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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喜道:“这不是说人人就来了……”卓仙衣双目湛湛,直望向阮君:“郡主!?”
阮君早看到了那个似昆仑美玉的少年船王,一时泪眼婆娑,却又浮起了如花笑魇。卓仙衣走向她时,虽然还记得骆白提出的告诫,她的手已经违背她的意愿交上去。
骆白从震惊,疑惑,到推测两人的关系而产生的懊恼间,卓仙衣已经大致了解了阮君的经历,过来向骆白致谢。虽然同是商界龙头,二人还从未打过交道,卓仙衣自然道了不少仰慕之意,以晚辈之礼邀请骆白去船王府盘桓。
骆白见卓仙衣极其年轻,神清骨秀,俊目流眄,和阮君两人站在一起交相辉映,实实是一对璧人,他勉强控制着嫉恨的暗流,对仙衣说些什么本也未听到。王掌柜还说:“原来闹到一家去了,这不就好商量了?”
阮君忽然一转身,对骆白深深拜了两拜:“贱妾薄柳之姿,蒙君青眼,收容于颠沛危难之中,永生感恩,今丈夫既来,我自要随他同去。”说完再拜。
骆白平时往来士绅贵胄间,都是体面做派,如今人家认了亲,只能扯着面皮强颜欢笑,“丈夫”二字,已把他苦得如同吃了一嘴黄连,也不知道自己怎样作答,无非是些客套的场面话。
见一行人洋洋洒洒离了嵌宝阁,扶阮君上了车子,骆白朝薛馥使了个颜色:“跟上。”
他们的一动一静,无意间却都落入了柜台角落一个在把自己的细软叫伙计物色的人眼里。他玩味地看完整个过程,细软也不卖了,把包袱卷一卷揣到怀里,尾随着骆白而出。
马车上,卓仙衣一派好心情地告诉阮君:“本来打猎那天就想来接你,又怕连累了孔季真。只好先暂时废他一臂。”
“为什么要那样做?”阮君有些不忍。
“你回头就知道了。”卓仙衣说着,挑开一线车帘:“连掠!”一个高大身材的扈卫俯身至前:“少船王,他们跟来了,打扮成劫匪的样,都把脸蒙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还不动手。”
车马正行进在人迹稀少的地方,过了这条道,骆白就不再有更好的狙击机会。卓仙衣推测他浪费时机的原因,或许是在受伤的情况下有所保留,或许已经发现了他们设下埋伏。
事实上除了这些原因,骆白还发现自己被跟踪了。从跟踪者的身法就可以判断对方的深浅,在肩膀受伤,右胳膊本抬不起来的处境下,对方堪为劲敌。薛馥就算可以抵挡他,不过万一前面还有埋伏的话,他们十之八九会落入险境。
跟踪者此刻故意露出行迹也许是个警告,让他明白他们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卓仙衣毕竟留下了让他知难而退的余地,又可以在自己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留待以后万一见面的契机。
骆白格谨慎,因此思虑出结果后,很快果断退去。卓仙衣却是在那个叫任孤飞的男人求见时,才想到这次部署上还存在的漏洞。
听完任孤飞的叙述,明白她们无故领了他的恩惠,而观此人举止散漫,带着三分可疑;语焉不详,透着半真半假,不像个平白给人恩惠的主。面对卓仙衣提出要给他报答的探询,任孤飞出忽意料地厚颜回答:“我以前在京城干的是以保护女为业的保镖,许多大户人家都雇我去保护他们美丽的女儿或妻妾,如果是保护阮君郡主、贺兰那样的美人,完全可以打打折扣,你们何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对了,这次我就不另外收取费用了,不过我还有一个消息,却值得一个大价钱,至少值得船王夫人亲手替我敬酒。”
卓仙衣喜欢有趣的人,有趣的人总能带来有趣的事。
听到了任孤飞传达的消息,卓仙衣果然给了他一大笔酬金。由于双方只是在路上相谈,自然也没有贺兰飘出来敬酒,任孤飞对此好似心有戚戚焉,只是他一副想起了要紧事的样子,临走时再三叮嘱卓仙衣考虑他的提议。
他和贺兰雪带着大批细软从潇湘碧那逃出来后,把财产分成了三份,除了计算过的可以均分的两份外,剩下的一份由于价值很难估量,决定由任孤飞出手后再商量怎么分。
只是上次贺兰雪有过把一部分财产擅自转移到白露观的前科,任孤飞才决定把她的行迹透露给她的亲人,好让他们把他的难题轻描淡写带走。贺兰雪虽然是让人难以割舍的美人,但在一个总是算计他的美人和难以估价的财富间,他一般选择后者。
闲晃到闹市的赌坊玩了两把,估着时间差不多了,任孤飞回到两人同住的小客栈。即使不询问也可以从周围的议论得知卓少船王已经来过的消息,他带着满意的微笑进入房间,决定整理好衣服后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后去寄放财产的银号把东西都领出来,贺兰雪事后即使找他算帐,也没地方找去了。
他愉快地吹起了口哨,整理衣服的途中,忽然一张绯色的花签飘然落出。
花签很致,是贺兰雪经常喜欢用的那种,他起了丝不安。
“知君美意,不胜惶恐,罪孽之身,难见亲颜。”纸上只有这四句,任孤飞一把把纸条揉进手掌,飞跑向位于街市另一端的银号,才知道他刚离开,贺兰雪就去把财产都领了出来,早走得不知所踪。
正在发怔,却见几个差人向他堵来。
轻车港的大盗一直没抓到,跑差的自然也伤透了脑筋。最近只要是往大小珠宝首饰店跑得勤快的,都是他们关注的对象,何况还接到了匿名的线报,果然一搜之下,便从任孤飞身上搜出了不少细软。跑差的向他冷笑:“别发怔了,跟我们回去吧!”哗啦一声抖开了枷锁。
像任孤飞这样的疑犯抓了很多,统一关在城西的大牢里。由于上头查问得紧,他们还都是重刑犯,镣铐俱全地上了枷,和他关在一个牢房的还有其他两个犯人,不理会他们对他像牲口一样评估和试探的询问,任孤飞只管仰着头苦苦思索,反省自己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被贺兰雪发现了他的动机。
不久其他两个人都把他当成了哑巴,等牢房前面的走道里一片漆黑,他们都打起呼噜的时候,任孤飞才估着已经是晚上了。他歪过头,轻易用被上了枷的手摘下耳环。
说是耳环,黑漆漆的很不起眼,甚至于看不出是用什么东西做的。他把两个耳环撮了半天,竟然由于热度而变软,终于揉成了一小块铁疙瘩样的东西,再细细捏出形状,等冷却后,他把这东西捅进锁孔,轻轻一响,枷锁开了。他终于得以舒展胳膊,扭动着僵硬的脖子,站起身。
片刻工夫后他已经站在看守的房间前面。前方隔着最后一道铁闸,看守独自对着如豆孤灯,由于醉酒而呼呼大睡,一只老鼠放肆地在桌上打扫战场。看来他顺利走出牢房是一点障碍也没有,唯一的麻烦是外面的守卫。正在此刻,他听到了一丝比老鼠还细微的响动。
高处的铁窗是那盏鬼火样的孤灯照不到的死角。铁条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锯开了两,从上面坐着的黑影手上垂下一条金色的丝弦,尾部绑着个小钩子。不费吹灰之力,将看守后腰上的一大串钥匙钩了上去。等了片刻,没有见到其他看守的黑影才从上面轻轻跳下。
真是个没有破绽的人,即使有完全的把握控制看守依然采用最保险的手段——,这么想着的任孤飞并没有从藏身处暴露,直等一个蒙着脸的身影跳下后把看守放倒,打开了面前的铁闸。
任孤飞一手按向对方的口,一手抓向她面门。黑暗中的偷袭悄无声息,黑影堪堪避过,却立刻脸上一凉。与此同时,唯一的灯也灭了。
知道偷袭再次失败的任孤飞不甘心地叹了口气。按照他的经验,女应该毫无例外的先保护口,可是对方先保护的是脸。没有一招奏效已经出卖了自己,给了对方反应的时机。
“任孤飞!虽然我浪费了多余的好心来救你,不过你也无需如此报答。”黑暗中帝女杜鹃重又蒙上了脸,果然一下就叫出了他的名字。自从上次在船王府外被抓到了把柄,一直抬不起头的任孤飞一方面无法相信这女人的话,一方面觉得她还有更多的秘密而屡次向她偷袭。不看到脸就无法死心,任孤飞好色的斗魂是不愿意输给任何人的。
直到安全脱离了大牢,他还在为对方为什么先护着脸而烦恼,虽然他不会真的按上对方的口。难道她的脸被烧毁是实话,因此特别在意?可是基于亏吃得太多而学会的本能,他感到没那么简单。
“我已经替你对付过了那个活鬼,请问还有什么吩咐?”话虽如此,他却摆出了没有好处别想再差遣我的无赖笑脸。
“你跑牢房里蹲着不会是为了躲我吧?”帝女杜鹃轻轻嗤笑。
“我只是受了点打击,需要思考……”任孤飞不无苦涩地坦白内心。不过他也觉得以后真要出什么事,躲在这么个鬼地方倒也可行。
“听说你被女人遗弃了,落得人财两空?”
“……”任孤飞很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说什么也不能挽回颜面。
“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女人的下落。”
——“你把她怎么了?”任孤飞知道问了也没意义,被动的地位只能处处受制与人。
“那么,这次要做什么?其实只要是你的吩咐,我愿意赴汤蹈火。”他殷勤地堆靠近。
“只要是女人,你都是这套说辞吧?”
被揭露的任孤飞只是眨眼,完全把这当成褒奖。
“我要你替我去船王府,找一个人。”
实际上任孤飞早就预感到,她的最终目的还是在船王府。她要找的人,和她是什么关系?这个人的确存在吗?如果存在于船王府,为什么从未听人说起?为什么她自己也找不到?
上次在白露观七巧屋的经历给了他一些借鉴,不过还是有很多不同。倘若说七巧屋是在先天奇门上小有所成,再加上屋子本身的各色机关,形成一个浑然一体的防护,那么船王府内部就是大有丘壑了。
他察觉船王府内部也设置了奇门八卦的布局,完全是个偶然。由于捏死了只叮在脸上的虫子而留下了虫,习惯在思考时咬指甲的任孤飞在尝到难以形容的强烈怪味后只好找水洗手。晚上雾气缭绕的水面,长有不少浮萍,碰到时才发现水面有些大小不一的石板,纹路和水类似,光线巧妙的折和伪装成浮萍的植被,在薄雾的掩盖下,外人很难发觉其间会筑有一条石头路。
通过水上石路,大片的林子和灌木以想象不到的密集程度扑面而来,深邃郁得不像在大户人家修的花园,简直是到了深山老林。任孤飞记得今晚是有月亮的,眼下已本看不见,抬头尽是遮天的枝叶。
走了半刻工夫,当发现林子里有古怪时,他在每个转角都作了标记。眼睛逐渐习惯了黑暗,手里不知第几支火折熄灭后,他不再点亮火折。原来也并非完全没有光源。何况他也意识到,在这么个林子里,眼睛看得太清楚的东西,恰是骗人的。
一点萤光突地跳入他的视线。走过大片的黑暗以后,灵动如飘渺魂的细微光芒,吸引着他走进一个完全由自然长成的竹子搭出的长廊。
渐渐的,那细芒多了出来,仿佛分成了两个,三个……在走出翠竹回廊的一瞬,耳畔又传来淙淙水声,他呼吸似也停止——
成千上万的萤火虫汇集成的奇景,像夏日银河般绕水飘荡着,时不时的,有几只朝他飞来,又嬉戏般逸去,在黑夜巨大的幕布下点缀着异样的瑰丽。
它们最密集的地方是一间毫不起眼的草庐,厚重的蒿草黑沉沉压着屋顶,窗户糊得很厚,密不透光,推门进去里面是空的,充满了多日未住人的气息,却是处处洁净。床头屏纱绣枕,柜里素裙罗衣,妆台上犹留几发丝,显然是个女人的居所。
都说大户人家必有几件见不得人的秘辛,在处处琉璃为瓦、重檐画栋的船王府内,出现一座丝毫不协调的草庐,且造得如此隐蔽,岂能不叫人猜疑?
一只萤火虫也飞进了屋子,在妆台上轻盈停驻,翕合着双翅。任孤飞注意到一个与草庐内的其他物品不大相称的奢侈物,原来是半片雕刻美的铜镜,镶嵌的宝石发散着华丽的微光。
看上去很眼熟的物体几乎令素来胆大的任孤飞也微微一惊。
——难道帝女杜鹃已经来过?还是这处处透着鬼气的地方让人产生了错觉?
发现那无疑是另半片镜子后,他的疑惑更加深了,远在鄱阳湖的潇湘碧,和隐藏在船王府深处的一个女人有什么牵扯?他自然不会联想为潇湘碧那种登徒子,会多情到和女人有破镜重圆的故事。
草庐里飘荡着一股的淡淡的哀愁气息,仿佛在述说着这间屋子的主人,那寄人篱下、寂寞痛苦的日子。任孤飞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周围的气息是哀伤的,他从来不是感情纤细到能体会到不在眼前的人的地步。可是他还是为那气息所渗染,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堪破了之前的幻惑,任孤飞重新审视船王府的布局。它整个建筑群并未按照先天八卦设计修建,它的金锁八门必然都是隐藏的,布置了机关的重地也都是看不见的。至少,要修建出如此深蕴玄机的规模的时间,绝不会在贺兰飘嫁进来后,所以说那个通奇门八卦的人,不会是贺兰飘。
是卓仙衣吗?任孤飞觉得答案应该可以肯定。李夜氓三个弟子里,卓仙衣学到的是什么呢?世人都只是漫无边际地猜测,至此他已有了答案。
真是个年少有为,占尽人间风流富贵的人中龙凤,可惜任孤飞总觉得,就连这个人中龙凤,也是有见不得人的秘密的。最近他认为周围的人无不有秘密,无不鬼祟难测,“……我只要美酒和美女就好,并不想刺探他人的机密。”他禁不住开始自言自语。
先不论他对一切关于女人的问题触觉有多么敏锐,世事无论如何总要违背下他的心愿。不想刺探他人机密的人总归能碰到他人在行不可告人之事。
他想不通半夜三更的,骆白辛辛苦苦背着个像棺材样的大长包袱,潜到人家的闺楼下所为何来?当然他没有用同样的眼光审视自己。
该不会想把阮君郡主装起来偷偷带走?可惜那东西比棺材还是小了很多。既然没有抢人的魄力,也非阮君眷恋的对象,只好做做好事,便宜那个不知怎么就看顺了眼的卓仙衣了。
静夜里突发的咳嗽声,听在骆白耳朵里无异于一记霹雳。虽然只是刹那,他还是看出那个干扰他的身影就是之前扮劫匪时的跟踪者。
看来他果然是船王府的人。
由于心情震动,不小心将身后的东西撞到了门上。里面亮起了蜡烛,问道:“谁在外面?”
“郡主,我是骆白。”原本踌躇难决的骆白只好回答。
阮君披上件单衣,手已拉在床边挂着一串铃铛的彩绳上。听到骆白的回答,犹豫片刻,手缩了回去,赤着脚下了床,轻轻走到门前。
“郡主,我来送还你的瑶琴,此乃郡主心爱之物,在下怕睹物思人,特来奉还。”
等候了一会儿,里面毫无动静,骆白叹道:“明日一早在下便要离开此地了,……很希望能与郡主同行……,罢了,他日郡主若改变了主意,就送个信去太湖畔的江南第一楼。”
阮君终于道:“今生,只怕再无相见之期……”
静静等到骆白失望的脚步离去,阮君开了门,抱起放在地上的瑶琴,无意中目光便向任孤飞藏身处望去。
不可能被她发现,任孤飞暗自狐疑,果然阮君站了片刻就进去了。任孤飞又有了吹口哨的心境,刚转过身,发现了站在不远处冷笑的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