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赵江鹤与王氏似是都没睡好。
两人躺在床榻上,各自枕着枕头向着相反的方向侧睡,各怀心思。
时间一分一毫逝去, 也未见有睡意生出, 直至夜灯燃烬,也都未听到对方身上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只是都不点破,也不想让对方点破。
自从在母亲处听说了安平的事, 王氏便越发觉得赵锦诺就是个余孽祸害。
无论赵江鹤是否知晓安平的身份,但与王氏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赵锦诺是安平的女儿,这是不争的事实。
因为赵锦诺的缘故,赵家和阮家,甚至还有王家,脑袋上都悬着一把“伙同谋逆”的刀, 许是不会即刻行刑, 却永远悬在脖颈处, 永世不得安身。
她惯来不喜欢安平, 那个生得极美, 又性子碾压旁人的女人。甚至见到生得像安平的赵锦诺, 都让她浑身不自在。自己祸害了赵江鹤还不够,还要让女儿继续祸害赵家和王家。
如今赵江鹤在朝中平步青云,深受陛下赏识和提拔,这些年她终于可以吐气扬眉,但怎么可以……折在赵锦诺手上, 即便……
赵锦诺是赵江鹤的女儿。
她是前朝余孽的女儿,又同赵家,同王家有什么关系?
她不想前半生活在安平的阴影下,后半生还要活在赵锦诺的恐惧中。
若是赵江鹤没有在朝中如日中天,她许是知晓这个秘密,也只会打落吞在肚子里,原本阮奕死了便也罢了,嫁出去的女儿,又死了丈夫,渐渐被人遗忘也就淡出视线了,但偏生好好的,阮奕眼下又回来了!
阮奕是东宫伴读洗马,又深受陛下和娘娘喜爱,日后的赵锦诺是要时常活跃在京中的。一想到她日日活跃在京中,浑然不自然,而自己却要为她日日提心吊胆,王氏心中的怨念如火苗般迅速窜了起来。
若是没有赵锦诺……
原本阮奕是要娶赵琪的,若是此时的赵锦诺没了,许是一切还会回到原点上。
那对所有的人都是一件好事,一件神不知鬼不觉的好事。
王氏心中似是无尽蛊惑中,一整晚,都难以阖眸闭眼。
……
而另一侧,赵江鹤同样心思复杂。
因为他是阮奕的岳父,所以陛下并未隐瞒他和阮鹏程阮奕其实是被南顺朝帝扣押的消息。
他当时心中骇然,也想过无数多的可能。
虽然一直猜不透朝帝会冒这么大风险扣押阮奕的原因,但此趟阮奕会安稳回来,实在蹊跷。朝帝没有不杀阮奕,却要留阮奕性命,等着东窗事发被苍月问责的理由……
两国邦交,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帝和阮奕一事一定另有隐情。
而且,是不小的隐情。
赵江鹤心知肚明,却一直未点破。
他一直小心谨慎,直至今日,才冒险试探了陛下的心思。
不过陛下对宴书臣和阮奕的信任,远比他早前想象得要深得多……
这种信任还需要时间瓦解。
但不是眼下。
赵江鹤心中皆是宴书臣与安安(赵江鹤不知道安平身份,只知道是安安)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想到宴书臣才是安安当初离京也要维护,心心念念放在心上,一直不忘的那个人,他妒火中烧。
更尤其是,强烈的嫉妒与自己失手将安安推入江中的愧疚相互作祟。
自那日安安在暴雨中落水后,他开始处心积虑,城府渐深。
即便猜到宴书臣将他从乾州调回京中,是为了将锦诺留在身边。而锦诺在相府与宴书臣亲近走动,不时唤的那一声爹,他也才意识到,宴书臣也好,阮奕也好,都是知晓实情的。
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是他……
阮奕自幼就同宴书臣亲近,他不信阮奕病好之后,忽然想要在宴书臣膝下尽孝,所以请旨认了宴书臣做义父。他也能猜到,阮奕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锦诺叫宴书臣一声爹……
而所有的一切,都起因于宴书臣和阮奕的处心积虑,但朝中所有人看到的都却是锦诺同阮奕的婚事,让他在户部得了职位。赵家并非世家门第,他也未曾得陛下青睐,朝中都道他是靠女儿上位,即便不是当着面,也在暗地里奚落他。
而宴书臣却是温文儒雅,紫袍加身,被群臣恭敬环绕……
他总有一日,要撕下这个伪君子的面具。只是并未想到,即便宴书臣不在朝中,顺帝对他的信任,甚至是对阮奕的信任,还是分毫没有多受影响。
他还需要时日。
他今日是急功近利了。
一叶障目,险些误事。
宴书臣不在朝,他有的是机会,也有的是耐性,慢慢爬到宴书臣早前的地位……
而另一道复杂,便是宴书臣为阮奕的奔走。
他心底澄澈,此事的风险极大,一旦宴书臣的行事暴露,对他自己,对苍月都是极大的危害,所以宴书臣应当轻易不会去南顺。
宴书臣也不会为了一个阮奕去南顺。
宴书臣是为了锦诺。
思及此处,赵江鹤脸色很有些难看。
而最后,还有一事,便是宴书臣没有同阮奕一道回京。
既然宴书臣知晓锦诺是他女儿。
他也在相府中,在锦诺面前扮演一个慈父的角色,也会为了阮奕的事情,替锦诺奔走,可见锦诺在宴书臣心中的位置。
但既然如此,锦诺还有七八个月身孕在,宴书臣怎么会没从南顺一道回来,而是只让阮奕和锦诺回来?
除非……
他的心中似是隐隐蛊惑,又似是针针扎在心头上。
除非安安同宴书臣一处,宴书臣寻到了安安……
床榻上,赵江鹤喉间咽了咽,眼底隐隐泛红,嫉妒混合着恐惧,还有实在猜不透也静不下的心。
若是安安真的还活着,为什么这些年,连一丝音讯都没有。是因为厌恶他至极,所以宁肯将锦诺也晾在一处不理会,也不要再见到他?
但她遇到了宴书臣,便又不同?
赵江鹤只觉喉间一股妒意升起,经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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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近乎一宿未睡,翌日晌午前,便携了一堆双胞胎去往阮府探望赵锦诺。
昨日宫中留饭,赵锦诺在凤鸣殿同娘娘说了很长时间的话,阮奕也同陛下和东宫,在凤鸣殿中饮酒,很晚才回。
月份越大,赵锦诺夜间越发睡不好。
加上这一路回京,其实路上歇得并不好,昨日终于回家,又见到宋妈妈和砖砖,兴奋晚睡,今日晨间许久都未醒,在补昨日瞌睡。
王氏带龙凤胎登门的时候,赵锦诺还睡着。
郁夫人与彤容一道招呼王氏和龙凤胎,却没让人去唤锦诺起来,郁夫人也同王氏道,“锦诺这一路风尘仆仆,没怎么休息好。如今七八个月,身子也重了,昨日陛下和娘娘又在宫中留饭,他们二人从宫中回来时便很晚了,我想着让她多睡会儿……”
王氏也看得明白,郁夫人是很照顾赵锦诺。
王氏心中尚且旁的事情,也不便和郁夫人抵触,当下便道,“是啊,这次奕儿能逢凶化吉,多亏了菩萨保佑,锦诺又有身孕在,再隔两月便要临盆了,我寻思着,这两日带锦诺和琪姐儿,之哥儿去趟容光寺拜佛还愿,驱赶邪祟,也好为锦诺府中的孩子积些功德。”
王氏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阮奕和锦诺才从南顺回来,虽然幸运,但最好去趟容光驱趟晦气,也当是为了锦诺府中孩子。
这袭话说得极其通透,彤容目光也看向郁夫人。
她觉得王氏的话并无不妥。
阮奕逢凶化吉,是想去去灾邪的好。
王氏的话,应当也说到了郁夫人心上。
郁夫人颔首,“亲家母思虑周全,容光寺素来灵验,是当去趟容光寺拜拜,趋吉避凶得很。”
王氏莞尔,心底却是隐隐捏了把汗。
她早前还怕郁夫人担心锦诺七八月身子重了婉拒,但郁夫人既然也觉得有必要,那赵锦诺这里也应当不会反驳。
王氏心中舒了口气,也才端起茶盏开始饮茶。
龙凤胎没同王氏一处,先去了赵锦诺苑中。
知晓赵锦诺还睡着,前一阵在路上又没怎么休息好,龙凤胎也没跑去打扰赵锦诺,在苑中吃着宋妈妈做的糕点,一面同宋妈妈说话。
柱子还牵了砖砖来。
赵锦诺不在京中的这段时间,怕宋妈妈墨迹的性子思来想去,终日不得闲,便给龙凤胎写过信,让他们抽空来阮府,同宋妈妈一处。
二人果真听话,隔三差五会来寻宋妈妈开小灶。
慢慢的,二人也同砖砖也熟络起来,不似早前那般怕砖砖。
砖砖也能同二人玩到一处去。
当下,赵锦诺才起身,便听海棠说龙凤胎来了苑中,赵锦诺简单洗漱,便穿了衣裳来北阁,又让阿燕将早饭直接送去北阁。
她也许久未见龙凤胎了,其实想念。
到北阁时候,龙凤胎似是正在同宋妈妈说着话,海棠推开屋门,扶她进屋。
龙凤胎都欢喜迎上,“姐!”
赵锦诺依次同他们二人相拥,说了些许话,宋妈妈怕她久站,一定要搀到她小榻上坐下。
赵锦诺都听宋妈妈的。
有宋妈妈在,事无巨细,不如在回京途中自由,但宋妈妈对她和腹中孩子尤其细致,才回来两日,念叨得比早前多了不知多少。
宋妈妈中途离开,赵琪笑道,“姐,你日后的孩子肯定很怕宋妈妈,早前在他娘亲肚子里,都能被说晕。”
赵锦诺一面用早饭的粥,一面忍俊。
“姐,宝宝取乳名了吗?”赵琪托腮好奇。
赵则之也在一侧竖着耳朵听。
赵锦诺正好放下筷子,摸了摸腹间,轻声道,“有,小白兔……”
“小白兔?”龙凤胎都一脸诧异,这什么乳名啊。
赵锦诺一人摸了摸头,叹道,“这是秘密。”
轮到龙凤胎笑不可抑。
长辈还在偏厅中等,早饭用完,赵锦诺没耽误太多时间,才同龙凤胎一道往偏厅去。
一路上,龙凤胎都在问起她同阮奕在南顺的事,赵锦诺按照阮奕早前吩咐的,简单应付,龙凤胎惯来都信她的话,也都听她的话,除却感叹真是太险了,姐夫果真幸运之类,并未怀疑旁的。
等到偏厅时,彤容上前迎她,也在一侧搀着她,一面同她道,“王夫人想的周全,说这两日寻个时间去趟容光寺,替二弟拜佛还愿,也给你腹中的孩子求个平安顺遂……”
彤容先同她说一声。
赵锦诺微微愣了愣,倒不是因为去容光寺的事,而是,王氏怎么会忽然关心起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