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安排

王氏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皇后语气的低沉, 让王氏的目光又不敢直视皇后。想到先前说过的那些话,承认了自己那些手段,都悉数被皇后听了去, 王氏心中后怕。

“你是害命。”皇后再开口, 王氏忍不住一哆嗦。

害命要抵命!

这是人之常情,亦是律法。

她才没有了之哥儿,她若是也没了,那赵琪便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

王氏面色铁青。

赵锦诺就是没有母亲的孩子, 从小到大被她嫌弃冷遇,扔在庄子上不闻不问,即便回了府中, 也是呼来便跪,一跪就是很长一个时辰,还让杜鹃给她气受,甚至,还威胁过,若是她不嫁给阮奕那个傻子, 就将她身边的人都卖到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她做过的每一件事情, 都让她自己细思极恐。

若是一一放在赵琪身上……

王氏整个人慌乱。

她若是死了, 日后的继母若是也如此待赵琪那当如何?

她的琪姐儿, 她的琪姐儿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赵琪都到了要定亲的年纪, 婚事却还未定下来, 若是因为她这个做母亲的名声不好,连累了赵琪,害了她的婚事,让她无法好好嫁人又该怎么办?

更有甚至,赵琪日后的继母, 若是同她一样,将赵琪许配给一个心智不全……或是身体残缺的人?!

王氏只觉整个人似是都要受不了心中的恐慌,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她已经没有之哥儿了,不可以再让琪姐儿做个没有母亲的孩子,琪姐儿是被她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女,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报应!

这是她对赵锦诺做的所有事情的报应!

但不应当报应到她的女儿身上!!

“娘娘,娘娘,我知道错了……”王氏上前,哭喊着轻扯皇后的裙摆,“请娘娘念在我女儿还小,无人照顾的份上,留我性命,我女儿不能没有母亲,呜呜呜……”

“臣妇,臣妇给娘娘磕头,娘娘您慈悲心肠!臣妇知道错了,臣妇的儿子已经没了,自食其果,求娘娘开恩,饶臣妇一条性命。”王氏已经语无伦次,却始终没有停下磕头的动作,一声声闷响扣在地上,稍许就涌起层层血丝。

阮奕看着眼前的拼命磕头的王氏,似是前一世阿玉死在他怀中时,他心中巨大的悲痛便如此时。

她是他人生中最灰暗时候,带给他唯一阳光的人,像一枚暖玉,时刻温暖着他的心。

是王氏,亲手捏碎了他心中唯一的光亮……

让他如鲠在喉,无法安心。

时至今日,今时,才算是释怀。

阮奕闭眼。

听窸窣的衣服摩挲声上前,阮奕再睁眼,见是赵江鹤在皇后跟前叩首,“是微臣约束内子无方,请娘娘责罚,犬子已没(mo),内子已受惩治,还请娘娘网开一面,留内子性命,微臣愿意领罪!”

王氏怔住,转眸看他。

赵江鹤低头拱手,眼中猩红。

从他利用王氏试探安平开始,到他失手将安平推入曲江,才生出了这后来所有的事端。

王氏是他妻子,她做出这些事,他本就难逃干系。更何况,所有的事情,都从他害死了安平开始。他即便不以退为进,在皇后跟前认罪,一样会有御史参奏本。

阮奕能告诉他和王氏,安平和锦诺的身份,那便是一切在皇后心中都有定论。

他认不认罪,其实结果都已经注定。

他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他的仕途就此断掉。

原本他在朝中已是新贵,假以时日是能与当年的宴书臣比肩!

他想护住王氏,也想护住他的仕途,他只能以退为进。

安平应在十余年前就被处死,他也是在十余年前在京外救下的安平。

以陛下和皇后对安平的态度,此事一定另外有隐情。只要他堵住言官的口,陛下和皇后应当不会想让安平的事在朝中掀起一轮风波。

他是陛下信赖的宠臣,即便陛下对皇后信任和尊重,做为天子,亦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将他逐出官场。

他还有一线生机。

赵江鹤低眉拱手,但良久都未听到皇后出声。

阮奕也转眸看向皇后。

皇后的目光盯着赵江鹤,忽然道,“我听说安平是病逝的?”

赵江鹤心中一凛,阮奕也心知肚明。

只有王氏一脸怔忪,不知皇后忽然提起这件是何意。

皇后见赵江鹤怔住,又徐徐开口,“可是赵江鹤,十余年前,有人见到安平最后上了一条江船,但江船折回的时候,只有你一人,并没有安平和旁人,后来不久,就听说安平过世了……”

皇后言罢,赵江鹤浑身僵住。

一瞬间,面如死灰。

跪着拱手时,手臂都忍不住颤了颤,额头顿时冒出豆大的汗珠……

阮奕和王氏两人都诧异看向皇后,而后才纷纷看向赵江鹤。

王氏伸手捂住嘴角,莫名想起了赵江鹤说起安氏过世,要娶她续玄时的面无表情……

安平是赵江鹤害死的?

王氏忽然想起自己早前一直疑惑的,赵江鹤对锦诺的态度,他为何能狠心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扔在新沂的庄子上,十余年不闻不问。原来其实锦诺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而他害怕看到赵锦诺,是因为害怕想起安平。

因为安平根本就不是病逝的,而是他推下江船的!

原来隐藏这一切的人,其实是赵江鹤!

她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安平的病逝耿耿于怀,即便续玄娶了她,同她在一处,还会唤她安氏的名字!

但其实他是对安平求而不得,最后干脆将她推下了曲江?!

王氏看着眼前下跪低头的赵江鹤,忽然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安和恐惧,她与这样的人一道生活了十余年,她一直以为他是翩翩有礼,满腹才华,饱读诗书的正人君子,却没想到,是背地里心狠手辣,得不到便将对方毁于一旦的伪君子!

而她,竟然因为他的缘故要去毒害赵锦诺!

最后,害死了自己的之哥儿?!

王氏泪盈于睫,“赵江鹤,你藏得好深!我日日睡在你枕边,都不知道你藏了这么多秘密!你连安平都能害死,你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说啊!”

赵江鹤没有出声,身子在隐隐颤抖。

王氏继续道,“你杀了安平,却在旁人面前装出一幅深情模样,你安心吗!”

“我从未想过害死她!”赵江鹤抬眸看她,眼底已是猩红一片,眼眶中的泪水夺目而出,就似压抑在心中十余年的梦魇,在此刻才能公之于世,“我怎么可能杀安平!是我失手,在同她纠缠的时候将她误推到了甲板外。”

赵江鹤每一声似是都在颤抖,“我伸手抓紧她,我想要拉她上来,但那晚江上的暴雨太大,我抓不住她……我眼睁睁看着她卷入江水中,眼睁睁看着她被江水吞没,眼睁睁看着一道闪电将夜空照亮,整个江面除了浪花,空无一人。我不知道怎么靠的岸,怎么回的家中,更不知道日后要如何……”

赵江鹤指尖攥紧,死死掐进肉中,也浑然不觉,“我不是有意害死安平的,我害怕看到锦诺,害怕看到锦诺会想起安平,害怕有一日让锦诺知道,是我……是我失手害死了她母亲……我不配做他的爹,她出生的时候,对着我笑,我那时便想,无论日后如何,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一定待她如世上最亲的人……可是我失信了,我失信于安平,也失信于锦诺,我不配……”

赵江鹤已泣不成声。

阮奕淡淡垂眸,隐去了眸间痕迹。

***

容光寺内,赵琪趴在床边上哭个不停,虽然姐夫都给赵则之催吐,但赵则之还是拉得都快要脱水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你别哭了!吵死了你自己不知道!”赵则之很有些恼火。

赵琪继续哭道,“还说呢!你小时候吃鸡肉就有一次咔了骨头,险些就死了,这次也是这样!你要真死了,爹和娘,还有我,还有姐姐,我们要多伤心!谁让你喝那碗莲子羹的,就非喝不可吗,呜呜呜……”

赵则之无语,“我要赶巧没喝,姐喝了怎么办?”

赵琪似是真的不哭了。

赵则之这个家伙喝了尚且如此,姐姐还有七八个月身孕在,若是误喝了这碗不干净的莲子噶,那才是真的后果不堪设想……

赵琪伸手捂嘴,半晌才道,“那还是你喝了比较好……”

赵琪忽然破涕为笑。

赵则之想死的心都有了。

只是刚才好些,腹中剧痛又来,赵则之掀起被子,捂住肚子便起身,恼火道,“让开让开……快让开,又来了……”

但赵则之脚下尚且还是软的,一侧的小沙尼赶紧扶他去净房。

赵琪唏嘘,“这什么莲子羹啊!未免也恐怖了些,都要了人命了!”

赵琪言罢,又转向身后的赵锦诺叹道,“幸好是赵则之这身强力壮的家伙喝了,要是姐姐你喝了,那才是出大事了!”

赵琪还在庆幸,言辞间也似松了口气。

杜鹃听得不禁低了低头。

海棠则伸手扶了赵锦诺起身,赵锦诺一手撑着后腰,一面笑道,“是啊,幸亏有则之在,帮我挡了一回。”

赵琪挠头笑笑,“他是男子汉嘛,他不做谁做!”

赵琪悄声道,“不过这次好像真的很厉害,都两天了!”

赵锦诺忍俊。

不厉害,她心中的气要怎么出。

谁让则之是王氏的儿子!

她都要给她下肚,让她出个口恶气,顺便让阮奕去吓一吓王氏和赵江鹤也不过分!

“海棠,你留下来照看下赵琪和则之,杜鹃,你同我出去走走,先前一直紧张,又闷太久,有点吸不上气。”赵锦诺吩咐,杜鹃连忙上前。

临近黄昏,两人在后山慢慢散步,晚霞落在山头上,熠熠生辉。

“谢谢你,杜鹃。”赵锦诺淡声。

若是杜鹃没有告诉她前因后果,今日在容光寺许是不是此番光景。

杜鹃上前,在赵锦诺跟前跪下,抬头看她,“其实大小姐一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在等着奴婢说,好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其实都知道……”

赵锦诺撑腰笑笑,“我怎么记得,你早前没有这么聪明的?”

杜鹃微楞,既而也笑笑,只是笑中含泪,“奴婢以前做了不少错事,也知道大小姐不同奴婢计较,出了这样的事,奴婢无颜面再待在阮家,请大小姐安排,去何处奴婢都愿意,庄子上,乾州,新沂都可,只要大小姐不追究我家中弟弟妹妹……”

杜鹃给她磕头。

赵锦诺轻叹,上前扶她起身,“起来吧,我有事安排给你。”

杜鹃诧异。

但赵锦诺有身孕,总不能一直让她扶自己,杜鹃一面起身,一面抹眼泪。

赵锦诺轻声道,“赵江鹤和王氏流放了,赵琪和则之还不知晓,自古流放途中总会死不少人,从这里到圆州要有大半年路程,你替我看着赵江鹤和王氏,不要他们在路上有什么动作,也打点好途中,让他们安稳到圆州就是,这是我吩咐给你做的事,可记得了?”

杜鹃错愕。

大人和夫人都流放了,怎么还能做得出小动作?

大小姐是怕大人和夫人死在流放途中,所以特意让她去照看的。

可是,大人和夫人早前是怎么对小姐的……

杜鹃不解。

赵锦诺笑道,“他们是龙凤胎的父母,他们若是过世了,龙凤胎会很伤心,早前在家中,龙凤胎是对我最好的人,也是在赵家我仅有的一段开心的日子,当我还给龙凤胎的。”

杜鹃破涕为笑。

“去吧,别同旁人说起,说起我也不会承认。”赵锦诺再叮嘱。

杜鹃福了福身。

杜鹃转身,正好阮奕上前。

他已到了许久,之前锦诺同杜鹃的话,他悉数都已听见。

“等回京中,要怎么同龙凤胎说赵江鹤和王氏的事?”赵锦诺问起。

阮奕应道,“在户部的时候,贪.污了巨款,所以流放,祸不及子女。”

赵锦诺愣了愣,“你怎么做到的?”

阮奕笑道,“娘娘帮忙的。”

“可是觉得我心慈手软?”赵锦诺看他,眸间不禁弯了弯。

阮奕伸手牵她,一面往容光寺回,一面应道,“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和支持。”

赵锦诺温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早前在新沂庄子上,我就羡慕旁人有爹娘在身边,也不止一次想,我娘还活着该多好,无论赵江鹤和王氏如何,龙凤胎对我一惯亲厚,父母的事,又如何要让子女来承担?若是止步于此,那赵琪和则之日后就不会有恨意。如同当年,王氏若是没有这么多恨意待我,那许是今日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她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因为我不是王氏,我分得清谁对我,我该对谁好,所以,不会让仇恨的种子再继续种下去。王氏在意她的一双女儿,如今不得不和儿女分开,对她的惩罚并不轻;赵江鹤害娘亲与我分开,但这十余年他应当一日内心都未安稳过,他也会继续愧疚一生,所以,大白兔,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你能明白吗?”

“明白。”阮奕不假思索。

赵锦诺看他。

阮奕知晓她会错了意,以为他敷衍,但其实,她说得一番话,他真能明白。

上一世的宋妈妈也好,傅叔也好,都不知晓其中实情,所以不会怀疑到王氏和赵江鹤二人头上。

而上一世的赵江鹤,在逐渐问鼎权力顶峰后,即便知晓王氏毒死了阿玉,却也无动于衷,而在他察觉早前的蛛丝马迹时,用王氏同样的伎俩毒死了他。

但这一世的赵江鹤止步于此,所以此时的他还不是那个全然良心泯灭的赵江鹤。

重活一世,所有的事情都得到了答案。

阿玉还在,他还在,还有他一直遗憾又盼望的小白兔在,那所有,便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