在临銜的光线微暗的橱窗里,摆有火锅、醋溜章鱼、软煎蛋卷等食品。他看了看这些菜样,也是时问已久,上面落满了灰尘,使人感到很是冷清。尽管店铺简陋,可还是起了“一茶”这么个典雅的店名,在门口洒点水,整整齐齐地堆着一堆盐。
“比起低级的酒吧来,还是这儿强啊!”毛利岩七郎一边这样想,一边推开没有关严的磨砂玻璃门,悄悄地走了进来。里面没有一个人,两组摇榣晃晃的破旧桌椅。然后便是似乎能容下四个人的柜台。柜台的边儿上,摆着一架粉红色的电话机,后面摆着电冰箱;搁板上,各摆了几瓶威士忌、啤酒等,其间还有一只常见的前足作揖的招财猫。
贴在墙壁上的啤酒广告,也好像是老早以前的东西。
“喂,来客人啦!……”毛利岩七郎不客气地大声喊道,通报着自己的来临。
一个女人撩起挂在店堂后面的厨房和柜台之间的布帘,匆匆走了出来。
“啊,对不起……请坐。”她匆匆地抹着桌椅,一面勉强招呼着。
“好像是闲着的呀!……”毛利岩七郎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铺着坐垫的髙腿凳上。
“是啊,还没到礼拜六和礼拜天。”女人点头应声。
“出来买点药,可是店铺开着门,而卖药的却好像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想稀里糊涂地等着他回来,还不如来这儿。可以来一瓶儿吗?”
“是酒吧。有一级和二级的,请问您来哪个?”
“就来一级的吧。”
“好的,要什么鱼?”
“刚吃过饭,来点什么清淡的就行啦。”
“软煎蛋卷怎么样?”
“我最讨厌吃软煎蛋卷了,不!……有没有凉拌的那个?”
“什么?……凉拌!……”女人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个,就是豆腐呀!……日本豆腐。”
“啊,是豆腐吗?一块半块还是有的呀。”
“有一块就足够了,就来它吧。”
点完菜,刚抽出一支烟,那个女人就用染成红指甲的手指,嚓地一声给他点燃了一根火柴。他一边吐着烟雾,一边若无其事地观察着,正在准备酒肴的女人。白白的脸色,大大的眼晴,不是那种被遗弃的容貌。不过,描得太重的眉毛、抹得红得过头的嘴唇和高髙蓬松起老的发型等,实在有一种低贱之感。这是一位适合在边远地区的小饮食店里干活儿的女人,尽管穿着入时,可是年岁大概也已经有三十了。
“您说是去买药,您得什么病了?”
“不,没有病,是鞋把脚给磨破了。”毛利岩七郎急忙打马虎眼,“所以,我想买点橡皮膏。”
“哦,要是橡皮膏的活,店里有,使店里的就行了。”
“是吗?那么,我就要店里的啦。可以多呆一会儿吗?”
“可以,请慢慢地喝吧。”
一来没有其它的旅客,二来她也是个见酒挪不动步的人。
“客人是住在渚园吧?”那女人一边把豆腐切开,盛在盘子里,再把切碎的生姜撒在豆腐上,一边问道。
“噢,你知道的可是真清楚呀!……”毛利岩七郎顿时吃了一惊。
尽管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可她还是尖声地笑了起来,她这么一笑,更给人以一种轻佻放荡的感觉。
“是您老穿的浴衣上的标志,如此告诉我的呀!……”女人抬手指了指毛利的身上。
“哈哈,确实是。”
“我再猜一猜你的职业吧!……”女店主突然来了兴致。
“那你恐怕是也许猜不着了。”毛利岩七郎得意地挑衅着。
“是画家先生吧。”
“啊?!……这下我可没想到。”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得伸开自己的手瞧着,不过,手上当然没有沾着颜料,“可是,到底是从什么地方……”
“好啦,先生,我也绝没有那种能看破一切的眼力啊。在渚园的女招待中,有我的熟人。由于温泉町地方窄小,客人呆得稍长一点儿,他的轶闻趣事,很快就会传到耳朵里呀。”
“什么?竟然是那么一回事吗?……”毛利岩七郎苦笑起来。
菜做好了,洒也烫好了。毛利岩七郎请她斟过酒后,开始喝了起来。
“喂,我的事你是怎么听说的?”毛利岩七郎一边喝着酒,随口问那女人。
“东京的画家,名宇叫毛利先生。到这儿是画画儿来了。可能是拜访吧,先生一到,山阴日报社美术部的记者马上就来采访了。所以,先生一定是位大名鼎鼎的人物……”
“你过奖了,我可没那么有名,马马虎虎吧。”毛利岩七郎苦笑着摇了摇头,“报社有我的老相识,在东京就请他给联系过了。因为我不论想做什么事,都能找个方便呀!”
“从东京是坐火车来的吧?”
“嗯,在路上耽搁了两个晚上。”
“听说你好像是隔了一天,才坐上火车来的,到哪凡去画画儿呢?”
“岛根半岛的多古鼻一带。”
“啊……多古鼻对我可是太亲切了,那儿是我的老家呀!……”那女人感叹着点了点头,“不过,先生,多古鼻的古字,发音发错了。”
“是吗……不过,我画的是多古鼻附近的一个叫冲泊的渔村。”
“是,是冲泊吗?那是我生长的地方呀!……”她圆瞪双眼,显得颇为急切。
“是吗?那也许太巧合了。天下似乎真大,可也太小了呀!”
“是啊!……”女人匆匆点了点头。
“画面的构成,”毛利睁大眼睛说道,“是伸向海中的半岛最前端的海角;树木,梯田,还有四、五间东一家、西一户,仿佛牢牢地扎根于大地的茅草农舍。海角对面,可以看到被岩礁撞碎的、日本海的波涛。”
“啊?……也许那茅屋就是我的……”女人深深地呼吸着。
“哎呀呀,这么说,你的父母或什么人……?”
“不,很早之前,我的父亲母亲就去世了。他们去世以后,房子就已经转让给别人了。现在,好像是作了存放鱼网什么的窝棚了。”
“是吗?……”毛利岩七郎叹息一声,“这么一说,的确不像是有人住呀。我本来就没到过茅屋的跟前。”
“先生,那张图画能让我看一下吗?”
“好的,可以让你看。不过,还没有画完呢。”
“对不起。”
再往后,两个人之间的话语,就越发多起来了。转眼工夫,烫酒的壶就空了五、六个。在那个女人的脸颊,被自斟和劝敬的酒,给染成淡红色的时候,毛利也弄明白了她的名字叫髙畑尤佳丽,是一位既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的、快活的独身女人。
她是受雇到此的老板娘,据说店铺的主人,是米子市滩町人。
“是吗……?你的名字,是叫尤佳丽小姐吧?……”毛利用一种略微变得含糊不清的语调说,“近来,我还没有能像今天晚上这样,心情舒畅地醉倒过。怎么样?今天晚上,这个店我包下了,可以吗?这么多的钱,大概可以了吧。”
他抽出两张一万元的纸币,往柜台上狠狠一甩,高畑尤佳丽又像刚才那祥,尖声地笑了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先生……”她微微缩起了下颚,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目光,仔细地端祥着毛利说,“别……别这样子了啦,要是这样破费的话……”她面泛桃花,低头窃笑着,忽然匆匆起身,一边说着,“门我这就去关,反正今天晚上也没什么事儿。费用吗,像往常一样付就行了。”
她站起来,走过去锁上大门,放下了门帘。然后再关掉店铺里的灯光,只让柜台上的灯亮着。
“要是这样的话,不在店里喝,大概也可以吧。里面有房间没有?”毛利悄悄地问。
连着店铺,有一间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他们在房里摆上一张矮脚饭桌,把酒和菜都端了迸来。
“尤佳丽小姐,你说你是一个人,可是,假如突然出现了一个丈夫,对这个你会有何举动?大概不会无所谓吧?”
“哎呀,先生,我也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也没说过以前一直是一个人呀。”她红着脸蛋悄悄说,“双亲在冲泊村的渔民的草屋里,突然去世以后,我就到米子做工来了。我曾在那儿跟一个男人结了婚,还在大根岛住了一段时间。可是,婆婆是个泼妇,我受尽了虐待……不,我讲这种老太婆的事情,你大概不乐意听吧?”
“不,哪能不乐意,让我听听吧!……”毛利岩七郎笑着勾引道。
“于是,我无法忍耐,就和这个男人分道扬镳,一个人跑了出来。打那以后,我一直是东一天、西一天地,辗转子酒吧和酒馆之问。不久,这里的主人便决定,把这个小店交给了我。”高畑尤佳丽笑着点头,“啊?……这儿的主人?不,那完全是一种脱离了情欲关系的雇佣合同。因为主人已经是个年事已髙的老头子了。”
尤佳丽半踭着惺忪的醉眼说:“我说毛利先生,东京一定有位漂亮的妻子在等着你吧?”
“我想不到三十五岁不娶妻呀。”毛利岩七郎笑着摇头,“现在已经三十三岁了,计划再痛痛快快地,过两年单身生活再说。”
“是吗?不过也可以找一个目标了,那样的话……我这个人的坏毛病,就是容易受人欺骗。一遇到自己像是喜欢的男人,很快就会钟情起来啦,可事情毎每总是失败。”
“那么,你就再失败一次看看吧,可以吗?我们都已经老大不小了,自己的责任自己来负……”
“真的?……是不是我钟情于先生也无妨?”高畑尤佳丽忽然来了兴致。
“这可吓了我一跳。事前就遭到拒绝,我这还是头一遭呢!”毛利岩七郎哈哈大笑。
“是吗?……你既然这么说,那么,我就再好好地领受一下,你们这些旅客的一夜之情吧。”
毛利岩七郎说着,又放声哈哈地笑了起来。
“说点不中听的话,我也很感激呀!……”他一边说,一边推开饭桌,把手放在尤佳丽的肩上,趁势往怀里一拉,尤佳丽便软绵绵地倒在了毛利岩七郎的膝盖上。
毛利岩七郎就这样横搂着高畑尤佳丽,凶猛地亲吻起来。廉价香水的芬芳钴进了鼻孔。在她撒腿倒卧的膝盖处,京都染织的发白的碎白点京友禅的下摆,裂开了一道破绽,身材虽小但颇有肉感的大腿露了出来。
毛利伸手去解尤佳丽的衣带,她把腰一扭:“先生……电灯……”
“没关系,就这样好了。”毛利温情地把想要站起来的尤佳丽按倒在地,肉麻地说着,“搂着你这样的妙人儿去关灯,那不是一种浪费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把高畑尤佳丽抱得更紧,得意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