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小白兔

“娘!”赵锦诺抱紧安平的手就未松开过。

“娘, 你还活着!宋妈妈……我和宋妈妈都以为……”

似是都语无伦次,却如同雨滴敲打窗棂般,一声声, 不轻不重, 不吵不闹,悠悠唤在安平心口上。

轻如鸿羽,又悠悠刻进心底。

即便记不得早前的事,融于骨血的母女间的心有灵犀, 似是只需一个照面,一声轻唤……

安平拥紧她,亦用温厚的语气平抚道, “锦诺,娘亲在……”

这一刻,温润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又缓缓流进心底。

“娘!”赵锦诺似是总唤不够一般。

安平微微垂眸,指尖的暖意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

这样母女重聚的温馨时刻,难能可贵, 阮奕环着手臂, 轻倚在苑中某处不起眼的地方。

就这般安静得看着不远处安平与赵锦诺, 微微低眉, 嘴角噙了一丝淡淡笑意。

没有上前, 没有出声, 亦没有打断属于她们二人的时间。

宴书臣换好衣裳折回,正好见到阮奕在苑中环臂轻倚,眸间似是缀着笑意。

听到身后脚步声,阮奕回眸。

“爹?”阮奕站直,而后朝宴书臣迎来。

宴书臣也大致行至他跟前驻足, 看了看苑中的安平和赵锦诺,又看了看身前的阮奕,温声问道,“还好?”

在南顺身陷囹圄几个月,他猜得到阮奕不可能全身而退。

如今南顺风波已过,阮奕给他的信里,字里行间多提及的都是安平和锦诺的事。

眼下,是近几个月以来,两人见的第一面。他惯来待阮奕亲厚如父子,听说阮奕出事,他便从长风出使的归程中直接赶来。

他对阮奕的关心,亦如同父子朴实。

阮奕轻声应道,“苦尽甘来。”

阮奕言罢,两人都低眉笑笑。

宴书臣也抬眸顺着他早前的目光看去,从这个位置,正好见到安平和赵锦诺母女二人相拥的温馨场面。

只消一眼,便让人动容。

“爹,你不过去?”阮奕好奇,这是一家三口团聚的日子。

宴书臣嘴角微微勾了勾,他与安平分开的时间很长,锦诺亦不短。

于锦诺而言,与安平的重逢有着不同的意义。

他亦不忍心打断。

“来日方长。”宴书臣笑了笑,再度看向阮奕,轻声道,“奕儿,同我出去走走吧。”

“好啊。”阮奕会意,宴叔叔是想空出时间给安平和锦诺。

见到先前苑中的两道身影结伴离开,安平眸间微暖,又伸手抹了抹锦诺眼角的泪痕,温柔道,“同娘亲说说你的事情吧,娘想听……”

赵锦诺喉间轻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

四月天里,苑中其实并不冷。

只是锦诺有身孕,母女在厨房内的小桌旁小坐。

屋檐下,是早前宴书臣点好的灯盏,厨房内亦有清灯。昏黄的灯火映在二人的脸上,映出一抹宁静与温馨……

安平盛了鱼汤给她。

赵锦诺捧在手中,喝了一大口,只觉腹间暖暖,而后捧着汤碗,继续同安平说道,“我从小就没吃什么苦,过得很好。宋妈妈将我照顾得很好,细致又耐心,就是偶尔有些啰嗦;媛姨教我读书写字,她很严厉,但教会了我不吃亏的性子;后来我还到了南顺,找明大家学画画,娘,我画得画可好了,画得最好的一幅叫冬晨图,画得是娘亲你……”

并未事前约好,但她与宴书臣一样,捡了一整晚的开心事说。

说到兴奋之处,会眉飞色舞,还会手舞足蹈。

安平做了鱼给她吃,又扮了小葱豆腐,赵锦诺一口气吃了三碗。

安平微微拢了拢眉头,“可是阮奕饿着你了?”(阮奕:真的……没有……)

赵锦诺愣了愣,笑不可抑,“是娘做得好吃,忍不住想多吃。”

安平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中皆是愧疚,“锦诺,娘亲让你受委屈了……”

赵锦诺已不似早前时候,眼下,笑容都挂在脸上,自信又笃定,“没有受委屈,只要有娘亲在,锦诺就不委屈。”

安平伸手扶她起来,“让娘亲好好看看。”

赵锦诺听话起身,大方到她跟前。

她生得很像安平,但两人若站在一处,其实又会觉得,锦诺同宴书臣很挂像。

因为时常以公子若的身份在苍月和南顺间行走的缘故,所以比起安平,锦诺在举手投足间更多了几分飒爽英气。

安平伸手抚过她的脸颊,欣慰颔首——正是最好的年纪,遇上最好的人,所以脸上才是最好的颜色,无需任何修饰。

“娘……我可是在做梦?”赵锦诺嘴角勾起,一双眼睛美目含韵,幼时起就开始做的梦,似是在今日成真。

安平轻轻绾起她的耳发,“娘也在。”

母女二人牵着手,笑作一团。

“同娘亲说说阮奕吧。”安平同阮奕呆过两日,其实很喜欢他,“你同阮奕怎么认识的?”

她想知晓她更多的事情。

什么都好,只要是她说的。

她都愿意听。

赵锦诺便重新在她跟前坐下,托腮笑道,“那时候在路上的凉茶铺子处,他钻到我桌子下,撵一只叫大白的兔子。整个人呆呆傻傻的,但是生得好看,一双眼睛清澈透亮,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

安平微颚,嫌弃道,“还真是傻的?”

难怪那时候在村民就觉得他有些呆。

赵锦诺唏嘘,“他早前从马上摔下来,摔得有些糊涂了,后来便好了……”

安平心中轻叹,她怎么觉得……还有些傻里傻气的……

不过,赵锦诺一语带过,安平亦认真听着。

锦诺提起阮奕的时候,眼中有光,应是很喜欢他。

安平忍不住莞尔,原来她的女儿都这般大了……

赵锦诺却浑然不觉。

只要同娘亲在一处,说什么话都好,说多久都好,仿佛没有倦怠的时候。

从黄昏说到入夜,又从入夜说到换了盏清灯。

赵锦诺只觉似是许久以来,她最开心的时候,许久以来,久得她都忘了,原来有娘亲的孩子,是如此幸福……

******

浪潮声一浪盖过一浪,宴书臣与阮奕在江边并肩踱步。

“爹,这就是事情的始末……”阮奕也花了许久时间,才同宴书臣说起事情的原本模样。

早前京中,他便应过宴叔叔,等这次从南顺过来就告诉他所有事情,如今虽还在南顺,但经历了之前的变故,也到了应当同宴叔叔交待所有事情的时候。

阮奕说得很细,从前一世顺帝病逝,到苍月国中巨变,阮家受朝中□□牵连,抄家流放,父母和兄长死在流放途中,到宴叔叔离京,他与锦诺在京中受平阳王庇护,一直到后来锦诺过世,他在朝中位极人臣,拿下长风南部十二城和南顺北部富庶之地……

整个过程,宴书臣都耐心听着,虽然有眉头微皱的时候,却始终未曾出声打断,耳边除了阮奕的说话声,便只有浪花声在周而复始……

末了,阮奕在浪花声中轻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朝帝同我一样已经活过一回,此事牵扯太大,我怕引起不必要的风波,才让开阳给爹传信,说南顺国中有人知天命,但其实,这知天命的人就是朝帝……”

宴书臣沉声道,“奕儿,从今往后,之前说的这些事,都烂在肚子里……”

阮奕转眸看他。

宴书臣眸间微黯,低声道,“陛下与东宫即便与你再多信任,若知晓实情,日久也会生出疑心和间隙。自古君君臣臣,你既已做到相位,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阮奕颔首,“爹的意思我知道了,奕儿会谨慎的。”

宴书臣遂又点头,“朝中本是是非之地,即便陛下信任你,一旦心中有了忌惮,是非听多了,始终难以长久,你日后在朝中也应如是。”

阮奕忽然回过神来,“爹,你……”

宴叔叔不应当同他说这些事。

宴书臣转眸看他,眸间已浮了一抹笑意,“奕儿,这一趟,我不同你和锦诺回京了……”

“为什么?”阮奕刚疑惑问完,又忽得反应过来,遂也低声笑笑,“我知道了。”

宴书臣也笑笑,两人的谈话似是也从早前的沉重变得轻松起来。

“爹,你有同娘说起早前的是吗?”阮奕问。

宴书臣轻笑摇头,“记不得未必是件坏事,原本在她看来,我们之间本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但如今天意如此,她记不得了,又何必特意要记起?我想同她一处,做早前一直想做却没做完的事,去四处游历,讲学,作游记,周遭诸国,去到何处便是何处,没有人知晓宴书臣和安平,知晓的又只有宴书臣和安平……”

他眸间憧憬,阮奕看得出已是深思熟虑。

“爹,我会照顾好阿玉的。”浪潮声中,阮奕沉稳而笃定。

宴书臣拍拍他肩膀,他亦笑笑,两人从江边一道往回走去。

回程路上,宴书臣又道,“安平失忆,不知道当年赵江鹤为何会说她病逝。但赵江鹤此人城府不浅,若是得势,手段怕是会阴狠,你在京中要多加小心……”

宴书臣今日也想过可是要先回京中,但权衡之下,不想再横生波折。

所有的人都以为安平已经不在了,那安平不在,反而是最安稳的,他不应再回京中,让赵江鹤的事情将她牵涉其中。

阮奕心知肚明,“放心吧,爹,我来应对。”

宴书臣微怔,继而莞尔。

如今的阮奕,早已不是早前的阮奕。

……

等回苑中,夜色已深。

苑中的灯盏有的已经熄灭,有的还亮着,应是人还未睡。

两人踱步到苑中,见厨房中还有微光。

远远得,还能听到锦诺的声音,“小白兔,乳名就叫小白兔,男女都叫小白兔……”

阮奕低眉笑开。