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衣服……
黯淡的烛光下,一双淡漠的眸子看着他,她的视线留恋在他身上,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他的身体立刻僵硬起来。
他们这样的人,一到热天便是打赤膊的,宽大的裤子卷到膝上,腰间绑根布条系上,常年累月都是如此。身边往来的都是都是做苦力的汉子,也没什么好计较。
犹豫了半刻,他跪在她脚边,一把将上衣撸了下来。
江映宁托着昏黄的烛火靠近他的后背,乍一看,入目的是密密麻麻的鞭痕,长好的肉和新添的疤纵横交错,就像一条条蜈蚣一样,密布在背上。
她看了一眼,嘴唇微微动了动。
确实很丑。
可是,他的腰线却漂亮极了。宽肩,窄腰,臂膀粗壮,腹部结实,没有一丝赘肉,视线往下,他跪在地上,宽大的裤腿卷起道道褶皱,绷得很紧,足见其力量感。
如果忽略那些疤的话,确实令人赏心悦目。
江映宁没管他的伤痕,目光只落在他的肩胛骨处,那里有道尤为醒目的烙印,把他低贱的身份刻进了血肉里。
滚烫的指尖轻轻地触了一下,她神情淡漠,问道:“疼吗?”
温柔清冷的馨香缠绕在后背,赵椿秉着呼吸,回道:“很小的时候就烙了,现在不会疼。”
江映宁收回了手,拿出帕子用力地擦了擦指尖,然后扔在了一旁的桌案上,说道:“你可知道,自你进了这道门,便再无出去的可能。”
他沉默
江映宁笑了笑,转身走到屏风后的多宝架处,回来时手里便多了一个淡绿的瓷瓶,她把它拿在手里,轻轻转动着。
“去了这道疤,你就是我的人。我会命人消了你的奴籍,抹掉你的过去。当然,我给你的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清冷的嗓音响起在耳边,赵椿的血一点一点地热了起来。他不敢问她是什么样的代价,但是能脱奴籍,便意味着他还有看得见的以后。
“肯么?”她捻着手里的瓷瓶,神色清冷。
她当然可以迫使他低头,也大可以立马换人,但是她肯问这一句,便是要他心甘情愿地为她做事。
赵椿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好像变得万般陌生,再没有了四年前的影子。
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当然也不愿拒绝她。
他点头。
江映宁凝视着他肩胛处那道烙印,眉梢微微扬起,把手里的瓷瓶拧开,倒了上去。
地上的人闷哼一声,双手没有着力点,他又不敢抓着她的衣角,便只能用力握紧,指甲嵌进了肉里,骨节咯咯作响。
“啊……”
这是一种能腐蚀皮肉的药,一旦接触到人的皮肤,就会立马化开。
江映宁看着他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脊背僵直,牙关死死地咬着,整个人都在痉挛抽搐,就是不肯叫唤出声。
所以……折磨人有什么好玩儿的。
看别人痛苦,好像也不能让自己开心啊。
所以江映宁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齐容这么喜欢折磨人,明明身体就像一张薄薄的纸一样,一戳就破,还这么喜欢折磨女人。
男人骨子里就是贱。
她呼吸一浅一深,心情一下子就坏了起来,抓起赵椿的手便将他摁到了地上,他背上火烧一样的疼,怎能反应过来她的动作。
江映宁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病态了,她在想,当年齐容在床上折磨她的时候,是不是也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是不是她身上的血才能浇灭他心里的暴虐,而丝毫没有顾忌过她是他的妻子。
真是恶心。
她猛地松开了手,胸口的起伏逐渐平缓下来,双腿轻轻颤抖,跌坐在了地上。
暴雨在屋外倾泻而下,一道滚雷发作,她突然清醒了过来。
而另一边倒在地上的人,药效已经发作,蚀骨的疼痛席卷了过来,单单握紧拳头已经不能缓解他的痛苦。
她看了他一眼,垂眸,起身走了出去。
“寄云,今晚看着他,别让他死了。”走到廊外,大雨夹杂着呼啸的风,她不在乎,也不管自己发着烧,淋着雨走了出去。“还有,明日把邬正青喊起来,就说我把人交给他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唯他是问。”
话音已落,茗烟看着她就这么往外走,心立马就提了起来,抓了手边的伞也冲进了雨幕里。
清晨,昨夜呼啸的雨已经停了,眼下只余晨间的寂静,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上还残留着水渍,三三两两侍女仆妇一边扫着落叶一边低头擦着地上的水。
每逢下雨,宣侯府脚能踩到的地方都要擦拭得干干净净,一点水都不能留。
邬正青刚起,透过早晨刚刚拉开的窗户,就看见寄云门神一样地站在自己屋外。
他太阳穴立刻就突突起来,随手系上衣带,打开门,问道:“寄云姑娘来此,想必夫人有什么吩咐。”
他眉梢微微扬起,一张俊脸十分具有迷惑性,如果不是在跟在江映宁身边久了,她都不知道这人还是个赌棍,揣着天大的胆子到处晃悠,也不怕被追债的人一闷棍给弄死。
寄云不是很喜欢与他打交道。
“夫人昨日劳顿,身体不适,特命我来告诉先生,密室里的人交给您,要怎么做,您心理最清楚,无需过问她。”
说完,她躬身行了一礼,利落地走了。
邬正青看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摸了摸下巴。
江映宁身边调.教出来的人,怎么都这么有个性……
他甩甩头,晃悠着脑袋回屋,不管那个女人说什么,他都要先睡醒,不然天天跟着那个疯女人,他老命也保不长久。
大约辰时末,他再次起来,这回确实是晚得不能再晚了,随意收拾了几下就往玉水阁去。
穿过正堂,又过了两门月洞,他才瞧见那间隐在茂盛树木之间的院落。周遭侍女仆妇扫洒清除,该做什么做什么,个个都干练无比。
有时候就连邬正青都觉得,这个女人狠起来一点余地都不留。短短半年,宣侯府的人被清理了个干净,现在府内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她甚至已经开始透过他插手岭关政务……
不过话说回来,就齐容那个德行,他作为男人,都觉得无比恶心。
见他过来,玉水阁的侍女也都见怪不怪了,先引他到花厅坐着,然后再禀报茗烟,看夫人见是不见。
“茗烟姐姐说,夫人身体不适,就不出来了,让奴婢请您到东厢一叙。”她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邬正青嗯了一声,哼着调子随她去了。
一到东厢,浓烈的药味先一步把他熏了出来,他用力揉了揉鼻尖,打了个喷嚏。
明明是夏天,她住的地方不放冰块消暑,反而燃着炭火。热气与药味蒸腾到一起,他眼睛一闭,转身就想走……
茗烟笑眯眯地拦住他,说道:“先生刚来,怎么急着走呢。”
看了看他的表情,她又道:“昨夜暴雨,夫人受了凉,眼下正在发烧,许多事情都要仰仗先生,您多担待。”
邬正青鼻子不好,天气一热他就受不了,更不喜欢往空气燥热的地方钻。
江映宁往前从不在内室见他,今日这般,病情想来是真的重。
他犹豫了一瞬,抬步进了内室。
里间很像她的风格,她不喜欢拔步床,所以只留了一张又大又宽的软榻,然后是一张檀木制的书案,上面摆了几本书,屋里唯一一点颜色,便是桌案上的湖蓝花色瓷瓶,里面插了几支嫣红的看不来是什么的花。
她安静地靠在迎枕上,软榻中间陷进去一小块,身上盖着一床轻薄的绒毯,身体分外纤瘦,没什么分量。
她还是刚嫁过来的时候好看。
邬正青暗暗想着。
那时候他在齐容身边管账,这个姑娘嫁过来不久,小太阳一般灿烂的女孩儿,笑起来眉毛细细弯弯的,宣侯喜欢得不得了。
齐容那样阴暗的人,愣是为了她装了一年多的完美夫君。
侯府就像一座死人墓一样,把一个好生生的姑娘毁了。
寄云搬来凳子给他坐,榻上的人长睫微动,睁开了眼,看见是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你说的,昨天你要的人我给你带回来了,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能教他,成不成就不能保证了,你得准备后手,不然事情败露,我就得跟你一块儿下去。”他哼哼了两声,显然不是很信得过她。
这女人虽然狠,心却不坏,他能跟着她,也是经过一番考量的。
“随你……”她唇瓣干涩,说话都费力。
“你能教沈詹,自然也能教他……”她微微直起身,寄云扶着她坐了起来,后背靠着团枕。“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要回一趟京城,他要跟着我去。”
三叔还在京里,好好享受江氏的余晖呢。她怎么能不回去见见。
听完她的话,邬正青差点跳脚。
一个月,不如直接让他上邢台来得快。
后来叽里呱啦地吵吵,她终于又让了一步。
“一个半月,不能再拖了。”她闭上眼,唇瓣艰涩地合上,不再说话。
邬正青本想拂袖而去,后来想想,他不该跟个病人计较,气也就那样消了。
转动多宝阁,檀木架子拉开,他抬脚就要进密室,只是最后一步却生生顿住,他回过头来,看着她道:“你就不能好好活着,把自己折腾死了又有谁心疼。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高兴,何苦呢?”
寄云一听他说话,心就突突直跳。邬正青说完就走了,头都没回。
他的话一遍一遍地重复在江映宁耳朵里,她抿了抿唇,觉得他说得也不完全没有道理。
她哥哥死了,父亲也死了。唯一的妹妹进了宫……
又有谁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