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蔚芳失踪。
孙立失踪。
高毅联系不上。
警局办公室里弥漫着不安,焦急,熬夜的疲惫。日光灯在大家的头顶呜呜作响。很像郭旭东和饶晓宜的尸体被发现的蘑菇屋边上的海风。怎么办?
吕鸿突然出现在门口。她第一句话便是:
“我知道谁是凶手。”
没有时间解释。对旧时同事的信任,让干警们跟着吕鸿,一起冲出了办公室。
三辆警车像三个夜行的怪兽,悄然无息地停在一家精神病疗养院附近。为了不打草惊蛇,警员们在距离病院一百米之外的地方下车,悄然进入病院大楼。
病院的墙壁和地面都被刷成白色,和走廊的日光灯一个颜色。楼道病房传来了病人的哭喊,笑声,歌声,还有非睡非醒的呓语。病院的保安在了解情况之后,立刻合作。干警们似灵敏的猫,接近顶楼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亮着灯。吕鸿从门上的玻璃看进去,看到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办桌前。面对她的是孙立和罗蔚芳,背对她的那个人正是高毅。他们围坐在办公桌前,表情冷漠无神,正同时把自己的右手塞进嘴里。
“无论你们抓到了谁,一定不要听他说话,也不要看他的眼睛。一旦拘捕,蒙住他的嘴。”这是在警车上,吕鸿对干警的交代。“还有,都戴上这个。”吕鸿拿出几个解剖室常用的口罩,“戴上它,以防万一。”
门上的窗口只给予极小的视线范围。吕鸿看见书桌旁的地板上,投下第四个影子。一个多余的影子。
“行动!”吕鸿说道。
干警们踢开门,冲了进去。地板上的影子要逃,可是已经晚了。干警抓住了影子的主人,按照吕鸿的交代,立刻蒙住了这人的嘴,仿佛这人身上带着杀人的传染病菌,嘴会说出夺命的诅咒。
高毅,孙立和罗蔚芳一直坐在桌前,眼神麻木,仿佛没有看到冲进来的警员。他们还是刚才的姿势,只不过像播放的图像突然被暂停,右手停在了嘴边。
足足睡了三个小时,高毅才睁开眼睛。他第一眼看见的,是一直守在身边的吕鸿。他发现自己躺在警局里。
“孙立和罗蔚芳呢?”高毅问。
“他们在隔壁房间。他们身上的药性还没有散,都还在沉睡之中。”吕鸿说着,递过来一杯水。高毅接过来,看到他们身边还站着不少等待解谜的干警。
“周医生呢?”高毅问。
“已经拘捕。正在审讯。”其中一名干警说道。他们抓到的那个神秘的影子正是为刘叶图诊断的医生周肃然。
“他参与了谋杀,可他还不是真正的凶手。”高毅坐了起来。身上的药性刚刚散去,他还感到四肢无力。
原来,他派孙立跟着罗蔚芳,原因是如果罗蔚芳不是凶手,那么她可以成为诱饵。孙立在明处保护,他在暗处。所以,他让孙立和罗蔚芳先行离开警局,他随后悄悄离开。不过,在离开之前,他打了几个电话。
一个电话,他打给资料室。查到了当年开办“勇敢者”老板的姓名和电话。他打过去,询问了宋星出事当天的情况,进行核实。报纸,还有罗蔚芳栩栩如生的讲述,高毅都不信。怀疑是他作为一名刑侦科警务人员的天性。直觉的怀疑和理性的推理,让他更像一只无声而敏感的蜥蜴,冷静地做出判断。
事实证明,他的怀疑是对的。那天除了郭旭东,饶晓宜,刘叶图,武彩霞,罗蔚芳,宋星之外,还有另一个人。他就是周肃然。由于他没有下水,所以报纸的报道就把他排除在外。
之后,高毅迅速赶到了电台,出发前,他让资料室查一查那个叫周肃然的人。在电台门口,他看到孙立和罗蔚芳,跟着另一个戴墨镜的人,进了一辆停在路边小轿车。轿车起动后,高毅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尾随其后。
在出租车里,他打了一个电话给吕鸿。他心里有一个问题,只有吕鸿有资格回答。这么晚打过去,他还担心吕鸿不会接。可是,她接了。高毅本来想说几句稍微婉转的话之后再开门见山提问。可是,婉转的话,他不会说。他沉默了半天找措辞,还是吕鸿爽快,了解他的性格,直接了当地问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高毅便问她有没有看过电影《沉默的羔羊》?吕鸿说看过。还没等她问为什么这么问的时候,她突然反应过来了。
“你是说?”
“有没有这种可能?”高毅问。在那部片子里,食人者兼心理学家汉尼勃,隔着监狱的栅栏,仅用谈话的方式,就让关在隔壁的犯人活着吞下自己的舌头。
吕鸿非常吃惊地问:“你是在推测,凶手使用了催眠术,让受害者自己吞下舌头,窒息而死。而受害者死后,柔软的舌头会自己滑出口腔。那也是为什么这些受害者都是窒息死亡,而我们又不能在口腔内找到痕迹。”
“对。宋星是窒息而死,所以凶手也要让出事当天的所有人以同样的方式死亡。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会使用催眠术的人不多,而且要把催眠术使用到这样一个难度,人数恐怕会更少。而且,这个人还应该有使用的动机。”
“这样的人虽然很少,但要真正找起来,也像大海捞针。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
“什么?”
“使用药物代替。有一种代号叫‘印度香’的喷雾,可以喷入人的口鼻,对接受者起到迷幻的作用。药性发作后,接受者还能行动,但是大脑已经失控,很容易被支配。而且,这种药物所需的剂量极为微小,残余成分会在人体死亡二十分钟后通过口鼻的皮肤散发。即使是尸体解剖,也查不出来。”
“哪里可以找到这种药物?”
“任何和神经研究有关的单位或者大型医院都可以配制。”
“配制?”
“‘印度香’只是一个名字,为了好记罢了。它实际上由好几种成分构成……”正当吕鸿说着的时候,高毅收到一条警局发来的信息,他们输入了周肃然的名字,很快查到全国有一百多个叫这个名字的人。本市有十二个,其中一个就在精神病院当主治医师。
就在这时,出租车突然一个紧急刹车。高毅的脑袋重重地砸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他刚抬起头,就看见一个人影,手里举着一个东西,对着他的脸一按,一股化学试剂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的眼睛花了。在最后一秒,趁着那黑影来开车门的时候,他把关于周肃然的信息转发给了吕鸿。随后,吕鸿便冲回了警局。
可是,高毅仍然说,周肃然还不是真正的凶手。他只是一个行凶的工具。
“谁是真凶?”大家异口同声地问道。
由于“勇敢者”的解散,旅行社的老板一直耿耿于怀。他觉得十分冤枉,因此更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他说,郭旭东那帮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他最清楚。当时,罗蔚芳和饶晓宜都爱上了宋星。而宋星只喜欢饶晓宜。另外,郭旭东也在暗恋着饶晓宜。罗蔚芳为什么要在感情的问题上撒谎?是出于女人天性中的羞愧?可是,依照罗蔚芳在警局的表现,她并不像个害羞的女孩。
另外,出事当天还有一个细节,“勇敢者”的老板也记忆犹新。那天,在罗蔚芳到达之前,饶晓宜宣布了她和宋星的婚事。郭旭东随后的祝词酸中带刺,才挑起了他和宋星的争吵。而周肃然那段时间,一直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罗蔚芳。周肃然曾经私下求过“勇敢者”的老板,让他发展自己成为罗蔚芳团队中的一员,他爱罗蔚芳都快疯了。老板记得自己当时摇了摇头说:“你以为我不想多发展团队成员,多挣钱啊。可是,别的团队可以,这个不行。他们六个人,就像一个熔铸在一起的铁球,不允许其他人再加入。你恐怕去求他们,亲自去找罗蔚芳还更有效。”
在宋星被捞上来后,老板还记得,饶晓宜又哭又叫,说宋星水性那么好,不可能出事,一定有人下了毒手。她好像看见了有人拔宋星的氧气管。一会儿说是武彩霞,一会儿又说是刘叶图,越说越乱,最后说是自己。没有证据,饶晓宜的话被当作过度悲伤后的疯话,也就不了了之。
高毅正说着,对周肃然的审讯结束了。周肃然交代了一切。宋星出事后,罗蔚芳一直怀疑是郭旭东拔掉了宋星的氧气管,可是她没有证据。后来,饶晓宜嫁给了郭旭东,又被她视为不忠和背叛。周肃然为了讨好她,提出了使用‘印度香’的杀人计划。罗蔚芳同意了,答应在报仇之后以身相许。谁知道,杀了郭旭东、饶晓宜、武彩霞之后,罗蔚芳处处躲着周肃然,许出的承诺不兑现。至于那个刘叶图,还没动手,他就疯了。后来,周肃然又看见警察带走了来探视刘叶图的罗蔚芳,想到这个女人靠不住,才决定杀人灭口。
所以,谋杀案真正的始作俑者,还在药力中熟睡。等她醒来,迎接她的便是冰凉的手铐。
高毅听完汇报,坐起来,点了点头。吕鸿见到一切结束,就决定离开,听见高毅突然说:“你明天来上班,好吗?”高毅的声音很柔。他说这样的话,无疑等于其他男人说:“我请你吃晚饭,好吗?”况且,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当着警局不少干警的面。就连吕鸿,也被他这句话惊住了。
“回来上班?我已经调走了。”吕鸿说。
“你没有说真话。”高毅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
“你走出警局的那天,两手空空。哪像一个调走离开的人?我随即打了人事部的电话,他们说你请了几天假,专门考虑调动的事情。你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我请你回来上班。”
法医吕鸿脸红着点点头。再刚毅坚强的她,也有少女羞涩的一刻。她寻望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其他警员已经悄悄地离开了。高毅终于鼓起勇气,去掏口袋,里面有两张他抽空买的电影票。
门却又出其不意地被推开了,孙立很不知趣地探进头来:“科长,案子结束了,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想看看那起商场可乐杀人怪案的卷宗。资料室让我来请你批准。行不行?”
这家伙,对工作上瘾了。高毅笑了一下,点点头,却掠过一丝忧伤。作为一名警察,如果你对工作上了瘾,那么,你就是为自己的私生活关上了一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