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转眼便到了去容光寺的时候。
阿燕服侍赵锦诺早起。
今日恰好是七月最后一天, 今日一过,日头便到了八月。一年中最热的一段总算过去,天气会渐渐转凉。
赵锦诺身子重了之后尤其怕热, 好容易盼到了八月, 似是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容光寺虽离京中不远,但马车也要大半日时间。
彤容还好,赵锦诺有身孕在,不宜坐马车或操劳, 郁夫人便让彤容和锦诺在容光寺多呆一两日,不着急来回。
彤容自嫁到京中后,一直多在家中操持。后来又遇阮奕出事, 姨母病倒,彤容在郁夫人跟前服侍。
再到五月,彤容的娘亲去世,彤容回家中陪了娘亲一月,再又处理丧事和料理家中后事,等回京也是六七月的事了。
早前一直听说起容光寺灵验, 姨母也这么说, 只是其间一直没得空, 这还是彤容初次来容光寺。
赵锦诺也来得不多, 便挑了知晓的同她说。彤容与赵锦诺一处说话, 倒也不觉得时间难熬。反倒是二人早前没有那么多时间相处, 眼下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越觉亲切。
在马车里伺候的海棠、绿萝等人也听得面带笑意,似是只有杜鹃目光盯着一处出神。海棠唤她的时候,她似是吓一跳,好在没怎么出声, 却还是看在赵锦诺眼里。
赵锦诺佯装不觉。
晌午前后,马车在武陟山半山腰停下。
马车最多能行到半山腰,而后便要存放在半山腰处的凉茶铺子这里,剩余的便要自行登山。
赵锦诺和彤容在半山腰简单用了午餐,又避过了一日中最热的时候,才往山上的容光寺去。
从半山腰到容光寺大约要攀大半个时辰。
赵锦诺虽有身孕在,但太医早前就建议过可以适当登山,对大人和孩子都好,所以赵锦诺并未乘轿撵。
只是一路不敢走太快,将大半个时辰的路分成了一个多时辰走,走走停停,喝水,歇息,看看风景,其实另有一般滋味。
彤容一直牵着赵锦诺,也多照顾,也似是因为这一路一道的缘故,两人越渐熟络。
两人的性子都是好相与的,而且脾气相投,也容易相处。
差不多要近黄昏,终于到了容光寺门口。
听说她要来,空净大师亲自来迎。
佛门讲求有缘人,空净大师与她有缘,“阿弥陀佛,赵施主,许久不见。”
“空净大师好。”赵锦诺也双手合十。
今日天色已晚,空净领她们一行去禅房歇息,明日晨间再开始拜佛。
禅房在后苑,途径了容光寺中建的新殿,赵锦诺不禁驻足。
彤容和空净大师也跟着停下。
“这座佛像……”赵锦诺本是想说,似是出自谭悦的手笔……,但开口,赵锦诺还是改了说辞,“之前并未瞻仰过……”
“阿弥陀佛。”空净大师笑道,“这座佛堂是新建的,这座佛像乃是出自南顺画师子凡之手,子凡的佛像图很传神,也是早前宁远侯来容光寺时赠予寺中的。”
果真是谭悦。
赵锦诺笑笑,不由又抬头瞻仰了佛像几分,不由想起早前在南顺同谭悦分别的时候。
一晃几月了,也不知道谭悦和丹州安好?
明日拜佛,应当也要诚心求佛祖保佑他二人才是。
赵锦诺再笑了笑,又与彤容一道,跟着空净大师往后院禅房去。
……
自南顺归来,阮奕每日都在朝中与宫中,东宫间行走,原本今日要同锦诺一道来,但东宫临时要事,阮奕要明日再出发。
正好同龙凤胎一道。
赵锦诺与彤容早走是因为赵锦诺有身孕在,龙凤胎的族学考试正好多一天,便分开了走。
夜间歇下的时候,杜鹃端了莲子羹来。
赵锦诺晚间斋饭吃得多了些,有些撑。
眼下又在看书,便让杜鹃先搁下。
杜鹃应好。
等杜鹃出去,赵锦诺看了看她放在桌上的那碗莲子羹,手中的书册收到了一处,良久没有说话。
这一宿很快过去。
海棠伺候赵锦诺歇下。
赵锦诺没有用那碗莲子羹,杜鹃收走的时候,手忍不住抖了抖。
大半夜,全无睡意,在容光寺的后山上抱膝坐了许久。
这一夜,似是漫长无比……
******
翌日,赵锦诺早起,与彤容一道用了早饭,便去后山散步。
阮奕与龙凤胎大约巳时前后就会到,赵锦诺与彤容要等他们一道,于是时间充裕,两人便在后山散步,从山顶处看看武陟山的风景,也品茶说话。
临近巳时的时候,两人差不多往回走,也正好见阮奕领了龙凤胎来后院禅房。
“姐!”龙凤胎远远见了她,便兴奋挥手。
赵锦诺伸手在唇边,做了一个悄声的姿势,“嘘,佛门乃清静之地。”
龙凤胎当即领会,果真不闹腾了,乖巧得上前,围在赵锦诺周围。
阮奕关心,“怎么上来的?”
赵锦诺道,“大嫂同我一道,我们走得慢,走走停停,也不怎么累。”
阮奕上前扶她,“若是有不舒服,别勉强。”
“宽心,我心中有数。”赵锦诺唇角勾了勾。
赵琪一双眼睛期待看向赵锦诺,“姐,我可以摸一摸小白兔吗?”
赵锦诺莞尔,“可以。”
赵琪欢喜得不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白兔也很喜欢赵琪的缘故,赵琪伸手的时候,小白兔正正好好在肚子上踢了一脚。
赵琪还是头一次遇到,整个人惊喜得伸手捂住嘴角,“姐,姐夫,小白兔踢我!它踢我!!”
险些都语无伦次。
彤容和赵锦诺都笑笑,阮奕也笑,赵琪继续欢喜道,“还在踢,有规律得踢,有劲儿还不小呢!”
赵则之则是嘴嘟起,整个人一脸羡慕。
他又像赵琪,是女子,不能伸手去摸小白兔。
可他对小白兔也分明好奇。
小白兔也是他的外甥。
赵琪又叹道,“这么有力气,一定是个小外甥。”
彤容颔首,她也这么觉得。
只有阮奕温声叹道,“兴许,是个力气大一些的小丫头也说不定……”
力气大一些的女儿……赵锦诺看向阮奕。
阮奕伸手揽她,温和笑道,“我是想要个女儿。”
而后顿了顿,轻声补充,“同你一样的的女儿……”
“哎呀,又来了!”
“啧啧啧!”
阮奕又不是头一回这样,赵琪和赵则之都忍不住酸。
彤容虽然认识阮奕早,但幼时的阮奕并不是这样的。
她少有同他二人一处,眼下见龙凤胎一脸嫌弃的模样,应是也不止见过一回两回了,彤容便也忍不住笑开。
赵锦诺很有些恼火,“阮奕。”
阮奕脸皮惯来厚,却也熟知应对之策,此时话锋一转,自然而然道,“时候也差不多了,去正殿吧,正好晌午可以拜完前殿……”
郁夫人信佛,阮奕随郁夫人来容光寺的时候多,也熟悉。
新婚时同锦诺来过,而后又同谭悦来过,对容光寺中一共多少佛像都了然于心。
阮奕亲自代劳,寺中没有安排旁的沙尼领路。
龙凤胎还是第一次来容光寺,既兴奋,又格外守规矩,彤容亦诚心。
赵锦诺身子重了,没有在蒲团上叩拜,只在蒲团前微微躬身,双手合十。
心诚则灵,殿中亦有僧人撞钟,庄严而肃穆。
容光寺很大,从巳时一直到酉时才将寺中的佛像拜完。中午的斋饭用得有些实沉,到酉时的时候众人都还不怎么饿。
彤容便唤杜鹃和绿萝几人去弄些甜汤和点心之类的来,正好在后山的暖亭处,坐着歇歇,用些点心和甜汤,也可以赏赏落下和武陟山的风景。
龙凤胎巴不得。
后院禅房有素食和点心,杜鹃和绿萝去端了些甜汤和点心来。
绿萝去寻食盒的时候,小厨房中又只剩了杜鹃一人。
杜鹃看了看身前的莲子羹和点心,喉间轻轻咽了咽,眸间微红……
想起王氏口中交待的事情,杜鹃只觉双手和背脊都是冰凉的,大小姐还有身孕在……
她也好,夫人也好,怎么下得去手。
这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啊。
杜鹃鼻尖微红。
弟弟妹妹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中,夫人让她自己选,若是因为她的缘故将弟弟妹妹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她要怎么见九泉之下的爹娘?
杜鹃羽睫轻轻颤了颤……
绿萝折回的时候,杜鹃已将甜汤和点心乘出放好。
绿萝诧异,“都弄好了?怎么不等我一起呀?都你自己一人,怎么忙得过来?”
杜鹃尴尬笑了笑,尽量低着头,掩饰眼中氤氲。
同绿萝一道将甜汤和点心放进食盒里,一道往后山暖亭中送去。
这一路,杜鹃都似在走神,还险些将食盒打翻了去。
绿萝叹了叹,“还是我来吧。”
遂一人拎了两个食盒,怕杜鹃真将食盒打翻了,再做来不及。
……
到后山时,只有彤容在。
赵锦诺怕热,出汗也多,海棠扶了赵锦诺回屋中去换身衣裳。
龙凤胎要上山摘果子,就扯了阮奕一道去。
暖亭中只有彤容在。
绿萝和杜鹃将甜汤和点心依次端了出来,绿萝将那碗莲子羹放在赵锦诺的位置前。
府中只有二奶奶喜欢莲子羹,今日只做了一碗莲子羹,是留给二奶奶的。
杜鹃又不觉看了看那碗莲子羹,没有说话。
等所有的东西都放好,阮奕也带了龙凤胎折回来,手中捧着刚摘好的果子,满头大汗。
杜鹃上前替赵琪和赵则之两人捧果子的时候,又饿又渴的赵则之直,接冲到了莲子羹面前,想也不想便端起喝掉。
杜鹃尚且还未反应过来,只听身后赵琪笑道,“赵则之,那是姐姐的莲子羹!”
杜鹃惊住,转眸时,已见赵则之将一碗都喝完,擦了擦嘴笑笑,“还要!”
杜鹃脸色煞白。
而阮奕也在听到赵琪口中“莲子羹”三个字后,脸色突然变了,冲上前来就抱起赵则之催吐!
突如其来的一幕,赵琪和彤容也僵住。
……
入夜时候,王氏毫无睡意。
容光寺一直还未有消息传来,王氏就似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无法心安,仿佛这一日,有整整一个甲子这般漫长。
赵江鹤如今在两部任要职,比早前都忙。
又值八月,正是各地汛期的时候,工部每日都有大量的事情要处理。
一晃,又是一个通宵达旦。
赵江鹤回府的时候,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他本要回屋,却见王氏一人独坐在苑中的石凳上发呆。
这时候在苑中,她是醒得这么早,还是……一整宿没睡?
赵江鹤出声唤她,她似是都未听见,目光空望着一处,似是心思都不知去了何处。
“夫人?”等赵江鹤再走近,王氏吓得一哆嗦,险些从石凳上滑倒。
“你怎么了?”赵江鹤拢眉。
“没什么?”王氏支吾。
但赵江鹤哪里如此好糊弄?
“出什么事了?”赵江鹤凛声问起。
他与王氏十余年夫妻,对王氏再熟悉不过,眼下的王氏一定藏了事情,且,是不小的事情。
王氏虽然平日里多娇惯,有事脾气也不怎么好,但骨子里却是胆小藏不住事,所以一旦她高声喧哗,置气,反倒是坦荡;若是支吾不言,反倒是有事。
见赵江鹤的目光似是要将她看穿的模样,王氏唇边颤了颤,但这种时候,她打死也不能松口,只硬声道,“没事,我想起了过世的母亲……”
王家老夫人确实在上月过世,这也是王氏为何铤而走险的缘故之一。
她想起母亲,便想起她说起过赵锦诺和安平的身份。
终日如鲠在喉,惶惶不安……
当下,赵江鹤见她眼中的惶恐,目光中软了软,语气也微软,“母亲已入土为安,看到你这幅模样,许是会不安……”
王氏心虚看向赵江鹤,赵江鹤很少同她说这样的话。
王氏愣住。
赵江鹤伸手,擦了擦她眼角痕迹,“回屋吧。”
王氏被他愣愣牵着走。
只是临到屋门口,又小厮惊慌失措冲进苑中,“夫人夫人!不好了!出事了!”
小厮并不知晓赵江鹤在,王氏心中猛地揪起,赵江鹤转眸看苑中的小厮,小厮似是愣住,也吓住!
“出什么事了?”赵江鹤冷声。
小厮看了看赵江鹤,又看了看王氏,唇边在打颤,却不知道当不当说……
“说!”赵江鹤凛声。
小厮吓得跪下,整个人都在颤抖,“公子……公子……饮了莲子羹……”
“你说什么……”王氏已将赵江鹤的手甩开,整个人似疯了一般冲上前去,拎起小厮的衣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快说啊!”
小厮吓哭,“公子,公子他把莲子羹饮了,公子,公子没了……”
王氏整个人跌坐在地,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赵江鹤上前,一脸苍月,“什么叫公子没了!”
小厮呜咽,“公子!公子他……”
“赵则之喝了王氏给锦诺备下的莲子羹,没救回来……”小厮话音未落,阮奕迈着沉重的步子入了苑中,一双眼睛黯沉看向赵江鹤,继而是王氏,沉声道,“你亲手害死你儿子……”
王氏伸手捂住嘴角,“不是的!不是的!之哥儿不会死的,之哥儿怎么会!”
“你说什么?”赵江鹤整个人都落入寒冰深渊,动弹不得。
只是阮奕没有再应他。
赵江鹤满眼难以置信,快步上前走到王氏面前,拎起王氏衣领,“你究竟做了什么!”
王氏手足无措,眼泪哗哗往下流,“我不是要害之哥儿的,我不是……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