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牧微怔,却见她一脸认真,不由笑了。
“是,大人的面子也很重要。”
林仪君坐于桌后,提笔再写拜帖。
“本官的面子代表朝廷的威严,自然重要。”
顾牧走近,看清她笔下所写,笑问:“那大人这次是白日送还是深夜送?”
林仪君写完一张搁在旁边晾着:“请人吃饭还是要有诚意,不能半夜去了,不过这次本官不打算亲自上门。”
她另取一张纸来手动裁成适当大小,继续写第二张。
顾牧笑道:“是,这次下官去。”
林仪君写了个字,忽然停笔问:“顾主簿,这是什么纸?”
“毛头纸,四文五分一张,库房能用的也不多了,需要另购。”
林仪君点头,继续将名帖写罢,搁笔才道:“在京城,本官所见名帖皆是用棉纸作内页,木板作封,有专人从事装裱设计,外罩青绸或红菱。”
她捏起那张写好的名帖:“这纸,太薄,容易洇墨,不然这字还能写的更好看些。”
从京城到初宜,连名帖用的纸都成了下等,还要手动裁。
她说的平淡随意,仿佛只是闲聊,顾牧却好像从她语气里听出一种不忿。
他低笑:“那大人……早日适应吧。”
*
严家家主严珍,二十年前娶阳州府金鸡县龚家小姐龚雪,两人育有二子。
大儿子年岁二十,名严遇,字随安。
小儿子今年十七,名严迁,字遥安。
如今的严宅由东院西院两个四进院落相接而成,东院是严老爷与严夫人住处,西院则是两位公子的住处。
昨夜林仪君那张名帖,巧合之下被送到了西院严大公子严遇手中。
严迁第二日一早便听说了此事,忙去了兄长院内。
“这字都快看不清了,有几个墨晕到了一起……哥,我还没见过谁名帖用这等粗劣的毛纸呢,她显然不诚心,或者故意逗咱玩。”
十七岁的少年容貌清秀,锦衣华服,正站在书房案后,双手捏着那张有些晕墨的纸,对着窗户,又补充道:“哥,这纸透着光,连草梗都瞧得见,这哪里像是一张名帖。”
书房内无人,他话音落了片刻后,才听见木轮滚动的声音。
一袭素色水纹长袍宽大遮人,墨黑长发也被随意用玉簪挽着,半落在身后,二十岁的青年神态安静平和,瞧不出喜怒,他稳稳坐在轮椅上,自己推着轮子沿着门槛铺设的缓坡进了屋内。
廊外的斑驳树影随他的动作纷纷从那如纸般雪白的衣袍上摇落而下,天光敛藏,连水纹也似歇隐了。
严遇轻声道:“我昨夜便看了,纸虽廉价,字写的却好,词句间也并不傲慢。墨晕了是我昨夜失手洒了茶水所致,与她无关。”
严迁又看那张纸:“字写的比我好,但不如顾先生。”
“顾流云的字是一等的,工整又不失隽秀,这位新任知县的字与他不同,其力透纸背,风骨难掩,不适宜写在这样的纸上。”严遇评价道,“我想,她写大字一定很不错。”
严迁好奇:“哥,我听闻这位知县是个美若天仙的姑娘,而且还会武功,若不是爹娘不让我去凑热闹,我真想去见一见。”
“文武双全,又是女子之身,我也有些兴趣。”严遇嘴角弯了弯,朝弟弟伸出手去。
严迁便赶紧将那张名帖递给他。
严遇目光仔细落下,与笔画间逡巡几回。
“她深夜递名帖,我也不知是何用意,你将之送去东院,给父亲处理。”
“好的。”
西院与东院之间,有垂花门相通,中间须穿过花园庭院,一路可见假山流水,花团锦簇,花香沁人。
严迁抵达父亲院子时,父母恰好都在。
还有一人也在。
严迁心一紧,忙收起漫不经心之状,向父母行礼后,又向顾牧执手相拜。
“顾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顾牧回礼:“为林大人送来拜帖。”
“拜帖?”严迁惊讶,立即将手中名帖递给父亲,“我这里还有一张名帖,是昨夜东院小厮送去西院的。”
严珍咳了几声,接过来看:“她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严夫人拿过来也瞧了瞧:“真是奇怪,竟有人半夜送名帖,可见不是为了羞辱我们,便是故意给我们下马威,顾牧,你说呢?”
三人看向顾牧,似乎等他解释。
顾牧温声:“县衙空置许久,公务实在繁重,白日全衙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林大人亦是,直等衙门落了锁,大人才有空亲自往淡月巷走一趟,并非故意为之。”
他顿了片刻,又道:“不过林大人也意识到不妥,故而遣在下白日登门,再送拜帖,请两家主人三日后于南燕楼赏脸一聚。”
严夫人似笑非笑:“顾牧才进县衙几日,也学会打起官腔来了。”
顾牧垂眸不语。
严珍摇头,正要说话,又是一阵咳声,严夫人忙给他拍背。
严迁担心问:“爹爹咳疾还没好些吗?”
严珍摆摆手,缓了过来,才对顾牧道:“……你瞧我这样,也去不了,这拜帖严家收下了,让夫人代我前去吧。”
等顾牧与严迁皆离开书房,严夫人才露出不悦。
“为何要我去?你可知,那知县一到任就打了方仓一顿板子,疼得现在都下不来床,如今还扣押着方金海,周妈妈去要人也没要到,已在我跟前哭了两回了……她这样不给严家脸面,你却还要前去应酬?”
“不答应如何?咳咳……难道……咳咳……”严珍喝了口水,脸色才好些,“难道你要严家与县衙公开结仇?”
严夫人皱眉:“我倒也并非这个意思……只是你这一家之主不出面,却让我去,又能算给面子了?”
严珍瞥了眼拜帖,眼底浮现不屑。
“妇道人家罢了……我见她做什么?”
“那……那你觉得何家那边呢?”
“何家么……咳……”严珍呵笑了声。
他心中有七八分把握,何自清也是不会亲自去的。
这边,顾牧与严迁并肩走出院落,才要分手,便见一紫衣丫鬟含笑走来,朝顾牧行礼。
“顾先生若是不忙,大公子有请西院一叙,顺便请顾先生再为二公子布置些课业。”
顾牧不动声色应下。
“请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