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酒馆

林仪君看向龚明:“昨日一里庙中秋集市冲突一事,你有没有听说?”

龚明回:“昨日回去听我媳妇聊了几句,不过她回来的早,没亲眼看见,而且初宜每个月有两次集市,十次里面有五次会发生冲突,多半是价格不公道或者强买强卖之类的,我们也都见怪不怪了。”

周昭南懒懒倚在公案上,表示赞同。

“是每个月都有,有时候还会闹出人命,昨天闹得很大,好像是因为狮子山和无影寨的人都在。”

林仪君垂眸思忖。

这几日她也有些了解,狮子山,无影寨,以及回头崖那一窝山匪,都有在初宜周边活动的痕迹。

山匪本身有固定的藏身之地,其次便是四处流窜抢劫杀人,正如灰蛇山一般,不过灰蛇山虽是初宜最大的山匪组织,反而甚少在初宜闹事。

她专门问过顾牧和衙役们,据他们的说法,灰蛇山众匪“盗亦有道”,只抢劫来往商贩与外地人,不对初宜本地普通百姓下手,因此在民间竟还有些不错的口碑,很是稀奇。

这大概也是灰蛇山短短几年迅速发展壮大的原因之一。

听周昭南提及,林仪君便就话探询:“你们灰蛇山平日与狮子山以及无影寨等势力有来往吗?”

周昭南把玩着桌上的笔,漫不经心地笑:“来往肯定有啊,时不时打个架什么,我还砍杀过狮子山七八个人,他们都怕我,不敢惹我们。”

他说起杀人时,如同谈起吃饭喝水这样的小事,结合那剑眉星目间一丝未脱的稚气,不免有些天真的残忍。

林仪君心中计较,面上仍不动声色。

她知道初宜风气与别处不同,此处偏僻而封闭,又不受朝廷管辖多年,匪盗肆虐,暴力频发,早已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规则。

阳州府号称十万大山,虽是夸张之词,但这重重叠叠高耸入云的山脉,加上一条宽阔急湍的定江,的确将初宜这座小县城围困其中。

山路难行,桥又断裂,进出初宜最好的办法是坐船,但江道又被漕帮控制,只准商船往来,寻常人无法通行,只能舍近求远,绕走山路。

最好走的山路就是灰蛇山一带,几段崎岖路段也是由灰蛇山山匪所开,所以山匪会拦路夺财,普通百姓若想通过,一律交银一钱,其余则没有定数,不设上限。

正如林仪君身为外地人,当日进山时,若非有些自保之力,进入初宜便真只剩‘两袖清风’了。

她问:“你确定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今日还会约架?”

周昭南扬眉:“当然了,谁家兄弟被砍了还能当没事人啊?何况昨天那么多人都看着,不找回场子多丢脸?不但被人耻笑,以后也没人想加入了。”

“对了……如果不下雨的话,下午他们肯定还会去一里庙的,你要去看热闹吗?反正我肯定去。”

他将笔轻轻一丢,准确无误地插入了笔筒中。

林仪君微微一笑:“这么热闹,本官当然要去。”

她吩咐龚明:“跟刘保和李九亮说,带上镣铐,晚点跟本官去一里庙。”

一里庙在春花巷,春花巷位于西大街,接近外城区,离县衙不近。

即便在平时,这里人也向来不少,何况昨日才过中秋,虽有闹事的,但看热闹的人反而多了。

与其他地方很怕惹祸上身的百姓不同,初宜“人杰地灵”,人人似乎都有一股莫名的血性,有些好事者不但不躲,看人打架恨不得自己也上。

大约恩怨没了结还会继续是一种“约定俗成”,又或者“见怪不怪”,因此今日双方斗殴者还没来,倒有围观群众已占好了位置。

昨日有些小商小贩也未全部散去,趁着人多又开始吆喝卖东西。

饶是林仪君这般相对沉稳的性子,也露出诧然。

她没穿官服,作寻常打扮,不过将官服叠在包袱里带过来了,刘保和李九亮两人带的镣铐也用布遮着,没有引起路人侧目。

周昭南兴致很高,一路都在跟她絮叨昨日那场冲突的细节。

他说起话来眉飞色舞,林仪君听得也觉得有意思。

上午那会儿因厨房买了柴火回来就开了灶煎药,周昭南就又偷偷把自己的湿衣服换回来了,自告奋勇蹲在灶前烧柴,顺便烤烤衣服。

他不管火大火小,使劲往里添柴,杜胜不敢阻止,就去找林仪君告状,林仪君将他唤出来时,他脸上扑了几道碳灰,形似大花猫,还浑然不知,看的她发笑。

眼见到了春花巷,林仪君往屋檐下靠了靠,顺手将周昭南拉过来,问他:“哪家?”

周昭南盯着她拉自己的手,耳尖绯红:“……什么?”

林仪君收回手,又问了遍:“你不是说昨日狮子山和无影寨是因为买酒打起来的吗?哪家酒馆?”

“噢——那个。”他抬手指着不远处,“他卖的是自家酿的白月光。”

林仪君抬眼看去,只见被雨打湿的酒旗垂着,其下一道牌匾,歪歪扭扭地刻着“此处有好酒”几个字,显然是店家自己写的,倒是通俗易懂。

这家酒馆不大,左右两边都是饭馆,巷口尽头是一里庙,一里庙前有四通八达的狭窄小巷,都属于春花巷。

每条小巷里都有人就地支摊卖东西,那些店家一般也并不驱赶他们。

林仪君走进酒馆,这里采光不好,里面有些昏暗。

酒馆里头已有一桌人,她带着三人在隔壁坐下,小二立即过来热情招呼。

“老爷们,公子,喝什么酒?要什么小菜?”

他自动忽略了林仪君,大约在他眼里,她太年轻,像是跟着家人出来吃饭的小姑娘。

刘保和李九亮自然不说话,都望向林仪君。

周昭南挑眉:“我们四个人呢?你会不会数数啊?”

小二被喝的一愣,目光转向林仪君。

林仪君淡定道:“两坛白月光,小菜你们点。”

小二有些犹疑,又不禁看向两位衙役,忽然认出了刘保,立即眉开眼笑。

“这不是……这不是刘爷嘛!您今儿来喝酒的?您不知道昨天一闹,白月光打碎了好些,今天可得涨价,要五钱银子一坛,您担待担待。”

刘保欲说话,意识到林仪君在,硬生生憋了回去。

气氛奇怪,小二不明就里,又问:“……那几位爷……小姐,要什么小菜?”

林仪君问:“原先多少银子一坛?”

周昭南抢答:“我知道,二钱。”

一夜之间涨了两倍不止,还真是随心所欲,漫天要价。

林仪君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上一坛吧,小菜就……”她随意指向旁边桌:“跟他们一样。”

小二愣了下,悄悄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刘保,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似乎身份不一般,难道——

她是传闻中那个新任知县?

还真——

漂亮。

小二打量林仪君的目光有些直勾勾,周昭南倏一拍桌,不爽道:“看什么呢?老子把你眼睛给挖了!”

小二一凛,不敢再看,点头哈腰去了。

“哟~小子挺横呐!”

调笑夹杂着不屑的声音从隔壁桌飘过来。

隔壁桌坐着几个粗布短打的男人,从林仪君一行人进门开始就不停往这里看。

大约刚见林仪君随手指了他们一下,便借机挑起由头。

但见其中两人起身往这边,林仪君隐约瞥见他们藏在桌下的砍刀。

周昭南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当即就要对峙,被林仪君强行按住。

“别急,看他们想做什么。”

她可以确定,他们不是普通的酒客。人人带着刀,说不定就是昨日冲突的一方。

刘保与李九亮二人脸色发怵,已有些坐不住,又不知怎么做,只能等林仪君指示。

林仪君却按兵不动,笑问:“几位过来一起喝酒?”

一个男人眼神盯在她脸上,眼睛发直:“不行?”

“可以,不过我们这桌子小,人多坐不下。”

男人大笑了声,招呼其他几个起来,把那桌子一拖,直接与林仪君他们的桌子拼在一起。

刘保二人吓得直接站到林仪君身后去了,那衣服下藏着的镣铐捂得死死的,不敢露出来,怕惹祸。

男人扫了眼岿然不动的林仪君与周昭南,呵笑:“哟~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嘛,怪不得这么横!”

周昭南不屑冷笑了声。

“你什么表情?瞧不起我们?”说话间四个男人已经坐了下来,顿时这桌变得拥挤热闹。

之前一直说话的那个男人坐在周昭南右手方向,眼神有些阴沉。

周昭南十分不爽,但林仪君一直不动声色按住他桌下的手,他便强忍着怒气。

“我们都不知几位是何身份,何谈瞧得起瞧不起?”林仪君笑容淡淡,又向那抱着酒坛却缩在一旁的小二看了眼,“上酒。”

那男人身子倾了些,眼神越发火热。

“你这妹子长得漂亮说话也好听,哪里人?不是初宜的吧?”

“不是。”

林仪君从小二手里接过白月光,往自己面前的酒碗倒满。

“你也会喝酒?”

“会一点。”

男人一把按住酒坛,笑:“既如此,给你几位哥哥都倒一碗,哥哥请了。”

林仪君当即对小二道:“再上五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