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赵锦诺抱紧安平的手就未松开过。
“娘, 你还活着!宋妈妈……我和宋妈妈都以为……”
似是都语无伦次,却如同雨滴敲打窗棂般,一声声, 不轻不重, 不吵不闹,悠悠唤在安平心口上。
轻如鸿羽,又悠悠刻进心底。
即便记不得早前的事,融于骨血的母女间的心有灵犀, 似是只需一个照面,一声轻唤……
安平拥紧她,亦用温厚的语气平抚道, “锦诺,娘亲在……”
这一刻,温润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又缓缓流进心底。
“娘!”赵锦诺似是总唤不够一般。
安平微微垂眸,指尖的暖意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
这样母女重聚的温馨时刻,难能可贵, 阮奕环着手臂, 轻倚在苑中某处不起眼的地方。
就这般安静得看着不远处安平与赵锦诺, 微微低眉, 嘴角噙了一丝淡淡笑意。
没有上前, 没有出声, 亦没有打断属于她们二人的时间。
宴书臣换好衣裳折回,正好见到阮奕在苑中环臂轻倚,眸间似是缀着笑意。
听到身后脚步声,阮奕回眸。
“爹?”阮奕站直,而后朝宴书臣迎来。
宴书臣也大致行至他跟前驻足, 看了看苑中的安平和赵锦诺,又看了看身前的阮奕,温声问道,“还好?”
在南顺身陷囹圄几个月,他猜得到阮奕不可能全身而退。
如今南顺风波已过,阮奕给他的信里,字里行间多提及的都是安平和锦诺的事。
眼下,是近几个月以来,两人见的第一面。他惯来待阮奕亲厚如父子,听说阮奕出事,他便从长风出使的归程中直接赶来。
他对阮奕的关心,亦如同父子朴实。
阮奕轻声应道,“苦尽甘来。”
阮奕言罢,两人都低眉笑笑。
宴书臣也抬眸顺着他早前的目光看去,从这个位置,正好见到安平和赵锦诺母女二人相拥的温馨场面。
只消一眼,便让人动容。
“爹,你不过去?”阮奕好奇,这是一家三口团聚的日子。
宴书臣嘴角微微勾了勾,他与安平分开的时间很长,锦诺亦不短。
于锦诺而言,与安平的重逢有着不同的意义。
他亦不忍心打断。
“来日方长。”宴书臣笑了笑,再度看向阮奕,轻声道,“奕儿,同我出去走走吧。”
“好啊。”阮奕会意,宴叔叔是想空出时间给安平和锦诺。
见到先前苑中的两道身影结伴离开,安平眸间微暖,又伸手抹了抹锦诺眼角的泪痕,温柔道,“同娘亲说说你的事情吧,娘想听……”
赵锦诺喉间轻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
四月天里,苑中其实并不冷。
只是锦诺有身孕,母女在厨房内的小桌旁小坐。
屋檐下,是早前宴书臣点好的灯盏,厨房内亦有清灯。昏黄的灯火映在二人的脸上,映出一抹宁静与温馨……
安平盛了鱼汤给她。
赵锦诺捧在手中,喝了一大口,只觉腹间暖暖,而后捧着汤碗,继续同安平说道,“我从小就没吃什么苦,过得很好。宋妈妈将我照顾得很好,细致又耐心,就是偶尔有些啰嗦;媛姨教我读书写字,她很严厉,但教会了我不吃亏的性子;后来我还到了南顺,找明大家学画画,娘,我画得画可好了,画得最好的一幅叫冬晨图,画得是娘亲你……”
并未事前约好,但她与宴书臣一样,捡了一整晚的开心事说。
说到兴奋之处,会眉飞色舞,还会手舞足蹈。
安平做了鱼给她吃,又扮了小葱豆腐,赵锦诺一口气吃了三碗。
安平微微拢了拢眉头,“可是阮奕饿着你了?”(阮奕:真的……没有……)
赵锦诺愣了愣,笑不可抑,“是娘做得好吃,忍不住想多吃。”
安平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中皆是愧疚,“锦诺,娘亲让你受委屈了……”
赵锦诺已不似早前时候,眼下,笑容都挂在脸上,自信又笃定,“没有受委屈,只要有娘亲在,锦诺就不委屈。”
安平伸手扶她起来,“让娘亲好好看看。”
赵锦诺听话起身,大方到她跟前。
她生得很像安平,但两人若站在一处,其实又会觉得,锦诺同宴书臣很挂像。
因为时常以公子若的身份在苍月和南顺间行走的缘故,所以比起安平,锦诺在举手投足间更多了几分飒爽英气。
安平伸手抚过她的脸颊,欣慰颔首——正是最好的年纪,遇上最好的人,所以脸上才是最好的颜色,无需任何修饰。
“娘……我可是在做梦?”赵锦诺嘴角勾起,一双眼睛美目含韵,幼时起就开始做的梦,似是在今日成真。
安平轻轻绾起她的耳发,“娘也在。”
母女二人牵着手,笑作一团。
“同娘亲说说阮奕吧。”安平同阮奕呆过两日,其实很喜欢他,“你同阮奕怎么认识的?”
她想知晓她更多的事情。
什么都好,只要是她说的。
她都愿意听。
赵锦诺便重新在她跟前坐下,托腮笑道,“那时候在路上的凉茶铺子处,他钻到我桌子下,撵一只叫大白的兔子。整个人呆呆傻傻的,但是生得好看,一双眼睛清澈透亮,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
安平微颚,嫌弃道,“还真是傻的?”
难怪那时候在村民就觉得他有些呆。
赵锦诺唏嘘,“他早前从马上摔下来,摔得有些糊涂了,后来便好了……”
安平心中轻叹,她怎么觉得……还有些傻里傻气的……
不过,赵锦诺一语带过,安平亦认真听着。
锦诺提起阮奕的时候,眼中有光,应是很喜欢他。
安平忍不住莞尔,原来她的女儿都这般大了……
赵锦诺却浑然不觉。
只要同娘亲在一处,说什么话都好,说多久都好,仿佛没有倦怠的时候。
从黄昏说到入夜,又从入夜说到换了盏清灯。
赵锦诺只觉似是许久以来,她最开心的时候,许久以来,久得她都忘了,原来有娘亲的孩子,是如此幸福……
******
浪潮声一浪盖过一浪,宴书臣与阮奕在江边并肩踱步。
“爹,这就是事情的始末……”阮奕也花了许久时间,才同宴书臣说起事情的原本模样。
早前京中,他便应过宴叔叔,等这次从南顺过来就告诉他所有事情,如今虽还在南顺,但经历了之前的变故,也到了应当同宴叔叔交待所有事情的时候。
阮奕说得很细,从前一世顺帝病逝,到苍月国中巨变,阮家受朝中□□牵连,抄家流放,父母和兄长死在流放途中,到宴叔叔离京,他与锦诺在京中受平阳王庇护,一直到后来锦诺过世,他在朝中位极人臣,拿下长风南部十二城和南顺北部富庶之地……
整个过程,宴书臣都耐心听着,虽然有眉头微皱的时候,却始终未曾出声打断,耳边除了阮奕的说话声,便只有浪花声在周而复始……
末了,阮奕在浪花声中轻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朝帝同我一样已经活过一回,此事牵扯太大,我怕引起不必要的风波,才让开阳给爹传信,说南顺国中有人知天命,但其实,这知天命的人就是朝帝……”
宴书臣沉声道,“奕儿,从今往后,之前说的这些事,都烂在肚子里……”
阮奕转眸看他。
宴书臣眸间微黯,低声道,“陛下与东宫即便与你再多信任,若知晓实情,日久也会生出疑心和间隙。自古君君臣臣,你既已做到相位,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阮奕颔首,“爹的意思我知道了,奕儿会谨慎的。”
宴书臣遂又点头,“朝中本是是非之地,即便陛下信任你,一旦心中有了忌惮,是非听多了,始终难以长久,你日后在朝中也应如是。”
阮奕忽然回过神来,“爹,你……”
宴叔叔不应当同他说这些事。
宴书臣转眸看他,眸间已浮了一抹笑意,“奕儿,这一趟,我不同你和锦诺回京了……”
“为什么?”阮奕刚疑惑问完,又忽得反应过来,遂也低声笑笑,“我知道了。”
宴书臣也笑笑,两人的谈话似是也从早前的沉重变得轻松起来。
“爹,你有同娘说起早前的是吗?”阮奕问。
宴书臣轻笑摇头,“记不得未必是件坏事,原本在她看来,我们之间本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但如今天意如此,她记不得了,又何必特意要记起?我想同她一处,做早前一直想做却没做完的事,去四处游历,讲学,作游记,周遭诸国,去到何处便是何处,没有人知晓宴书臣和安平,知晓的又只有宴书臣和安平……”
他眸间憧憬,阮奕看得出已是深思熟虑。
“爹,我会照顾好阿玉的。”浪潮声中,阮奕沉稳而笃定。
宴书臣拍拍他肩膀,他亦笑笑,两人从江边一道往回走去。
回程路上,宴书臣又道,“安平失忆,不知道当年赵江鹤为何会说她病逝。但赵江鹤此人城府不浅,若是得势,手段怕是会阴狠,你在京中要多加小心……”
宴书臣今日也想过可是要先回京中,但权衡之下,不想再横生波折。
所有的人都以为安平已经不在了,那安平不在,反而是最安稳的,他不应再回京中,让赵江鹤的事情将她牵涉其中。
阮奕心知肚明,“放心吧,爹,我来应对。”
宴书臣微怔,继而莞尔。
如今的阮奕,早已不是早前的阮奕。
……
等回苑中,夜色已深。
苑中的灯盏有的已经熄灭,有的还亮着,应是人还未睡。
两人踱步到苑中,见厨房中还有微光。
远远得,还能听到锦诺的声音,“小白兔,乳名就叫小白兔,男女都叫小白兔……”
阮奕低眉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