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衙,已临近傍晚。
荣进在大门值守,一见林仪君回来便立刻迎上行礼。
林仪君从周昭南手里拿过麻袋丢给他:“等会送去库房。”
“好的,大人。”荣进吃力抱着,“这是?……”
“是收缴山匪的兵器,对了,顾主簿有喝药吗?好些了吗?”
“顾主簿下午还叫小人帮忙搬了案卷,这会儿应该还在签押房忙。”
林仪君点头,又问:“那些山匪呢?”
荣进表情复杂,忙答:“都……都关在牢里,不过大人……这……”
他感觉这事闹得很大,自刘保二人将五花大绑的山匪拉回县衙,他这颗不安的心就没跳慢过。
但一见林仪君平静的表情,他又忽然心定了,到了嘴边的话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把兵器收好,我去大牢看一眼。”她转身朝左侧男监走去。
年久失修的县衙,监牢的条件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说起来第一个被关进去的还是严家的内院管家方金海。这里头没有老鼠,虫子却不少,发霉发烂的枯草下,更是成千上万只蟑螂聚集。
方金海结实吃了两天苦,到底乖乖交了赎金出去了,到现在也没敢再来提为儿子撑腰的话。
如今一下关了十一个人,倒显得热闹起来,只是苦了几位衙役一直提心吊胆,因为大牢的门实在不够坚固,若强闹起,很容易就冲烂了。
这群又非寻常犯人,而是凶狠的山匪。因此,除却押人回来的刘保李九亮二人,龚明与谷宏也在共同看管。
林仪君走进来时,四人正在小声交谈,神情紧张,满头大汗,视线既不敢直勾勾盯着山匪,又不敢挪向别处,只能一边说话一边拿余光瞟着。
“有人闹吗?”林仪君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几人一惊,忙朝她行礼。
“大人!”
谷宏率先问:“……大人,这些人要怎么办?难道……”他表情忐忑:“真关着他们啊?”
林仪君:“不关着抓回来做什么?”
谷宏一噎:“可是……可是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
山匪。
最后两个字他没说出口,因为周昭南在林仪君背后探出脑袋,好奇地听他们说话。
谷宏心跳加速,还好收的快,这位小爷可也是山匪,而且还是灰蛇山的。
“杀人不眨眼……”林仪君慢声,“既然杀人,便是犯法,本官是知县,关他们,有问题吗?”
谷宏讪讪:“……没。”
道理上没问题,实际上他们是山匪,没有一个山匪讲法,否则山匪便不会成为山匪了。
无影寨的那位老四用力抓住牢门摇晃,高声道:“杀人犯法…杀人还要偿命咧!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所以他娘的,老子带人去砍狮子山的人,有什么问……”
林仪君抬眸,后者的话自动消音了。
她走过去,几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林仪君握住牢门,试着晃了晃:“太不结实,再晃下去就要断了……跟顾主簿说一声,让他安排人尽早将大牢翻修一遍。”
“咳咳……”顾牧恰走至外边,听到这话不禁轻咳两声,“大人,县衙没这么多预算。”
林仪君垂眸片刻,忽眼神冷冽,将山匪扫了一圈,山匪们蓦地一惊,均安静无比,不敢言语。
林仪君这才面色如常地转身出去,问:“顾主簿,好些了么?”
“多谢大人关心,上午休息后,已好多了。”顾牧脸色仍有些发白,拿着一叠文书,轻声,“这几人我已简单问过了,有些有户籍登记在册,也已查到。”
“曾登户籍在册,说明是本地人,有屋产或田产,如今既落草为寇,那些大约都没有了。”林仪君沉吟一声,“先关两日再审讯。”
她从顾牧手中接过户籍文书,准备往签押房去。
顾牧忽然问:“周小爷还有要紧事吗?”
周昭南:“噢,我没什么事。”
顾牧点头:“若是赔偿已结清,周小爷又无要紧事,便可离开了。”
周昭南挑眉:“干嘛?……赶我走啊?林仪……”他及时改正:“林大人,我没事不能待在这里吗?”
林仪君认真道:“你没事待在这里做什么?县衙不是菜市场,闲杂人等不得无故逗留。”
“那……那我……”周昭南搜肠刮肚也临时编不出理由来,又觉得有些没面子,便道,“走就走。”
他转身往大门外一闪,不见了人影。
林仪君往签押房去,顾牧跟上:“大人真要关着这两方山匪?不担心狮子山和无影寨上门要人吗?”
“不担心。”林仪君风轻云淡,踏进屋内,“若是本官今日只关狮子山或无影寨一方,那倒要担心担心,现在,不必。”
两方结仇,便会希望看见对方先与官府为敌,则无论输赢,都将大大消耗自身实力,另一方即可坐收渔翁之利。
另外,初宜还有灰蛇山,周昭南又全程在,算是帮她,他们也会忌惮。
话说回来,初宜县衙的确无人可用,抵挡不住山匪的袭击,但有林仪君坐镇。除去武功,她手持官印文书,乃正儿八经朝廷命官,若是山匪敢冲县衙,阳州府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签押房内文书堆叠如山,林仪君在案后坐下,有些出神。
顾牧见她认真思忖什么,便未开口打扰她。
过了片刻,林仪君忽然开口:“顾主簿。”
顾牧神色一凛:“大人请说。”
林仪君转过头看他,天色已暮,签押房内的光线黯淡柔和,似将她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红铜。
她杏眼圆睁,好奇之色似星光沉浮:“你那酒怎么酿的?”
顾牧怔然:“……什么?”
林仪君道:“我今日去了春花巷酒馆,那家白月光很有名,但后调辛辣,不如你的甘甜清冽,我喝不惯。”
“下午酒馆小厮已将四坛酒送来了……大人若不喜欢,可二次出售,得利归仓。”顾牧回过神,又不禁轻笑,“大人既喜下官那坛白月光,那下官明年可为大人多酿几坛。”
林仪君笑道:“此事我不推辞,顾主簿的酿酒手艺的确高超,你若是也开个酒馆,或许生意不错。”
顾牧却叹了声:“只有大人如此认为……初宜民风好斗,人人更喜烈酒,是顾某自小体弱,不善饮酒,才酿清酒聊以解馋罢了。”
林仪君:“原来如此。”
顾牧望着她,目光柔和,暮色映在眸间,如竹林引入一汪清泉。
“不过今日能得大人肯定,是顾某之幸。”
“本官也是解馋罢了。”
林仪君将视线重新投在面前案牍之上,摆在她面前的有一沓是她上次给予顾牧的积年案卷。
“已经整理好了?”她翻阅开最上一本。
顾牧应声:“嗯,仍有价值追查的案子不多,有些邻里纠纷或打架斗殴或欠钱不还,过了几年若无追诉,便可视作放弃。”
他伸手过来,取出其中两份更厚一些的案卷。
“其中有两件案子,是涉及人命官司,均为女子告状,其一为母亲告人奸杀女儿,其二为妻子告人劫杀丈夫。”
“嗯,人命官司一日无果,便可一日追查,这是朝廷律法。”
林仪君靠在椅背上,就着残余暮光浏览着泛黄的诉状。
不久,她用修长的手指在其中一份记录地点处点了点。
“此案涉及山匪作乱,在双树村,倒不算太远,明日我亲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