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燕军大营传遍了顾钦的事迹——仅带着一万人的天字营,将摩恪尔耍得团团转,最后还端了北狄的粮草营。
他们看向顾钦的眼神不再带着最初的轻视,虚幻的光影下,他们只看到骑在马背上的女子挺直了腰背,睥睨的眼神好似将军顾启再临。
这一次的大胆冒进取得了这样好的结果,就连兰玉卿听了前因后果后都不免露出笑意来,看着顾钦认真地说了一句:“你和顾将军真是一点也不像。”
顾启用兵谨慎,若无必胜的把握不会这样冒然出兵,更不可能让几千士兵去对峙北狄几十万的大军,这怎么看都是送死。
这回顾钦虽然旗开得胜,但不能说其中没有运气加成,兵行险招虽有时能得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但所赌的皆是将士们活生生的命。
兰玉卿道:“难怪你不肯告诉我,原来是这样冒险的法子。”
顾钦莞尔,她不说计划可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她早知军中有细作,保险起见才对所有人都闭口不提。
她道:“这可绝非是一时运气,我告诉过军师了,天时地利缺一不可,这样一来我军乘胜追击,可以加快好几个月的进程,此刻正值倒春寒,若是顺利,将士们说不定可以回家过年!”
听见顾钦的话,将士们不由得热血沸腾兼之热泪盈眶起来,他们已经有十二年不曾回到肃京了,甚至快要忘记了肃京的花草树木,忘记了临行前家中妻子双亲的模样,没有人不渴望回去。
“你兄长,我已派人送回顾家了。”兰玉卿微顿,对上顾钦明光熠熠的眸子,里面炽热得好像能迸发出星火来,他莫名说了一句:“上回见你还是十四岁。”
顾钦一愣。
“那时你还很怕我,在军营带了一整日,也不会和我说一句话,只敢躲在顾将军身边,小心翼翼观察着周围的人。”
顾钦摸了摸下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原来原主与兰玉卿早就见过,可这段记忆她竟完全没有。
看来原主当真是一点儿也不记事啊。
“分明还是当年小姑娘的模样,可神态却全然不同了。”兰玉卿感叹一声。
听他说起私事,顾钦也不免聊了两句:“听闻军师也是肃京人氏,多年离家,军师也很想念家人罢?”
兰玉卿默了一瞬没有说话,顾钦当他默认,心知兰玉卿这样的人肯定不愿将自己的心事告知他人的。
因着顾钦带领天字营带回的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又或许因为顾启将军留在这整个军营中的余威犹在,燕军似乎都默认了由顾钦领兵这件事,他们自然知晓之前高呼反对的也是他们,眼下又不好意思前去赔礼道歉,所有人都对此事揭过不提,只是在军营看到顾钦时不会再露出不屑的目光,反而会驻足问一声将军好。
人人都津津乐道此事,唯有之前跟顾钦打了赌的庞勇面色难看。
而这时,顾钦却在自己营帐中发现了一道圣旨。
兰玉卿道:“这是你离开军营的时间里,朝廷命人飞鹰传来的。”
她闻言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俊逸苍劲,颇具风骨,不禁对拟旨人生出几分好感。
“这样一来,由我领兵,岂非更加名正言顺了?”顾钦道。
兰玉卿默然颔首,“将军此行本就功不可没,不虚此衔。”
顾钦将圣旨收好,于军营中与兰玉卿进一步商议作战计划,兰玉卿提出不能再耽搁,眼下正是速战速决的好时机。
顾将军的女儿要带兵打仗了,这个消息一时间传遍了边城。
“她行不行啊?顾将军还有个女儿?我怎么没听说?”
“是有个女儿的,听说极没出息,在家都任由下人欺负!谁知道这领军之位是如何当上的!”
“不会是赶鸭子上架吧?那我们这些老百姓怎么办?岂不是全完了!”
“竟叫一个女人领兵!老子这辈子就没听说过!”
一时满城风雨,沸沸扬扬都是在议论此事,反对之声大过赞成,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入将军府,气得将军夫人乔氏几欲发疯。
“你就这么把你妹妹留那儿了!?”乔氏急得团团转,“我刚给她说好一门亲事,人家可是京城大户!你妹妹嫁过去,将来你读书也有了指望!现在她混迹在军营里和那些野男人待在一处,还怎么嫁人!这要是传出去,我还要不要脸了?”
顾擢在一旁欲言又止,到底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没多久,气势昂扬的燕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顾钦打头阵,快马追击了北狄还残留在燕军大营十余里外搜查她和顾擢下落的人马,交由兰玉卿拷问出北狄军营中更多的机密消息,无疑让燕军如虎添翼,这场战争持续了两个多月,最终北狄因粮草维系不及时而困于拜城,无奈投降。
胜利的战报层层通达,到达了肃京天子手中,李长安拿着这封期盼十余年的战书简直激动得双手发抖。
“她一个女子,竟真的做到了!真是让朕意外!”李长安笑出声来,“真不愧为顾启的女儿。”
正是落日斜阳,余晖撒在巍峨的金殿中,将坐在轮椅上的俊美男子镀上一层柔光,他修长如玉骨的手指在扶手上轻点着,清润双目也流出几分满意之色。
“苏卿,朕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好像做梦一般,咱们真的胜了吗?不会再有什么变故罢?”李长安在殿中踱来踱去,满脸都写着激动难耐。
苏玉澈敛目,此次胜利可以说集结了天时地利人和,是极难得是机会,先是北狄轻敌,后是燕军士气振奋,当然最重要的是顾钦烧了至关重要的粮草,让精于马战的北狄落了下风。
可其中不论是轻敌还是振奋军心,都离不开顾钦的功劳,这个女子真是令他刮目相看。
苏玉澈道:“陛下,城中已有怨言,此时当召大军回京,以扬国威。”
“是是是!朕正打算拟旨呢!”李长安提起笔来,问道,“你说朕赏顾钦什么好?赏她好夫婿,还是把皇子指给她?可朕还没有适婚的皇子啊......”
苏玉澈眨了下眼,道:“陛下当按律赏赐。”
李长安抬头,“你是说,封顾钦为将军?赐她将军府?”
顾钦虽已领兵,可这不过是临时的虚衔罢了,论实职她什么都没有。
“可她是个女子。”李长安搁下了笔,为难地看着苏玉澈。
自古以来,也没有这样的说法啊。
“自古以来,并非无有女将军,眼下陛下真是任人唯贤的时候,岂能以男女论功绩?”苏玉澈目光深深,似在暗示什么,李长安对上他的表情神色也肃正下来。
他开始慎重地对待这一封圣旨,慎重地写下每一个字。
从肃京抵达的加封圣旨快马加鞭送入了顾钦手中,所有军中将领都要跪地听旨,那上面不止有顾钦的功勋,还有召他们回京的旨意。
待听到“封卫将军,金印紫绶,官至三品,赐封府邸”时,顾钦伏地的手不觉握紧,有种出乎意料的惊讶。
既没有被打压,甚至比她料想的官职要高。
天字营追随顾钦的将士们都欢欣鼓舞好似过节一般,京中来人看见这位早在肃京听闻的顾氏之女顾钦,面上不觉露出几分惊讶,与他想象中的模样全然不同。
他语重心长道:“陛下知顾启将军多年守疆有功,然家中无子能继承其衣钵,便将对顾启将军的嘉奖赏赐与愧疚之情都表露在了你身上,一切全仰赖陛下天恩,还望你能感念君恩,报效朝廷。”
“我知道了。”
顾钦小心翼翼接过那道圣旨,也是接住了对已故顾将军的交代。
这日全军上下都在欢欣鼓舞,为这得之不易的胜利,也为着很快就要前往肃京的激动难耐,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今日圣旨封赏的主角顾钦,目光又是艳羡又是佩服。
众人都知他们能回去都是顾钦的功劳,皆对她感激涕零,当初对顾钦的打压已化为深深的愧疚,有人大着胆子去赔不是,也有人藏着掖着企图蒙混过关,却到处说顾钦的好话,对于这些顾钦皆是一笑了之。
大家自然都会喜欢能带来甜头的人,然而这些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对她忠心,一个武将若无自己拿得住的部下,那就算不得是成功。
全军大喜,计划着晚上办一场篝火宴会庆祝,地字营的庞勇及其手下的小弟却莫名遭人冷落。
谁都知道之前几次都是庞勇带头闹事下顾钦的脸面,还意图侮辱将军遗体,自然无法再寻常而待,都有意避之。
然而这次战役中,庞勇作战亦是无比骁勇,他和手下的弟兄们都出了不少力,他还亲手杀了敌方一个小首领,届时论功行赏下来,他又能升一阶了......
庞勇春风得意,带着弟兄们在军营里横行,维持着自己的一贯作风到伙夫营去要酒喝。
以往都会要得十分顺利,可今日伙夫营的人却说什么也不肯给他。
“庞校尉,这都是晚宴上大家要喝的,怎么能给你呢?”
庞勇瞪大了眼睛,“之前回回都给我,凭什么今日不给?”
“之前是给了你,可这也不是该你的,你去大街上要饭,有人日日给你一个馒头,一日不给了难道你还要去打人家么?”
“你他娘的会不会说话?”庞勇说着舞起拳头正要挥过去,被身边人赶紧拉下了。
“大哥,他们就是故意针对咱们呢,你想想那顾钦今日是何等风光,三品加身,这些小人自然如墙头草一般地倒。”
庞勇气得大骂一声,“老子就说过女人当官就是没有什么好事!这才几天就弄得营里乌烟瘴气!把自己在闺阁那套勾心斗角都弄到军营里来......!”
他还要再骂,被身边的小弟捂住嘴带走了。
本以为事件就此过去,可等到夜里篝火晚宴上论功行赏的时候,却没有他的份。
他应该在地字营第一个被提名,可眼见着地字营的人都说完了,都开始念玄字营的人,却一直没有庞勇的名字。
他手下的弟兄们也一个都没有。
事到如今,庞勇结合上午炊兵的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蹭一下冒出火气来,跑去找顾钦理论。
顾钦正与兰玉卿商议伤兵善后事宜,兰玉卿叹道:“可惜这次没能杀了摩恪尔,让他逃了。”
“摩恪尔好歹是北狄将军,冲锋和断后都安排的是羌部的人,抓他自然不容易。”顾钦沉吟一声,“不过我看北狄与羌部首领更登似乎隐有不合,此处咱们还可以下软刀子,最好能不费一兵一卒瓦解了他们的联盟......”
话还未说完,庞勇便大喝:“顾钦!你敢昧了老子的军功!看我不杀了你!”
此时营帐中只有顾钦与兰玉卿两人,庞勇大步踏来若野兽扑食,眼看大手就要掐住顾钦的脖子,兰玉卿心中一跳为这场面所慑,他并不是怕庞勇,而是怕自己保护不了顾钦,谁人不知庞勇是地字营力气最大的......
他还没担心完,就见顾钦抬腿来了个漂亮的飞踹,庞勇便仰面翻了过去摔了个大脸着地。
兰玉卿欲言又止:“......”
顾钦淡淡睨了庞勇一眼,道:“庞校尉,你是不是忘了咱们俩之间还有个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