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酒吧,一般都空荡寂寥得宛如死人的梦。吕鸿到了之后,才发现这里并不是喝酒的地方,而是一个手工制陶的陶吧。
这些年,马宇弈的牺牲像重重阴影,悄然笼罩着吕鸿的内心。为了避开这段记忆,她从不来这里,经过的时候,也刻意绕道走,所以,远远地看见招牌是“梦喻”,还以为是喝酒的地方。
吕鸿存了包,换上专门的罩衫,坐下。她的身前有一摊提前和好的泥。顾客要做的事情就是制陶中最省事也最考验想象力的环节,把一堆烂泥塑成某个形状。吕鸿伸手揉泥,假装做个花瓶,观察起里面的其他人来。
人不多,只有两对小年轻,一边玩一边说悄悄话。以他们的年纪,谁也不像是经历过李家坡侏儒案的索魂者。然而,吕鸿又觉得,在某个角落,正有一双眼睛在悄悄地盯着她。
她看了看周围,看见三面墙上竖起了木质的博古架,摆放着吧客们等待晾干的作品。这些作品有花瓶,笔筒,小雕塑,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业余之手,不过,这些非专业的眼光倒也给这些作品添加了古朴天然、毫无雕琢之感。在博古架的两旁,挂着两幅窑泥烧制的对联,上联是“梦以昨日为前身”,下联为“可以今夕为来世”。吕鸿看了暗暗一惊,自己果真来对了地方。
可是,既然索魂者蓄意暗示了见面地点,可他怎么还不出现呢?
在这些作品中,吕鸿忽然看到了一双眼睛,目光如此熟悉。这双眼睛来自一个真人大小的泥塑头像。头像被搁置在一个红檀木底座上,长着一张即传统又调皮的瓜子脸,两只稍稍外凸的眼睛桀骜不驯,眉和嘴唇微微上翘,显露出的微笑既安顺谦和又咄咄逼人。这副形象活灵活现,让吕鸿忽地想起一个人来:陆冰月。
是的,在李家坡侏儒案中,和案件展开亲密接触的一共有三人:马宇弈、考古学家陆冰月和她自己。马宇弈已经被烈火卷走,现在索魂者又把目标对准了自己,那么,陆冰月呢?难道已惨遭毒手?
吕鸿坐不住了,再也不管索魂者是否躲在暗处,倏地站起来,走过去,拿起头像细细端详。如果这个头像里确实裹着陆冰月的头颅,自己该怎么办?!吕鸿感觉心脏就要跳出胸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稳住了颤抖的双手。
一个女服务生靠过来,小声说:“小姐,你对这个头像感兴趣?”
吕鸿点点头:“你们卖吗?”
女服务生一笑:“当然。顾客在制作完之后,都可以请我们代卖。”
“啊?!多少钱?”
“小姐,请问你贵姓?”
“我买个雕塑还要告诉你姓名?”吕鸿很奇怪。
服务生脸上露出难堪:“我们为一般的顾客代售作品,只是提成。但这个头像的制作者很古怪,他愿意让我们收取全部费用。但是他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说必须卖给一个当天过生日的人。他说就算是送给这个人的生日礼物。我可以看看您的身份证吗?”
索魂者设下的圈套真是环环相扣。在吕鸿把身份证递给服务生之后,她看到雕像中露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黑线。吕鸿的心又“嘭”地颤抖了一下。里面真裹着陆冰月的人头?
她轻轻一摸,雕像还未干透,就一使劲儿把黑线拉了出来。果然是一根头发。吕鸿抱起头像,往地上一砸,“啪”的一声闷响,头像碎了。
服务生被这出人意料的举动吓呆了,缓过劲来,把身份证塞给吕鸿,说到:“还好,今天真是你的生日。”
地上的人头碎成几大块,里面空空的,又出现一个小球。这个小球是用塑料保鲜膜做的,可以看到里面包着一张纸条。
吕鸿展开保鲜膜,拉平纸条,看见上面写道:火车南站储藏柜366号。
吕鸿掏出了工作证,对着服务生晃了晃。
服务生一看是警察,忽然之间不慌了:“哦,原来你是查案啊。”
“你还记得制作这个头像的人长得什么样吗?”吕鸿问。
服务生说:“实际上是这个人在别处做好了头像,送到我们这里来卖的。你看看,我们这里的人都是业余爱好者,谁能做出这么好的头像。”
“这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
“是个男人,长着络腮胡,一看就是假胡子。”
“他伪装过?”
“我想是吧。”
“那你究竟有没有看清他的模样?”
服务生遗憾地摇了摇头。
离开“梦喻”陶吧的时候,吕鸿要按要求付钱,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服务生再次摇摇头老道地说:“你这是破案,我是这里的老板,也是好市民,咱就免了,交个朋友。”
火车南站永远都是是非之地。这里紧挨长途汽车站,车流人流量极大,鱼龙混杂。除去有人监管的储物室之外,还有自动储物柜。不过,需要密码才能开启。
在摆放储物柜的角落处,吕鸿找到了366号。
密码是什么?索魂者没有告知。
难道是藏在孟蝶头内的显示器上的数字之一?
一共有三组数字:680315,010101,20119999。
“680315”是楚尚岩的生日,1968年3月15号。
还剩下两个,会是哪一个?
“阿姨,这是有人让我送给你的。”一个卖报纸的小姑娘把一张生日卡送到吕鸿手里。吕鸿十分诧异。这一定又是索魂者玩的把戏。她接过贺卡后往四周一看,只看见熙熙攘攘的人,却无法分辨出到底是谁送来了这张贺卡。
吕鸿打开卡页,里面立即传出一阵单薄的电子音乐——《生日快乐歌》。
卡上贺词如下:密码只能输入一次。打得开这个储物柜,救赎众生;打不开,灰飞烟灭。你还剩一分钟。
忽然间,大厅里响起了宏大的生日快乐歌,歌声的背景音乐是一支庞大的交响乐团,有至少一百多个小孩子在齐声合唱,歌声如同滔天骇浪,立刻将贺卡上那细水般的歌声淹没。
大厅的四方都安装着扩音器,歌声也就来自四面八方。
在歌声中,吕鸿听到一个声音说:“吕鸿,祝你生日快乐!快打开你的礼物吧。只剩45秒了。”
“好浪漫啊。”吕鸿听见附近的一个女孩双手握在前胸,面朝着传出音乐的大喇叭满脸羡慕地说。
这一点也不浪漫!那个声音正是索魂者。他此刻就在火车站的播音室。然而,吕鸿只有不到45秒的时间。如果贺卡上的“祝词”是真的,366号储物柜里一定是个定时炸弹。
吕鸿恨不得立刻冲进播音室,将索魂者逮个正着。然而,她不能。
解除炸弹的密码只能输入一次。索魂者已经把这个密码和打开储物柜的密码绑定在了一起。
大喇叭里传来索魂者倒数的声音:“44,43,42,41……”
“33,32,31!让我们一起说‘吕鸿,生日快乐!’”索魂者像一个很老道的DJ,十分煽情地怂恿起车站里的人。拥挤的火车站里,上千的人,在这一刻,都以为是一个男子在别出心裁地为自己心爱的女人祝贺生日快乐!他们被这个男人的声音感染了,被他的这份真情打动了,站内所有的人,包括乘客、工作人员、送亲友的人,也包括隐藏的贼、流窜的案犯、年轻的、年老的,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一起跟着这个密谋炸死他们的声音高喊:“吕鸿,生日快乐!吕鸿,生日快乐!”
音箱里索魂者的声音更加激动,更加富有感染力:“让我们一起来为吕鸿倒数,9,8,7,6……”
当索魂者数到“6”的时候,吕鸿果断地输入了一组数字。
“5,4,3,2,1,0!”“生日快乐!”“生日快乐!”大厅里被一片混杂而兴奋的祝福声塞满了。
如果吕鸿的输入错误,那么爆炸带来的巨大声响将会在一瞬间毫不留情地带走这些祝福者的生命!
没有爆炸。储物柜里确实藏有一个炸弹。在柜门打开的时候,在众人高叫“生日快乐”的一秒,自动关闭了。炸弹上显示剩余的时间是00:00:01。
吕鸿输入了正确的密码,但她并没有输入孟蝶头颅内剩下的两个密码中的任何一个。
在炸弹的背后,吕鸿发现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间房间,内有电视、沙发地毯之类的东西。在房间的正中,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头上罩着纸袋的人。此人的双手被绑在椅子后面。椅子旁边,有一个购物纸袋。
是的,一切布局犹如汉唐小区,犹如发现楚尚岩尸体和孟蝶头颅的现场。
这次,没有地址。
照片上被绑的人是谁?旁边的纸袋里会不会又是一个人头?会不会又是一场布置后的炸弹陷阱?如果是,吕鸿相信,这次不会再是一个红色辣椒酱的玩笑,而是真枪实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