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神翁带来的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雷,震得人魂飞魄散。李逸呆若木鸡,好半晌才颤声道:“不,不会吧,璧妹,她,她答应过我留在天山,等,等我回来的。”他受惊过度,一句话分成了好几截才说得出来。
武玄霜咽下眼泪,低声说道:“璧妹对你情深义重,她发誓与你同生共死,你不知道,你离开天山的第二天,她也跟着来了。”武玄霜想起了长孙璧那两首题壁的绝命诗:“十年梦醒相思泪,万里西风瀚海沙。同命鸳鸯悲命薄,天涯何处是吾家?”“愿将热血洒胡尘,且把遗言托旧人。应念李郎家国恨,留他同赏雪山春。”忽地感到内愧于心,想道:“要不是为了我,她也许会听李逸的话留在天山。我不能怪她心胸狭窄,换了是我,我也不会放心的。”李逸则在暗暗奇怪,武玄霜怎的知道得这样清楚?可是在那个时候,他已无暇去问武玄霜了。
谷神翁道:“我在突厥的都城外边,正碰见长孙璧被他们追捕,我迟了一步,看清楚是她的时候,她已被菩提上人捉获,押上囚车。”李逸还有点不大相信,问道:“谷老前辈,你当真看清楚了是她?”谷神翁道:“她打扮成一个维族妇人的模样,也用了夏侯老兄的易容丹,但却瞒不过我的眼睛。她看见我的时候,惊叫一声,看样子是想向我求救,后来怕是不愿连累我,没有叫出我的名字。”李逸听他说得千真万确,心头好像坠了一块铅块,沉重之极,但却也有点奇怪:长孙璧既然用了易容丹,那些突厥武士又是怎样认出她的?
谷神翁继续说道:“当时我混杂在行人堆中,她那一声惊叫,引起了那班突厥武士的注意,其中有菩提上人和恰克图,立刻认出我来。其实我撞见了长孙璧被他们擒获,即算他们认不出我,我也不会置之不理。当下混战一场,他们除了菩提上人之外,还有好几个硬手,我寡不敌众,只好逃出来报讯,恰克图这厮的气力确是惊人,我逃出十数丈远,还给他射中了一箭。”
原来长孙璧早已到了突厥京都,这日突厥大汗在宫廷招宴各处投奔来的武士,发生了符不疑、夏侯坚、谷神翁三老大闹皇宫,以及李逸被捕等等事情,武士大会散后,这些事情马上就传扬开去,长孙璧听说在会中提获了一个大唐的王子(李逸本是王孙身份,但那些武士不知底细,把他说成了是大唐王子),大大吃惊,急忙跑出去打听,她扮成一个普通的维族妇人,本来是不容易给人瞧破的,却不料
八年之前,李逸护送长孙均量的灵车出关,途中长孙璧忧伤成病,曾在一座石庙养病,庙中有一个烧火的小和尚名叫“去孽”,原是伏虎帮的喽啰,得庙中的老主持收养的,他觊觎李逸的钱物和宝剑,暗地里向伏虎帮通风报讯,少帮主程建男后来带了贼党前来抢劫,被李逸杀退,事虽不成,但程建男、长孙璧已经见过面,而那个小和尚重归伏虎帮之后,也被提升为头目。这个当年的小和尚“去孽”便是现在的伏虎帮头目杨钊。
伏虎帮的老帮主程达苏先到突厥王廷,参加武士大会,程建男安排好帮中事务之后,带了杨钊也跟着到来,恰好碰见了长孙璧向人打探李逸的消息。
这个伏虎帮的小头目杨钊,武功虽然不高,人却机灵得很,他见过一面的人,很久都不会忘记,长孙璧虽然改容易貌,扮成一个维族归人模样,仍然引起了他的疑心,再听长孙璧打探的乃是什么“大唐王子”被擒的事情,心里更觉疑惑了,他看了好一会,突然在她背后用汉语叫了一声:“长孙璧!”长孙璧蓦吃一惊,不自觉的用汉语回了一句“是谁叫我?”就是这样,长孙璧的行藏给人识破,程建男缠着她,杨钊跑回去报讯,终于引来菩提上人、恰克图等一班突厥武士,将长孙璧捉住。
长孙璧被擒的详细经过,李逸当然不知,但谷神翁亲眼见她被押上囚车,事情当然是无可置疑的了。
谷神翁道:“贤侄放心,有我们在此,怎么样也要将长孙璧救出来。”符不疑、夏侯坚都是长孙均量的生前好友,故友的女儿身遭危难,拯救之责,当然也是义不容辞。
但要救长孙璧却是谈何容易。第一,不知她被囚在什么地方。第二,大汗的王宫经过了这场大闹之后,必然防范森严。对方虽然折了天恶道人,但还有菩提上人、麻翼赞等高手,还有各地投奔来的武士,其中也大有能人。而且百忧上人神功无敌,自己这方,夏侯坚身受重伤,虽得天山雪莲解毒,一时之间功力也未能恢复,论起强弱之势,那是对方强得多了。
符不疑笑道:“纵然是虎穴龙潭,我老符也再闯它一闯。依我之见,索性进宫去再闹一场,若能把大汗擒了,不愁他不放人。”夏侯坚道:“事情未必这样顺手,不过,既然没有其他办法,也只好试它一试。”
正在商议之间,忽听山下金鼓雷鸣,原来是恰克图领一千铁甲军赶到。符不疑道:“咱们只好冲出去再说了。”李逸的孩子倚偎在武玄霜身边,武玄霜道:“敏儿,你害怕吗?”李希敏仰着脸儿说道:“有姑姑在此,敏儿一点也不害怕!”
夏侯坚笑道:“这孩子对你倒是十分信赖,你带他下去吧。老符,你做我的保镖。”符不疑听他一说,已知其意,点点头道:“不错,突厥军队人数众多,而且都披着铁甲,咱们若是聚在一起,只怕难以突围,不如分成几路,教他们顾此失彼。”当下分成三路,武玄霜带了孩子与裴叔度做一路,从来面下山,符不疑与夏侯坚一路,从南面下山,谷神翁与李逸从西面下山。夏侯坚与李逸都负了伤,所以要人掩护。
这时铁甲军正在向山上推进,恰克图目力甚好,抬头一望,已瞧见了山头上的符不疑、谷神翁、夏侯坚等人,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道:“早知这几个老家伙在此,我应该多请几个高手前来,咦,百忧上人和天恶道人那里去了?难道他们还没有发现敌踪?”他不知道,百忧上人早已铩羽而归,天恶道人也已归西。百忧上人虽然料到铁甲军随后会来,但他是武学大师的身份,讲究单打独斗,被人打败之后,若再挟众重来,就是有失身份了。
恰克图知道符不疑等人的厉害,不敢冒进,下令将铁甲军摆成扇形阵势,缓缓向山上推进。上面一声长笑,符不疑与夏侯坚先行冲下来,这班突厥军虽有铁甲头盔,也被笑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恰克图大吃一惊,忙挥军抵御,忽听得谷神翁一声大喝,手舞双剑,也冲了下来。恰克图眼光一瞥,瞧见跟在谷神翁身后的正是李逸,急忙叫道:“正点儿在这一边,这小伙子是咱们大汗所要的人,宁可放过了那几个老头,不可放过了他!”一马当先,转动阵形,亲去捉李逸。就在此时,武玄霜带了孩子,与裴叔度一起,从防御最弱的西方,悄没声息的疾驰而下。
恰克图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突然瞧见武玄霜冲入阵中,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道:“难道我是在做白日梦,这,这不是新王妃吗?”要知武玄霜虽然在宫中大闹,但当时恰克图在御花园巡逻,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后来李逸与武玄霜从花园逃出,当时是在昏夜之中,树木浓荫,而恰克图又只注意李逸,只当她是个普通宫女,以致被她冷不防的一掌击倒,却还未看清楚她的面貌。
恰克图带领的一千名铁甲军,每三个人中就有一人拿着松枝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武玄霜从山上疾驰而下,恰克图自是看得清清楚楚,大惊之后,心中想道:“新王妃怎么会与他们一路?无论如何,我都得问个明白。”要知李逸虽然重要,但恰克图知道大汗极为宠爱“新王妃”,比较起来,那又是“新王妃”更重要了。
霎眼之间,武玄霜已来到面前,恰克图叫道:“可贺敦,卑职恭迎凤驾。”武玄霜挺剑喝道:“让开!”恰克图呆了一呆,不知是拦阻好还是不拦阻好?主意尚未打定,武玄霜倏的便从他身边掠过。
恰克图认出她背的是李逸的孩子,大叫:“请可贺敦留步!”话声未停,裴叔度已到,喝道:“给我闭嘴!”剑挟劲风,倏地劈下,恰克图挥刀急挡,他有降狮伏虎之能,这一刀劈出,足有千斤之力,满以为可以将对方长剑震飞,哪料刀剑相交,当的一声,恰克图竟然收势不住,但觉对方的长剑似有一股吸力,恰克图正想施展千斤坠的重身法稳住身形,忽觉手中一轻,那口月牙弯刀已飞上了半空,原来裴叔度知道他神勇无比,在刀剑相交之际,用了借力打力的上乘内功,一粘一带,借了他那股强劲的力道,将他的兵刃弄得飞出手去,恰克图失了兵刃,尚自莫名其妙,转眼间裴叔度也过去了。恰克图大怒,从兵士手中抢过一把硬弓,心中想道:“可贺敦叛了大汗,我还顾忌什么?”但他仍然不敢射武玄霜,这一箭对准了她所背的孩子。
武玄霜听得背后弓弦声响,反手一剑,把那支羽箭削为两段,就在这时,几支长矛同时搠了过来,武玄霜用了一招“狂风扫叶”,但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好几根矛头给她一剑削断,但其中有个长矛手狡猾得很,他把长矛挥了半个弧形,中途变招,刚好避开武玄霜的一击,趁着武玄霜刚刚削断那几根长矛,未及回剑防护之际,矛头对准那孩子的颈项便刺。
裴叔度在后面见此情形,吓出一身冷汗,急忙飞身掠起,脚尖一点一个铁甲军的头盔,借势再跃,他人在半空,尚未扑下,只见那根长矛已堪堪刺到了孩子的颈项,那孩子突然伸出双手,握紧长矛,就在这刹那间,裴叔度有如飞将从天而降,一剑将那个武士劈翻!
李希敏咧开口笑道:“真好玩,叔叔,你从半空中飞下来打人的法子,可得教我!”裴叔度和武玄霜抹了一额汗,赞道:“敏儿,你的胆子真大!”李希敏笑道:“我早说过,我跟着姑姑,我就一点也不害怕!”
突厥武士见他们这样厉害,而且又听得恰克图称武玄霜为“可贺敦”,不敢再追,裴、武二人便先冲出了敌阵。
恰克图转过头来要包围李逸,这时谷神翁已展开了蹑云剑法,但见他翻身进剑,飘忽如风,剑到身到,恍惚见影而不见人,引得敌军跟着他乱窜,却捉他不着,李逸紧紧跟在他背后,剑不沾血,敌军包围之势未成,他们两人也已冲出去了。
符不疑和夏侯坚二人一路,闯出来更为容易,恰克图以大部份的铁甲军去追辅李逸和拦截武玄霜,符不疑武功最高,却从最弱的一环冲出,自是不费吹灰之力。他施展大摔碑手的功夫,一有突厥武士近身,便给抓了起来,抛上半空,跌个半死,一连跌了好几个。其他的人发一声喊,都四散避开,不敢再追了。
半个时辰之后,三路突围的人已走出十数里外,将铁甲军远远的抛在后面。他们会合一齐,重商救长孙璧之策。
符不疑道:“依我之见,事不宜迟,今晚就入宫去探一探消息”。谷神翁道:“咱们安排一下,哪些人入宫,哪些人留下来接应。”符不疑道:“夏侯兄需要拔毒疗伤,他留下来吧。”谷神翁说道:“李贤侄,你的伤势如何?不如你也留下来吧,反正得有人照顾你的孩子。”李逸道:“我伤得不重,璧妹为我而来,我岂能袖手旁观。”众人见他一往情深,便不再勉强他留下。
李逸想了一想,到武玄霜面前说道:“玄霜姐姐,我求你一件事情。”武玄霜道:“你说吧,为了璧妹,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李逸道:“我知道你明天一早便要回国,现在请你耽搁些时。”武玄霜道:“这何须说?璧妹未救出来,我不回去便是。”李逸道:“那么敏儿就托你照顾了。敏儿,你和姑姑一起,我去将你妈妈接来,好吗?”李希敏道:“妈妈也给那个什么大汗捉去了,是吗?”李逸道:“是的,但有这许多位公公和我同去,一定能够将她救出来的。”李希敏道:“好呀,姑姑,那么你不走了?待接了我的妈妈出来,咱们住在一处好不好?”这孩子佩服他的父亲,心想爹爹说过可以将妈妈接来,那就一定能够来了,所以他现在倒不是担心妈妈不能救出来,而是担心武玄霜要走。
武玄霜心情沉重之极,她本来是想和李逸同去救人的,但想到长孙璧那妒恨的眼光,若是给她见到自己和李逸在一起,不知她又会怎样想呢!现在李逸要她留下来照顾孩子,她最初不大愿意,终于也同意了。心中则在暗暗决定,等到长孙璧救出来,她便立即回国,最好避免和她见面。
大家商量妥当,留下夏侯坚和武玄霜二人,约定以山下的一座狮形石窟作为聚集之处。武玄霜凭记忆所得,画了一张突厥王宫的草图,夏侯坚也将易容丹分给每人两颗,准备应急用。并给李逸吞服了一粒培元固本的大还丹,各自分头办事。
李逸与符不疑、谷神翁他们一道从小路再往突厥王廷,他遥望武玄霜背着他的孩子与夏侯坚一道上山,心中感慨万端,想不到昔日的“仇人”,而今竟成为自己托妻寄子的知己。
待到入黑之后,符不疑、谷神翁、裴叔度、李逸等一行四人,便潜入突厥的京城。京城虽然到处有人把守,但他们轻功卓绝,加以又是在昏夜之中,守城的兵士竟无一人发觉。不但如此,符不疑和谷神翁还用梅花针打穴的功夫,各自捉了两个兵士,剥了他的衣服,仗着夏侯坚的易容丹。这四个人都扮成了突厥武士的模样,一直深入到王宫的禁区。
王宫的御苑倚山修建,谷神翁轻功最好,故意发出一支响箭,引得好些卫士奔上山来搜查。李逸和符不疑便趁他们慌乱之时,偷偷的进了御花园,黑夜之中,人影幢幢,他们穿的又是突厥武士的服饰,守卫的只当他们是自己人,一下子便给他们混过去了。
他们当然也知道第一流的高手都在宫中,越深入危险越大,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一进了御花园便立即分开,藉着树木山石的掩蔽,小心翼翼的探索前行。
李逸正在行走之际,忽见有两盏红纱灯笼迎面而来。李逸躲在假山石后,定睛一瞧,却原来是两个宫女,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篮子,篮子内似乎放着茶盅之类的器皿。
只听一个宫女说道:“听说那个新王妃竟是中国的女皇帝派来的,真是奇怪!”另一个宫女道:“听说还大闹了一场呢,大汗受了惊吓,所以才要喝这参汤。哎呀,你小心些走,不要碰跌了,这人参是渤海王国进贡来的,珍贵无比,你泼洒了参汤,性命也赔不起!”敢情是走在前面的那个宫女踢着了石子,踏差了一步,所以后面那个宫女出言警告。
说至此处,那两个宫女正好来到假山石后,李逸藏好身躯,只听得前头那个宫女说道:“走得累了,歇一会吧,反正大汗只怕也还没有睡醒。”后面那个宫女道:“不成,大汗吩咐三更时分送到的,现在快到时刻了,宁可早些送到,不可误了时刻。喂,你可知道这两碗参汤是给谁喝的么?”前头那个宫女道:“不是大汗自己要喝的么?”她同伴道:“大汗喝一份,另一份却是给一个女犯人喝的。”前头那个宫女似乎大为奇怪,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让女犯人喝参汤?”后头那个宫女说道:“这是一件极秘密的事情,有一个和我要好的侍卫说给我听的。”走在前面的那个宫女回头说道:“好姐姐,说给我听听。”
后面那个宫女道:“说给你听,你可不许再对第二个人讲,今天他们捉到了一个女子,听说就是那个大唐王子的妃子。”李逸听到这里,心头卜卜乱跳,这个宫女说的大唐王子的妃子,当然指的是他的妻子长孙璧!长孙璧果然是被囚在大汗宫中。
只听得前头那个宫女又问道:“有这样的事?大唐的王妃长得什么模样?她比得上咱们的新王妃吗?”她的同伴噗嗤笑道:“咱们的那位新王妃,也是中国女皇帝派来的人呀,你还当她是真的可贺敦吗?中国的女子一个个都这么漂亮,听他们说,捉获的那个大唐王妃,也是天仙似的,并不输于那位冒牌王妃呢!”前头那个宫女笑道:“敢情大汗见她美貌,所以特别优待她,这碗参汤想必是给她喝的了?”
后面那个宫女笑道:“你别邪心,我听他们说,大汗是想把这女子当作香饵,引那个姓李的王子上钩呢。大汗说好了今晚三更时分接见她,想是见她受了伤,又不肯喝东西,所以要灌她参汤。”前头那个宫女又问道:“大汗为什么要在新房里接见她?”后面那个宫女笑道:“你越问越出奇,我怎么知道大汗的心思?”前面那个宫女道:“我不是说大汗对这个女子有什么坏心思,我是在奇怪,他被那位冒牌王妃作弄一场,新郎都做不成了,却还有心情留在新房里面?照他往常的脾气,一怒之下,不知要杀多少人呢!”
两个宫女吱吱喳喳的谈论,走过了那块假山湖石,没入了花树丛中,声响也渐渐听不清楚了。李逸咬了咬牙,心中想道:“大汗要引我上钩,我偏偏要去和他作对,看是鱼儿上钩还是鱼钩被毁?好在我已知道他所在的地方,待到三更时分,直闯进去便是。”
李逸从假山石后出来,正想找寻符不疑的踪影,黑黝黝的角落里忽然跳出一人,喝道:“口令!”李逸怔了一怔,立即骈指如戟,点他的穴道,只听得“呵”的一声,那人影晃了一晃,并未跌倒,反而驾道:“好呀,你这小子原来还会点穴,哈,原来你是李逸!”口中说话,手底却是丝毫不放松,倏忽之间,便向李逸劈了两掌。
李逸接了两招,但觉对方劲道大得出奇,瞧清楚了,原来是百忧上人的大弟子阳太华,怪不得用重手法点穴也点他不倒。
李逸知道他的厉害,急忙绕树一转,待得阳太华追到,他已拔出了宝剑,一招“横指天南”疾刺过去,阳太华衣袖一拂,双掌一分,左掌一顿一搭,轻拨李逸剑把,右掌一招“乘龙引凤”,肘底穿出,反来截击李逸左臂。李逸见他“空手入白刃”的招数使得变化莫测,吃了一惊,暗叫不妙。要知李逸利于速战速决,数招之内,若是不能击倒对方,踪迹便得败露。
阳太华抢不走李逸的宝剑,李逸在急切之间也伤不了他。果然过了几招,阳太华缓过口气,立即大声嚷道:“有刺客,快来人呀!”
片刻之间,但听得人声、脚步声纷然而来,李逸不由大为着急,舍命抢攻,一招“铁骑突出”,接着一招“飞渡阴山”,上刺咽喉,下刺胸胁,这两招全是进手的招数,确是凌厉非常,但他侧重进攻,本身的防卫却也是空门毕露。
高手搏斗哪容得丝毫暴躁,李逸意图行险侥幸,反而给了阳太华可乘之机,但见他滴溜溜的一个转身,身形前俯,反而抢了进来,骈指如戟,倏的点到了李逸乳下的“期门穴”,“期门穴”是人身死穴之一,这一来两方的招数如一用实,阳太华定能被挑断琵琶骨,李逸纵然不死,也要受到重伤。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阳太华忽地闷哼一声,箭般的向后倒去,头撞在石上,“咕咚”一声,直挺挺的跌倒。李逸征了一怔,他的剑锋根本就未曾触及阳太华的身体,阳太华怎么就倒了?
心念未已,陡见两条黑影凌空飞掠而来,忽地在空中一撞,双双跌下,随即听得一个洪亮的声音喝道:“你这酸丁真是不知死活,敢闯进宫来,佛爷可要给你念生咒了!”另一个声音突嘻嘻的说道:“很好,先赔我一双草鞋,然后再念你的倒头经吧!”这两个人一个是符不疑,另一个正是百忧和尚。原来他们两人都发现了李逸和阳太华在生死搏斗,符不疑距离较近,出手在先,以飞花摘叶、伤人立死的功夫,暗助李逸一臂之力。但百忧上人如影随形,立即跟踪赶至,两人未待身形落地,在半空中便交换了一招,百忧上人以内力震翻了符不疑,符不疑则以一指禅功戳中了百忧上人的脉门,双方各吃一点小亏,缓了口气,立即又跳起来再度交手。
李逸又惊又喜,惊者是已给百忧上人发现,喜者是有符不疑将他绊住,这两人交上手,非到千招之外,难分胜负,另外那些飞奔而来的武士,这时都给符不疑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一时之间,尚未察觉在山石掩蔽下的李逸。
李逸急忙钻过一个山石洞,蛇行龟伏,到了花木丛中,过了片刻,只听得有好几个突厥武士的声音纷纷嚷道:“哎呀,不好,阳太华给人害了,还好!还好!他还有气息。”“快请菩提上人前来,将他救活。”这一群武士忙着救阳太华,暂时顾不得搜索敌人,李逸趁这个机会,又穿过一片树木,悄悄的溜入了后宫。
背后金刀吱吱之声,听那声音,裴叔度和谷神翁似乎都已来了,而且似是已陷入重围之中。
李逸心想以符、裴、谷三人的武功,纵然陷入重围,要脱险谅非难事,现下已是三更,时机稍纵即逝,若然惊动大汗,救人那就难了。因此只好撇下他们,独自进宫刺探。
他已知道大汗的所在,参照武玄霜所画的宫中草图,一路借物障形,蛇行兔伏,绕过曲折回廊,穿过重重门户,虽然时不时碰到巡查的武士,可趋避得宜,没有给他们发觉。
来到了那座王妃的“新房”,奇怪得很,外面竟然没有防守的武士,李逸也起了疑心,可是情势紧迫,哪容得李逸仔细推敲,心想反正来了,即算是虎穴龙潭,也得闯他一闯了。
李逸飞身跳上瓦面,攀着檐角,用一个“珍珠倒卷帘”的姿势,斜挂半身,探头窥视,但见那突厥大汗正在屋中,他旁边有一个持长鞭的武士,既不是麻翼赞,也不是恰克图,李逸更觉奇怪,心道:“大汗怎的如此大意,不要第一流的高手防护,难道是他另外安排了陷阱?还是天赐良机,令我成功?”
李逸本来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但此时他救妻心切,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何况这时他又看到了屋子里另外一个人,这一看登时令他呼吸紧促,血脉愤张,更顾不得大汗是否安排有陷阱了。
这是一个穿着维族服饰的女子,但见她带着镣铐,坐在大汗的侧边。中间隔着一个长方形的茶几,李逸只见到她的侧面,虽然看得不很清楚,但除了长孙璧还有谁人?李逸还认得她那件衣服,每次长孙璧改扮维族女子下山。总是欢喜穿这件衣服的。
只听得大汗微笑道:“你整天没有吃东西,这怎么行?我对你们夫妇实是一片好心,你喝了这碗参汤,我再和你说吧。”长孙璧哼了一声,不言不语。大汗道:“好,她不喝,你灌她喝!”那武士应了声“诺”,拿起参汤,按着长孙璧便灌,忽听得“呛啷”一声,长孙璧侧转身子,把手一拨,盛着参汤的磁碗跌成粉碎。李逸心道:“好,不愧是我的妻子!”
大汗怒道:“孤王好意对你,你却这样无礼!好呀,敬酒不吃你要吃罚酒,喀尔巴,给我重重的鞭她,我倒要看看她的骨头有多硬!”那个武士挥动长鞭,“啪”的一声,重重的在长孙璧的背脊上抽了一下,长孙璧被他抽得胸脯起伏,仍然咬牙硬挺,不肯出声呻吟。
是可忍孰不可忍!李逸舌绽春雷,陡的大喝一声:“住手!”飞身窜入,劈手夺了那武士的长鞭,另一手一把抓着了长孙璧,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忽觉脚底轻轻飘飘,踏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得“轰隆”一声,地板忽然裂开,李逸搂着长孙璧双双跌下去了,上面兀自传来突厥大汗得意的笑声。
下面是个黑黝黝的地牢,李逸中计,悔之已晚,但他终于得与妻子重逢,难过之中,却也感到欣慰,心想:这总算是不幸中之幸了。
李逸搂紧妻子,在半空中一个翻身,缓和了下坠之势,轻飘飘的落到地上,幸而没有损伤。黑暗中看不到妻子的面目,李逸紧握着她的手道:“璧妹,我在这儿,咱们到底又聚在一处了。”长孙璧轻轻哽咽,李逸摸索着解她的手铐,一边说道:“璧妹,你不要难过,咱们得以同生共死,死亦无憾!”
话犹未了,忽觉双手紧束,李逸大吃一惊,叫道:“璧妹,你做什么?”就在这时,长孙璧忽地冷冷笑道:“谁是你的妻子?你把眼睛睁开,看清楚了!”
地牢里现出火光,那维族女子退后了数丈之地,她的手铐已束到了李逸的手上。李逸定睛细看,那维族女子,身材轮廓都与长孙璧相似,但确实不是长孙璧。
原来突厥大汗预料到李逸必定会进宫救人,因此安排下这个陷阱,选一个与长孙璧相似的宫女,诱李逸上当的。新房里的机关也是临时布置的,在那个宫女的脚下,就正是机关所在,李逸急于救人,焉有不上当之理?
李逸这一气非同小可,他带着手铐,就想过去将宫女扑杀,但一想这个宫女不过是大汗所利用的工具,只好忍着了气,长叹一声。
那短小精悍的武士走出来,哈哈笑道:“不用害怕,大汗不会亏待你的。”李逸大怒,捧着手铐,横扫过去。这武士名叫喀尔巴,是西藏赞普法师的门下弟子,武功与阳太华不相上下,在恰克图之上,李逸戴着手铐,如何伤得了他,被他一把抓着了臂弯的曲池穴,登时不能动弹。
喀尔巴笑道:“你脾气好大,大汗要把中国皇帝的宝座送给你,你还发这么大的脾气,也算得是奇怪极了。”
李逸喝道:“废话少说,我落在你们的手中,宁死不辱!”喀尔巴笑道:“大汗是抬举你,除非是你自取其辱。你有什么话,向大汗说吧。”在墙壁一按,开了一道角门,押着李逸走上去。走了许多石阶,又回到前面那座宫殿,突厥大汗与麻翼赞已在那里等候。
突厥大汗得意笑道:“你昨日走得太匆忙了,我的话也许你还未曾平心静气去想,难得你今日回来,咱们再谈谈吧!”李逸道:“你施用诡计捉了我,咱们还有什么可谈的?”大汗说道:“我不怪你聚众进宫胡闹,你却怪我施用诡计吗?兵不厌诈,这话原是你们中国的兵家说的。”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又转身问麻翼赞道:“外面闹得怎么样?那几个老家伙捉到了吗?”
麻翼赞道:“早已被驱逐出宫去了。现在国师正率领武士去追。他们受了重伤,谅也逃走不远。”李逸心想,以符不疑他们的武功,纵然寡不众敌,也决不会受到重伤,听得他们已经逃出,反而放下了心。
大汗又得意笑道:“我国中兵精粮足,武士英勇,你经过这两次交手,知道厉害了吧?”
李逸道:“中国有句圣人的话说,唯仁者方可以无敌于天下。徒恃甲兵之利,岂能服得了人?”大汗“哼”了一声道:“那是你们腐儒的说话。”李逸又冷笑道:“大汗的厉害,我确是见识过了,哈,哈,那当真是可笑而又可鄙!”大汗面色一变,怒道:“你敢非议孤王?我有哪点不是?”
李逸道:“你拥有甲兵十打,武士千人,拿着我没有办法,却来欺侮我的妻儿,此等手段,岂非可笑可鄙?”
大汗笑道:“这也是从你们中国学来的办法呀。你们中国的君主不是最喜欢拘留他们不信任的人的儿女,作为人质的么?”中国君主拘留人质的故事,确是史不绝书,最著名的例子如周平王以天子之尊,用郑庄王做“卿士”,君臣二人闹别扭,竟然互相交换儿子作为抵押,周王子“狐”为质于郑,郑公子“忽”为质于周,成为历史上的大笑话。突厥大汗请有汉儒给他讲述中国的史事,现在便拿来反驳李逸。
李逸冷笑道:“中国有多少好的东西值得你学,你不学好的,专学坏的,这也是可笑得很呀!中国还有一句圣人的说话‘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你懂得吗?不论你用什么威胁利诱的手段,总之我不会对你依从。”
大汗有点气沮,瞅着李逸道:“好,算你是条硬汉,你连妻子也不要了么?”李逸道:“我们夫妻二人如同一体,我正是为了她,才舍了性命到这里来,愿与她同生共死!我知道她的想法与我一样,你想拿她来威胁我,或者拿我来威胁她,想要我们投降,那只是你的痴心妄想!”
大汗“哼”了一声,冷漠说道:“将他的妻子拿来,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也像你这样的铁石心肠,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也不爱惜自己的亲人?”
过了片刻,恰克图果然把长孙璧押进来,大汗说道:“你瞧清楚了,你的丈夫就站在这儿!你的性命就捏在他的手中,他依从我,我给你做中国的皇后,他不依从,你们两人都不得好死!你好好的和你的丈夫说去!”
长孙璧呆呆的望着李逸,大汗说些什么,她根本就没听见,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果然来了,为了我来了!他对我如此情深义厚,呀,我却还对他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