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江映宁吩咐寄云给赵椿找个马术师傅,可是想了想,她突然又改了口。
“你去告诉邬正青,让他亲自教。”
她歪在软榻上,手里搂着一只纯白的小猫,正漫不经心地逗弄着。
“邬先生太忙,让他亲自教,会不会不太合适。”寄云委婉地提醒。
江映宁摘下头上的玉簪,腾出手来逗它:“忙什么,他马术不是很好么,就他来。”
说完,便起身喝了口茶,然后又继续窝回榻上逗猫去了。
晚间的时候,邬正青处理完军营的事情回来,刚好听见这件事,忍不住破口大骂。
“我就知道她记仇,一年多了还没完。”他喝了口水,忘了这是刚倒出来的热茶,又给烫得喷了出来。
“行,不就是骑马,教还不行了。”他对着玉水阁的方向,喊得震天响:“累死了老子对你有什么好处,没得到时候你还得想我。”
他喊得嗓子疼,又觉得不能这样对自己,忙叫厨娘下了碗面。
他一边吃一边想,他就是欠这个女人的。
想起一年前来,他至今心有戚戚。那时候江映宁虽然还是夫人,可是江氏倾颓,宣侯立马就囚禁了她。
那天他照旧去水牢提罪犯,去之前喝了点儿酒 ,走岔了道,人就飘忽着,刚到地方,打开牢锁,定睛一看,差点儿把自己吓死。
江映宁他是见过的,宣侯刚得了人的时候,捧手心都怕摔了。
那天是她此生最狼狈的时候,偏偏邬正青好死不死地撞了上去。
后来……
后来他实在后悔,那天做什么去水牢,做什么喝酒,宣侯做的孽为什么要波及到他身上。
因为实在憋闷,他又大把大把塞了几口,面很香,侯府上下,怕只有厨子是好的。
接下来的几日,岭关天气起伏很大,厨房整日熬着汤药,江映宁已经起不来了。
邬正青处理政务之余,还得每日到密室教那奴隶,也没别的,就是一些书文和政务上的东西,但这也是最让他头痛的东西。
赵椿认得字,却不精通。他唯一能接触到文字的人,还是个半吊子算命的,那时候他仅有的一点银钱都给了那假半仙买酒吃,才得以跟学了些。后来就是范玉,范玉是京中来的公子哥儿,什么都会一些却也不精。
邬正青哑然,最后,他只能磕磕绊绊地来一句:“也……也没事儿,就粗粗地学学吧。”
毕竟齐容自个儿也不甚精通,也没人敢让他吟个诗作个赋什么的。至于政务,邬正青还在估摸江映宁的态度。
她到底是要这人做个背景板,还是真的要做心腹用的,两种态度天差地别。若是要做心腹,他就慢慢教,若只是立个背景,他就随便敷衍敷衍。
江映宁自己挑的人,她自己给自己挖的坑,就让她自己来填吧。
而后便是寄云,寄云做事万分干练,她只教他一些生活上的东西。比如侯爷的一些习惯,日常的会做的一些事,还有就是府上的谱系关系之类。
“齐家有二子,宣侯为长,京中还有一个庶出的弟弟。此外,便是梁府的奶奶,那是侯爷的姑母,别的不提,单单要拿出来说的是姑奶奶的独女,表小姐嫁的是冀王,做的是正妃。”
“还有邬先生,先生才能广大,得夫人看重,若是没有特殊情况,一切安排,还得看他才是。”
说完,她想了想,又道:“夫人父母已经亡故,身后只有一个妹妹,你当心着些,勿要犯了忌讳。”
寄云最后重重地叮嘱了一句。
“还有,这几日两位将军可能要来府上,你到时可能要露面,夫人身体不适,邬先生届时会作陪,不用担心。”
半天下来,她已经讲得口干舌燥。赵椿听得认真,他有时候还拿在纸上记着什么,寄云偶然瞥见,发现他的字写得没有章法,只能称得上齐整,倒像是初学者一般。
听完寄云的话,本在认真划分侯府关系的人突然停了笔,转头看了过来,“夫人病了?”
寄云惊诧地看想他,在想他为什么注意到这个。这并不是他要关心的事。
“是,这几日天气多变,夫人受了凉,府内一切事务都交由我跟邬先生来办。”
几天下来,她大致已经摸清这人的脾性了。
他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的,却难得能把她讲的东西都听进去,而且记住。他不多话,会自己思索,他很少在意的东西,除了那个叫范玉的,大概也没什么在意的人,这一切都造就了他寡言的性格。
唯一值得提一提的是,这人心很静,出奇地静,他身上没有一点年轻人的浮躁之气,这种特质在京中的贵族男女身上都是少见的。
今日要说的都说完了,寄云想起最后一件事,看着眼前的人,她缓缓后退了两步,行了个标准的礼,说道:“从今日开始,您便不用在密室了,奴婢会让人把一应所居用物都添置到玉水阁,您需得与夫人一处。”
闻言,赵椿下笔时手抖了一下,他忽略了寄云用的是敬称,只注意到了最后一句。
他要与她一道……
“这是夫人……亲自允可?”
没有人敢擅自做主,他明明知道,却还是想要再次求证。
“自然。不过这几日夫人身体不适,许是没有精力管这么多,余下的都听先生安排。”
寄云说完,便起身退了出去。
密室是石凿的,多是时候都要烛火供明。寄云走后,赵椿低了低头,拿起那只刚刚用过的湖笔走到滴漏处,就着荷花缸里的水清洗起来。
毛尖缓缓露出原本的颜色,他洗干净了笔,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处发怔起来。几息之后,他又提起那只干净的湖笔,沾了沾水,在石壁上写着什么。
一笔一划,十分认真。
他眼中,有对笔下字迹的珍重。
干净锋利的石壁上,那水迹浸染的,是一个名字。写完后,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等石壁上的水干透,方才离开。
天气越来越热,玉水阁也撤去了炭火,开始供起冰来。
江映宁未出阁的时候,也是个极为娇气的姑娘。她夏天贪凉,府上的冰都紧着她用,年轻的姑娘身体好,热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搬个小椅子在廊下吹风也是常事。
只是如今不行了。
寄云每隔一个时辰就要过来把冰鉴移走,时间长了江映宁容易受凉,可是不放的话又实在不适,所以只能折中一下,把屋子放凉了就收走,热了又放回来。
待仆妇将冰鉴移走后,寄云去把窗户打了开来,丝丝清风吹过,混合着冰块残留的凉气,屋内终于舒适了许多。
窗下是一张软榻,榻边陪侍着的不仅有茗烟跟寄云,还有侯爷曾经的妾侍,那位姓高的娘子。
那日从水牢离开,江映宁就把她放了出来,高如眉不愿意走,主动留在了玉水阁。
“我没有去处,你让我走,我又能去哪里。”她那天好像被魇住了一般,呆呆地坐在水牢门前,后来江映宁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留住了她,就放在跟前。
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这位姓高的娘子通女子经脉,手上有一套极好的按摩之术,能帮人疏通气血筋骨。因为药石对江映宁身体损伤太大,反倒是这种外力治疗会好上许多,每每按摩完,江映宁的精神会肉眼可见的好上一些,也能多吃些东西。
便如眼下,她们两人一个躺在软榻上,懒懒地摸着自己的猫,一个坐着小杌,衣袖高高挽起,一边给榻上的人按着肩,一边说着话。
“你好像总不高兴,都没见你笑过。”高如眉又往手上抹了些香膏,然后双手合十捂热,最后细细地抹在了江映宁身上。
她发现这个美丽到让女人都不愿嫉妒的女子,其实过得很不快乐。
她几乎没有高兴的时候,也吃不下东西,闻不得腥味,只要是菜食里有一点点这样的味道,都会让她恶心地想吐。病得严重的时候,她甚至不能起身,喜欢把自己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身边只有那只小小的猫陪着。
高如眉觉得,她哥哥若是还在,只怕会掀了齐家。他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最疼爱的妹妹,过成这副样子的。
江映宁还在逗弄那只小猫,她抬了抬头,仿佛在思考她的话。
“有什么值得我高兴的?”她摸了摸小猫的尾巴,眼睫低垂:“我这样的人,活一天算一天。”
“那你就放任自己这般么?”
江映宁抬头,好笑地看着她,问道:“我哪般?”
高如眉低头看着她,定定地道:“徒具形骸。”
她好像只有一副躯壳,余下的喜怒哀乐,她都没有。
江映宁指尖点了点猫咪的鼻子,眼中毫无波动:“所以呢?我不高兴,是因为我不想高兴么?”
她已经丧失了让自己快乐的能力。
高如眉顿住,手上的力道逐渐弱了下来,她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江映宁很年轻,她不过是个出阁不久的女子,便是遭受颇多,也不该过得这样黯淡。
“我送你一样东西吧。”她道
江映宁抬眼:“什么?”
高如眉抿了抿唇,说道:“有一种快乐,很容易就能得到,尤其是女子。”
江映宁来了兴趣:“给我瞧瞧。”
晚间的时候,高如眉把东西送了过来。
那是个漆红雕花的盒子,盒盖上有精致露/骨的美人图,她打开漆盒上的锁扣,把它推到了江映宁的手边。
盒中铺了鲜艳的红绸,中有一玉,儿臂大小,玉身有鳞,顶端微陷。
江映宁看了一眼,一下子便猜到了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她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高氏:“我不需要这个。”
高如眉低头,面色微红:“很简单的,若你不会,我可以教你。”
说完,她觉得好像有些越界,急忙又道:“这没什么的,京中许多妇人都会用,不过是取悦自己的一种手段罢了。把它当成一个玩具,也没什么不好。”
上京男子相貌不错的很多,体格健壮的却少有,妇人不满足,便会自己找法子,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一种风气,女子私下里也会谈论,不过是避着那些自尊心太强的男人罢了。
江映宁没有这个顾虑,她可以大胆的用。
高如眉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说完放下东西就走了,一刻也不敢多留。
“总之东西我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置,便自己看着办吧。”
她离开得匆忙,走的时候甚至把帕子落在了玉水阁。
眼下,屋内又恢复了寂静。
江映宁坐在床榻上,她踢了脚边的毯子,抱着膝盖坐了起来,视线依旧停留在那个漆红雕花的盒子上。
东西做得有点意思。
窗外有细微的虫鸣,江映宁摸了摸身侧,那只纯白的小猫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不见踪影。
长夜难熬。
她凝视了许久,犹豫半晌,终是拿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emmmm算了,不敢解释这一章。(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