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徐浅徐溪下学回到家中,先去给父母请安。

比起稳重的姐姐,徐溪更活泼些,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将手里捧的书给父母看,“是萧主簿赠予姐姐与我的,都是大儒的注本。”

其母陶素接过书,看了几页,越看越慢,神情举动都带着虔诚。

“娘子,这书如何?”徐川问。

“的确是大儒注本,”陶素指着一本素蓝封皮的书说:“这本是白鹿书院山长邱大儒的注本,天下文人士子都想尽办法能誊抄一二,于科举大有裨益。”

陶素的父亲是个落魄举人,家中也有一点藏书,若非生计难续她也不会嫁做商人妇,她嫁与徐川时嫁妆除了两床被褥就是一箱书籍。

她学问甚好,其父在时长叹息,她若非女子,定大有作为。

徐川听妻子这般激动的语气,便知这些书是千金难求。

不是说买不起,而是他们商贾之家压根儿就没有渠道买,文人向来轻贱商户。

徐川为儿女们请西席,都不知跑坏了几双鞋,有点儿学问之人都不愿教商户子,更有人直言“商籍乃贱籍,你儿又不能科举,读那多书作甚,会打算盘便可”,轻慢侮辱之意叫徐川难受得紧。

最后还是借着举人岳父的名号,请了位学问不错的先生,若非那位先生家中实在无米入锅了,也不会答应。

徐川在娶妻之前从不觉得读书重要,他祖祖辈辈都是商籍,到他也是商籍,他儿子也会是商籍,都不能科举,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能识字明理便可。

直到娶了陶素这个学识不输男儿的妻子,在妻子的帮助下将家中产业扩大了十倍不止,他才发觉读书是真的很有用,有学问的商户和没有学问的商户做事可是完全不一样,结果自然是天差地别。

因此妻子重视儿女的学识,徐川全力支持,不管别人怎么笑话他、轻贱他,他都要想办法将能请到的最好的先生为儿女们请来。

说不定……

说不定将来能有什么机遇呢。

这不,就让他等到了机遇。

当今圣上还是前朝皇后时力主开设女学,允女子科举,且不论贵贱。

徐川得知消息,第一时间就带着两个女儿去南监报名。

两个女儿在南监求学的这几年受了很多委屈,徐川陶素都知道,他们心疼女儿,但更希望女儿未来能走出一条坦途来。

再说,南监恶人不少,好人也不是没有。

主簿萧皎就是他们一家最想感激的人,因此在得知萧主簿要迁调去南方,徐川四处托人寻得一方名砚叫姐妹俩送去给萧主簿,感谢她这几年的照顾。

万万没想到,他们送去一方有价的砚台,萧主簿竟回赠了这么多无价的书籍。

“这礼太轻了,咱们得再去寻点儿好东西给萧主簿送去。”徐川说。

陶素也赞同。

徐川的长子徐波道:“我前几日收了一幅丹青圣手的山水图,海滨王好书画,不如将这幅画添进礼单里。”

徐川点头,吩咐儿子:“你再去寻些好物,除了萧主簿和海滨王,尤其是知州老爷的礼,万不可薄了。”

徐波妻何氏欲言又止,可在被婆母问了一句后,又道无事。

陶素暗自摇摇头,让姐妹俩回房去梳洗一番,准备吃饭了。

姐妹俩回到她们住的小院里,先去书房将书妥帖收好,才去净室更衣。

“姐姐,我瞧见长嫂适才又做了怪模样。”徐溪洗了手,拿布巾擦干,朝徐浅撇着嘴说。

徐浅摇摇头,“你当做没看见就行了,她只是有些嫉妒我俩罢了,倒也没有多坏的心思。”

“我听姐姐的。”徐溪换了身鹅黄常服,将自己与姐姐换下来的学子服交给丫鬟,几年如一日的交待丫鬟要好生清洗。

姐妹俩在父母院中用过晚饭,陪着父母兄长说了一会儿话,就自己的小院点灯看书了。

南监的设置比照国子监,七品以上官员女儿入国子学,八品以下官员女儿及平民女子入太学,太学又有外舍、内舍、上舍之分,分在何舍除了入学年资外主要是靠成绩,上舍生一百人,都是成绩最优者。

而这一百最优者里,徐浅连续三年霸榜甲等第一。

徐浅对萧皎说想明年下场试试,不是她对自己如今的水平很有把握,而是她并不清楚自己达到何种水平,她在南监每次都考第一,可南监的水平普遍不行,博士们教学也不算认真。

无论是国子监的生员,还是民间的学子们,男子总有各种文会诗社,吟诗作赋想尽办法为自己扬名。

但徐浅没有这样扬名的机会,女子的诗会所展示的文采大多在风花雪月上,于她毫无益处。

再有就是,她商户之女的身份是连这种风花月雪的诗会都进不去的。

因此,她才想要下场一试,看清自己与那些郎君学子们的差距在哪里。

知道差距,她才好有努力的方向,否则闭门造车,学十年也学不出名堂来。

“姐姐,你要是明年落第了怎么办?”还有一年时间,徐溪就已经在为姐姐紧张了。

“落第就再学,三年之后再考。”徐浅的心态很稳,“我还年轻,再过三年再考也才二十三,五十少进士,我有的是时间。”

徐溪抿了抿嘴,下面的话她不敢说。

倘若姐姐明年落第,她都能想象得到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会说的话。

她与姐姐去南监上学后,丧气话就没少听,总有人说小娘子就该在家学些女红算账,出嫁后侍奉公婆相夫教子。

他们说,小娘子读太多书没用。

徐溪没有姐姐的心态好,每每听到这种丧气话她就生气,忍不住与人吵。

徐浅看妹妹思绪都乱了,没有心思看书,便合上书本,拉着妹妹去院子的葡萄架下乘凉。

“阿谷,”徐浅唤妹妹的小字,道:“你是因为萧主簿离开南监,心里发慌,是么?”

徐溪扭着衣角,说:“什么都瞒不过姐姐。”

徐浅道:“阿谷,萧主簿能去南边或会有大作为,你该为她高兴才是。”

“我是很为萧主簿高兴啊,”徐溪忍不住扁嘴,“可是南监那些人……萧主簿不在了,我们会不会被欺负死?”

“阿谷,你要记得,记一辈子,”徐浅握住妹妹的手,郑重说道:“有贵人帮助,那是运气,但我们不能靠运气活着。我们得自己立起来,我们站得直、站得稳,就任何人都不能打倒我们。”

“姐姐,我都知道,我只是……”

徐溪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被父母兄姐宠爱着,在去南监读书之前几乎没有遇到一丝挫折。

到了南监后,见识到人类的多样性,她大受震撼,一度产生了厌学情绪,全靠徐浅陪着耐心开导,她才重新振作起来。

“再说,现在的南监不是之前的南监了,”徐浅道:“顾祭酒被罢免后,现在主事的是沈祭酒,她与顾祭酒不同。”

南监的祭酒除了顾晟之外,还有位检校祭酒沈徽纯,但因为“检校”二字,沈徽纯被顾晟、司业和监丞等人联手压制,说她名不正言不顺,以致几年都无法作为。

现在的南监没了顾晟,最高长官就是检校祭酒沈徽纯,虽还有司业、监丞与之对抗,比起之前的情况来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徐溪靠着徐浅,小声说:“姐姐,为什么陛下开设南监之后,就再没管过,这不是她当初力排众议开设的女学吗?”

“万不可如此想,”徐浅有些严厉地看向妹妹,把徐溪看得缩了脖子,才说道:“陛下日理万机,天下大事何其多,她怎可能盯着一个小小的南监。陛下将门给咱们打开,接下来的路就得咱们自己走,若我们南监每次贡举都能考出几个进士来,谁又还敢轻视我们呢?”

徐溪握住姐姐的手摇了摇,撒娇说:“我希望姐姐明年能考个状元。”

徐浅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我尽我所能。还有,我要真能中状元,也是在后年的春闱。”

姐妹俩再说了一会儿话,看夜色深了,明日还要早起上学,便回房歇息。

六月二十,休沐。

吴府的乔迁宴就设在这日。

清早,崔时吩咐仆役将府内外洒扫干净。

“切记,不可扬尘,迷了贵客们的眼。”

“那帘子卷上去些,别扰了贵客行走。”

崔时点了些细节叫仆役们注意,他一路到了大门处,叫门房把门打开,他站在门外替自家知州老爷迎宾客上门。

才出去,往左右看了两眼,就远远瞧见左边邻居家的管家站在邻居家门前。

“哼!”崔时翻了个白眼。

讨厌的邻居。

临近巳时,逐渐有宾客上门。

沈挚与妹妹沈徽纯是巳时正的时候到的,萧烨和吴桐听闻沈挚来了,亲迎了出来。

萧皎跟在父母身后,接待沈徽纯。

“姓顾的老匹夫被罢免,我还在想,咱们俩在南监也算熬出点儿希望来了,没想到,你竟要去广州。”沈徽纯拉着萧皎的手,很是不舍。

南监里的女官只她二人,虽还有些女吏,可是顶不了什么大用。

“母亲说我太天真了,得去外头历练几年。”萧皎说:“南监今后你是祭酒,你可得挺住。”

沈徽纯说:“你放心,我怎么都不会退的。”

萧皎道:“对了,我给你说的那几个学生,你重点关注一下,能帮的可别吝啬,尤其是那个叫徐浅的学生,她学识相当好,准备明年的秋闱下场试试。”

“徐浅是么?”沈徽纯点头,“你放心,我定会关照的。”

萧皎眼睛晶亮地憧憬:“徐浅要考进士科,若她能进士及第,咱们南监也就有与国子监争一争的资本了,集贤院也不敢再将资源全部往国子监倾斜了。”

沈徽纯没有萧皎那么乐观,偏见不是出一两个进士就能消弭的,那是得每轮科举都有南监出身的进士才行,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在朝堂上处处见到女官的身影。

“没错,到时我腰杆就硬了,定去集贤院争一争。”沈徽纯笑着说。

萧皎握住沈徽纯的手,“你要常给我写信,我在广州等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