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吃醋

她这才忙将蜻蜓递给了他,交待道:“下回不许自己爬树了,有何事都尽量让旁人帮忙。”

“我皇兄说了,凡事要靠自己!能不求人便不求人。”

一句“皇兄”,让元蘅觉得自己耳朵是不是坏了。

原本以为是哪家的顽皮小孩不小心溜了进来,谁知竟然是个小皇子。

也是,这里是文徽院,谁家的小孩能跑进这里来还不被人赶出去?再看他这一身锦袍,虽然因为顽皮沾了许多泥渍,但是仍旧可从纹样中看出身份的尊贵不凡。

看着他的年岁,应当就是梁皇后的幼子闻泓。那他口中的“皇兄”,应当就是闻澈。

元蘅心中暗暗叹了气。刚走了一个,如今又来一个。

再看向闻泓时,她心中竟有些感慨。如今天下局势大变,帝后异梦、君臣离心猜忌,最初的源头只是太后想要扶持这个小孩做皇帝。

不过当年他不过才两岁,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元蘅将他领口沾上的泥渍用手指抹掉,给他整理着被树枝勾乱的衣裳:“你皇兄说得对,为人呢,自然不求人最好。可是像方才这般危险的事,你是个小孩,适当示弱也不丢人。”

闻泓显然不听她说,但目光却移向了她的耳垂。

“你是女子!”

闻泓盯着她看,终于发觉了什么似的,略有些兴奋地开了口。

元蘅幼时穿过耳,如今经久未佩戴耳饰,她几乎要忘记这件事了,谁知这小皇子只是一眼便看出来了。

文徽院的人之所以从未看出她是女子,大概只是因为她是伴读。寻常学子都没怎么与她说过话,身份矜贵一些的更是直接没将她放在眼中。

他们甚至从未问过她的名字,更何谈发觉这小小的耳眼。

“被你发现了,小殿下,这是我们的秘密,你可不能告诉旁人。”

“不能告诉皇兄么?”

他睁着清亮的双眼专注地看着元蘅。

敢情在他眼里旁人就只有皇兄?他那皇兄闻澈还用得着瞒么?

元蘅叹了气,正准备说什么。

可是被谈论的那人已经走了过来,想抱闻泓,可是瞧见他身上的泥渍,叹息着给他拍了拍灰尘,道:“你皇兄已经听见了!”

闻澈臂弯间搁着一套碧色里衣,他递给闻泓,道:“你去泥地里玩了么?去换衣裳,要不然我立刻告知明锦,将你带回宫中去,再不得出来。”

这是闻泓最怕的威胁。他乖乖地接过里衣,甚至顾不上与元蘅道个别,便一路小跑地往房中去了。

元蘅碍于男装,便只抱拳行了男子之礼:“见过殿下。”

自上回在文徽院门口此人说笑过她之后,已经有五六日未曾见过了。看他的模样和态度,似乎对文徽院来了女子之事也没有什么异议。

“你费了心思往文徽院中来,又是为了平乐集?”

闻澈还是将话问回了平乐集。

他一日不弄清楚褚清连为何将毕生心血交给这个女徒弟,他便一日不安。元蘅或许有几分出众才能,但是北成从未有女子入仕先例,只怕她无论怎么做都难以保全。

“是。”元蘅毫不回避,“当年老师便是在文徽院中撰修平乐集,内里都是曾经被先帝封驳的旧政见解。只是当时遭遇柳军叛乱,老师病逝,平乐集又成了残卷。元蘅唯恐对不住他的心血,便想来这里,或能补上所缺。”

她的直言不讳令闻澈有些吃惊。

里面只是政见?

世间传闻纷纷扬扬,有人说此有人说彼。一些人觉得里面记写了北成财富所在,又有人觉得这压根就是祸世的东西。被先帝烧毁一次之后,褚清连才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你今日怎会愿意说了?”闻澈惊于她的坦诚,声音也不由得放轻了。

元蘅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道:“因为我愿意信一回殿下。但若殿下将此事传扬了出去,那元蘅只当它是道催命符,宁愿与之俱毁。”

与之俱毁……

闻澈压着舌根默念了这句话,忽然笑出声。

“元蘅,你是否想过,褚清连是两朝首辅,为何这些政见却只能封存在文集中,最后寂寂地落在你手里?你眼中的催命符,或许在旁人眼中如同废纸。”

大抵是那些用饭的学子又折回来了,隔着不算高的院墙也能听见他们的说笑声。

元蘅本想反驳两句,但是此刻也多少顾及着院中来往的人。

她只得压低了声音:“不是废纸!有些良药是狼虎的,或许要找到温和的药引子,才能医人。”

谁知闻澈却并没有意会她想回避人的意思,反而往前一步凑近了她。原本闻澈就生得高,靠近低头俯视她时,刚好将元蘅笼在了他的身影里,留下一片暗。

“这无痛无痒的北成盛世病在何处?”

他说话时将声音很低,就算有旁人在侧也是听不清楚的:“你谨慎些答。”

元蘅的眼尾泛了丝笑意,却刻意做出可怜态:“答得不好是要诛九族么?殿下都威势压人了,谁还敢答?”

“我以为你不怕威势。”

“有些威势是实权,有些威势却只是造势。”元蘅微微仰面看他,“殿下拿的是哪种?”

“后者。”闻澈向来坦率。

在衍州时他能调动俞州军,只是因为梁晋身在江朔分不开身,暂时将调军虎符留给了他而已。有这样一个握着实权的舅父不知是多少人的心愿。就连备受器重的皇长子闻临,因为是庶出,母妃没有这样显赫的家世,他在朝中也是站不稳的。

可这个中冷暖,只有当局者才清楚。

旁人只艳羡华表,没人感同身受地设想其中的艰难。

梁晋的兵权受兵部的辖制,每半年都要入启都述职,这是皇帝要用他又猜疑他。将皇子放在他那里,或许有几分闻澈任性所为的因素,但若皇帝全然反对,闻澈也是留不下去的。

只能说明,这些年将闻澈放在梁晋跟前,是皇帝观的局,要看梁晋是否真有易主不轨之心。

皇帝之所以如此小心谨慎,连自己的亲儿子都防范着,只是因为傀儡做久了,难免草木皆兵。

皇帝不想做傀儡,可他的权也是造势。

“该有的人没有,不该有的却茂盛得过分。那些疯长的枝叶若不修剪,这棵树是不会结果的。”

元蘅觉得风止了,日光从云层中倾泻而下,有些晃眼。

“想治病得先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不对症下药,就会病入膏肓。”

过往闻澈还觉得元成晖实在是废物,兵临城下之时身边没有一个可用之人,竟只能依靠女儿。但是此刻听着元蘅的话,也明白了那些衍州的将军为何会听从她的话。

只是元成晖不够惜才,将她送给越王闻临求一时庇护,却寒了女儿的心。

那些学子还是过了拱门往这处院子中来了。

闻澈自打回了启都之后常来文徽院拜访杜庭誉,他们虽然无缘与之说话,但总归认得,便隔着老远向他施礼。

见人多了起来,元蘅将身上的青色披风拢紧了些,觉出两人的距离有些不为人知的亲昵,于是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步。

闻澈目光留在她的披风上片刻,隐约觉得自己是在何处见过这件衣衫的。

大概是见文徽院中哪个学子穿过。

路过的一儒生没注意到这两人,还在与同伴交谈:“明生兄的病还没好么?”

他的同伴只顾着低头理书,眼皮都没抬地敷衍:“你也不看他得罪的谁。陆三公子手有多狠你不清楚?这回权当他吃个教训……”

沈钦的病是因为陆钧安?

元蘅听到这里,心猛然一跳。

前晌沈钦为她送上衣裳挡风,她便察觉到他气色极差,但是他却只字未提生病的原由。

还能有什么原由?一个安分读书等着来年入朝为官的寒门士子,还能怎么得罪陆钧安?左不过就是当日在清风阁,沈钦站出来为元蘅说了话。

陆钧安事后登门向元蘅致歉,也百般向闻澈和闻临认错,但是背地里却将气全撒在沈钦身上。

一时激愤,她想上前去问个清楚,但是还没等她走,便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虽然隔着袖口的布料,但是闻澈掌心的温度还是全然传了过来。

“别去问了。”

闻澈似是看破她心中所想,“我说过,跟小人讲道理,轻则就要受皮肉苦。你现在去为他找陆三,会让陆三更加怀恨在心,只会害了沈明生。”

“可……”

闻澈道:“方才你送我了一剂良药,那我便还你这么一句话。单有心气是不够的,有时候还要会蛰伏和忍耐。修剪枝叶也非一蹴而就之事。”

元蘅稳了呼吸,垂眸久久不语。

见她兴致不高,闻澈抱臂倚在树上,玩味一笑:“元蘅,为心悦之人忍一忍也无妨的,倒也不必太自责,兴许人家就是甘愿的呢!”

这又是在胡说什么?

元蘅猛地抬眼:“什么心悦之人?”

闻澈却冷笑一声,下巴微抬,目光指向她身上的青色披风。

方才那儒生提及沈明生的名字时,他便已经想起来了。前几日他与杜庭誉闲话,沈明生也来请教问题,身上穿的正是这件。

“这不是……”

元蘅总算明白了百口莫辩是什么滋味。

“真是令人慨叹,为你受伤还不肯告知你、天冷了给你披衣裳,这么好的人,难怪你情愿退了与闻临的婚……”

元蘅:“……”

她起初想一桩桩解释,但是转念又想,这种生着顽劣性子的人,解释了也未必会听。

作者有话要说:闻澈:(脑补中……)(有点酸……)(准备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